叢今側身，剛剛謝雲的背影似有一瞬的凝滯。
而此刻他已將老人衣物整理好站回原處，表情同往常的溫和無二，老人的雙目也仍舊無神。
是錯覺？
“村長大爺？老人家？”符修壯著膽子伸手在老人的眼前搖了搖，喪氣道：“可惜我們中沒醫修，不然還能治治看，現在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啊。”
“讓老子來！”壯漢手抵住老人後心，緩緩注入靈力，但老人照舊沒有任何反應。
叢今蹙眉，村長很可能是唯一在這循環中保留自我意識的人，他的瘋病另一方麵也正說明他的清醒。
在不斷往複中看著熟悉的人變得陌生，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下個循環一切又回到原地，他救不了，也解脫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最後被無力、悔恨一步一步拉入黑暗。
叢今並不是同情老人，如今的結局或許本就是他們做了什麼而得到的因果，隻是要想儘快離開這裡，他們需要他。
她記得原主好像有個凝神靜氣的香囊？
叢今翻起百寶囊，原主的東西都被她放在裡麵，應是不會丟，肯定在犄角旮旯裡……
就在其他人商討對策之際，叢今總算找到那繡著繁花的香囊，嗯，效果還在。
她勾著香囊來到老人麵前，屋裡說話的聲音停了下來，香囊被她放在老人的鼻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身後也傳來懷疑和嘲諷，但她始終矗立，十幾分鐘後，老人渾濁呆滯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下。
“啊有用！”符修喜出聲，似是怕驚擾到老人，聲量放得很低。
叢今躬身，盯著老人空洞的黑瞳，冷漠道：“想解脫嗎？若想終結這一切，你就醒來。”
老人瞳孔微顫，蜷著的手指輕抬，過了許久，一聲像是來自深淵的歎息從他嘴裡溢出。
“……沒……沒用的，她……神女……不會……放過我們……”沙啞粗糙的嗓音像是年久失修的齒輪。
“你們，做了什麼？”
老人因為這句話，呼吸短暫地滯了滯，雙唇微啟，最後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你們害了她。”叢今清冷的聲音充滿著篤定。
老人的聲音顫抖起來：“我……我們……村子不能沒有她，她要離開……可走了，誰……誰來護我們……沒法子……沒法子……”
所以，就為了自身安全，為了能長久地享受她的保護，他們殘害了彆人，還是無數次救過自己的恩人，叢今內心冷笑。
“你們對她做了什麼？”
“……蠱毒……我們將祖上傳下來的蠱毒……摻在了……供奉的食物裡……”老人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她喜歡喃喃，對她沒有防備……”
“中蠱後會怎樣？”叢今的神色變得更加冰冷。
老人的眼神閃過一絲慌亂，黑色的瞳仁在眼眶裡四處亂竄，嗓子因急促的呼吸而發出“嗬嗬”的聲音，在安靜的屋子裡顯得格外突出。
似是經過一番掙紮，又似是想起什麼人，老人最終抖著聲音開口：“她會對控蠱人的話……完全服從……我們，我們聽說……強大的妖是能以身為祭……形成一種守護結界，事實……也的確，她違背不了控蠱人……”
叢今能想象到那蛇妖的失望，自己傾儘力量保護的凡人，有一天為了他們貪婪的私欲，反過來謀害她，讓她萬劫不複永不超生，甚至還得眼睜睜看著自己所形成的結界永久地保護仇人。
胃裡頓時湧起翻江倒海的惡心感，叢今直起身，又接著問：“是她讓你們墮入循環的？”
“報應……是報應……這一定都是報應！”老人嘶吼著，枯瘦如柴的手臂想撐著扶手爬起卻因無力隻能倒在椅子上。
“報應！都是報應……”
“她還活著嗎？”
“報應……報應……嗬嗬……報應……”老人的聲音隨著每一次‘報應’，逐漸從激烈變得平淡不起波瀾，最後隻剩機械的無意識，那碩大的眼珠也重新變得混沌。
叢今收起香囊，已經問不出來了。
這時，老婦人的聲音由遠及近：“老頭子怎麼了？我怎得聽到他叫嚷的聲音。”
她衝入屋裡，見老人完好地坐椅子上說著他的瘋言瘋語，放下心來，隨後安慰他們：“是不是沒問出啥，他這瘋得不行，連我也都不理的。”
謝雲微笑：“是我們打擾了。”
一行人隨老婦人往外走，老人所在的屋子再度被黑暗吞噬。
外麵的雨已經不像剛來時下得那麼大了，隻是天還是陰沉沉的，不遠處有兩個相熟的村民遇上，正笑著寒暄。
一旁的符修咂咂嘴：“真是沒想到啊！這群看起來和善的村民，居然乾得出這樣的事……”
“和善那是沒碰上切身相關的事，‘死’這個字，又有幾人能做到安然接受。”虞瑤冷哼。
符修和虞瑤向來不對盤，沒有接她的話，轉而道：“咱們去哪兒？就目前的線索來看，蛇妖是嫌疑最大的，我們是不是解開蛇妖的怨恨，就能出去啦？”
“化骨後的蛇妖，還能保留意識，能去報複村民嗎？”薑淑寧輕輕說道。
符修疑惑：“謝兄？”
“應當是不能，但畢竟是妖族之術，也可能記錄不完整。”謝雲神情滯了一瞬。
叢今扭頭看向慢了半拍的謝雲，雖然與他接觸時間不長，但也能看出謝雲這人謙和有禮，張弛有度，無論何時何地，臉上也始終掛著與劍修淩厲所不符的溫和笑意，但今日似乎不同尋常？
聯想到先前在老人那僵了片刻的背影，她心裡湧上一股莫名的感覺。
恢複正常的謝雲垂眸思忖道：“關於蛇妖的信息還太少，我們最好再探查下，剛剛村長提到一個叫‘喃喃’的人，我們可以從他那著手查。”
“老子去問下他家在哪。”
“你就彆去了！”
“我知道在哪。”叢今出聲，過了明天就到那供奉之日，在那之前若不能破局就再也出不去，現在可不是藏私的時候。
“她是個五六歲的小女孩，這麼多人去會嚇到她。”
最後是她和謝雲兩人前往，其他人先回住處等待，虞瑤因為沒去成臨走前還狠狠刮了她一眼。
叢今從薑淑寧那拿來一袋小魚乾，和大蛇好說歹說才讓它同意回到袖子裡，她可不想等會嚇到孩子，功虧一簣。
去喃喃家的路上，叢今率先開口：“小時候的事，我記不大清了，不過是道小疤，你也不必掛心。”
謝雲看著她明豔而又清冷的側臉頓了頓，她的眼底一貫有種事不關己的通透冷靜，讓人覺得難以接近，但其實，是個嘴硬心軟的人吧。
突然地，他釋懷了。
總歸老天還是給了他時間……
“叢姑娘，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嗎？”謝雲停下，認真道。
“這件事於你可能有些唐突，但……雖然我們隻相處這兩天，許是因小時候的關係，我對你很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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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喃喃你就是個小饞貓！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喃喃的娘不好意思道。
“莫關係，娘！姐姐是我、我的好朋友！”喃喃舔著叢今送來的山楂蜜糖很是高興。
叢今摸摸她頭上的衝天炮附和：“是，我們是好朋友。”
“說來也是湊巧，昨日我還以為你們是上門找麻煩的呢，嗬嗬。”
謝雲笑了笑：“是我們唐突了，也沒想到這麼巧你就是喃喃的娘，你們是兩頭住嗎？”
“那邊就喃喃他爹住，石人像太大了，這處院子可放不下，村裡就挪了塊地，昨天他雕刻的刀壞了去修了，你們倒是沒見著。”說到這裡，又擔憂地看著外麵，“這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可彆耽誤給神女供奉的日子。”
“是後日吧，或許到時就雨過天晴了。”
“是啊。”
叢今狀似無意道：“聽喃喃說，神女救過她。”
“是啊，神女她……她雖然是妖，但她是好妖，美麗心善，頂頂好的，她不僅救過喃喃，還救過村裡許多人，受到村裡所有人的尊敬，說起來不怕你們笑話，我還被選上每月去送供奉的侍神人呢。”話語間懷著一絲自豪，仿佛選上是件非常榮耀的事。
謝雲順著話問：“會需要準備很多供奉的食物嗎？神女身邊是還有其他同伴？”
喃喃娘想了下道：“沒有吧，每次都隻看見她一個。”
……
謝雲將在喃喃家得到的信息告知其他人，現在他們大致了解了蛇妖的性情和村民間的恩怨，那下一步就是解開心結。
而在這之前，得先把她引出來。
“她要是故意不出來怎麼辦？後日可就是他們去供奉的時間了，我們耗不起啊。”
叢今想起鶴未年那天在石窟見到蛇妖像時，摸了蛇妖骨身的場景，淡淡道：“若是觸犯禁忌，她必然會出現。”
“什麼禁忌？”
叢今說了石窟之事，隨後虞瑤譏諷：“這隻是你的猜測，憑什麼就讓彆人豁出性命去驗證。”
“哦，原來你不想出去。”
虞瑤頓時氣極。
忽地，謝雲沉聲道：“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