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寢宮後葉北辰的覺睡得並不安穩。先是小紅環繞著他不停地說現在不是休息時間睡覺成何體統，勸他不要荒廢時光壞了老祖宗的規矩雲雲；再是穿蟒袍戴高帽子的老頭一臉焦急地拜見，慷慨激昂地說了一堆無關緊要的話，最終葉北辰的回複也隻有“那你自己看著辦”，老頭非常高興，認為皇帝做出了英明的決定，又大肆稱讚了一番，硬是給他折騰到黃昏。最後葉北辰實在沒有辦法了，決定用魔法打敗魔法，利用了古代人普遍迷信的特點，找道士來一頓裝神弄鬼，努力證明自己丟了魂魄，這才獲得了直到第二天下午的充足的睡眠。

人在收到巨大衝擊時腦子會做出相應的緊急避險，通過降低情緒感知與思維活動來減少輸入的信息量，葉北辰此時便處於這樣的一種狀態。先前發生的一切就像是在做夢一樣，他憑借著肌肉記憶渾渾噩噩地度過一天，絲毫沒過腦，直到他又睜開眼，才猛然發覺：

我穿越了。

而且成了個皇帝。

這下葉北辰是真的嚇掉魂了。他恍恍惚惚，眼神迷離，麵無表情地坐在床上，誰叫也不答應，這可急壞了一眾太監宮女。小紅又把道士給請回來做法，葉北辰隻感覺周圍吵吵嚷嚷的，然後是焚香的味道；不知是歪打正著還是道士真有兩下子，在最後把沾了灰的水灑在他的腦門上時，居然真的一下子就清醒了。

隨著意識回來的還有一些記憶。昨天老頭來拜見的時候小紅說過“李丞相求見”，老頭，也許現在應該叫他李丞相，在他的請奏裡說的主要是符將軍的問題，小紅在葉北辰的寢宮門外候著時聽到宮女喊了他一聲“楊公公”，後宮的小粉可能是個傻子，她和小黃是親姐妹……

葉北辰突然福至心靈，意識到這是一本小說的劇情。原因之一是他對明清野史頗有研究，但是哪怕野史那麼野，也從未有過嬪公然推妃入河還不被追究的；原因之二是他看過這部小說。那時高考前一天的晚上，全班都躁動得很根本學不了習，玩手機的玩手機逃課的逃課，他也從講桌底下搜羅出來了一本不知道被沒收了幾年、滿是粉筆灰的小說，小說裡的人物便有楊公公、李丞相、符將軍。

那是本言情，對除戀愛之外的劇情描寫不多，但還是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引起了葉北辰的好奇，比如楊公公為了練長生不老藥拿宮女做人體實驗，符將軍愛女如命，因為女兒莊妃在宮裡受了委屈便帶著女兒出逃、投奔敵國，李丞相的三個女兒都入了宮，一個是皇後一個是皇貴妃還有一個貴妃……

小說的劇情葉北辰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隻記得這是一本借屍還魂的古早言情，大體內容是女主角本來是皇後，但是狗皇帝，也就是葉北辰附身的苦主，害死了她。沒想到女主借屍還魂到自己貌美而癡傻的親妹妹寧兒身上，勾搭上皇帝入了宮，從此開啟複仇之路。最後女主聯合叛變的符將軍從狗皇帝手裡奪回了江山，和男主，也就是剛才的端王小白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而陷害她的妹妹和狗皇帝也不得善終。尤其是狗皇帝，先是當太監倒了三年尿盆，終於等來了一個複仇的機會，居然還自爆了，對，就是字麵意思，自己爆炸了，成了一地碎肉。

這可真是……葉北辰無奈扶額，露出鋒利的下頜線和一絲苦笑。

可是對於更詳細的劇情，比如狗皇帝為什麼猜忌前世的女主，女主作為一個後宮的妃嬪是怎麼投奔到敵國還成了女將領，狗皇帝又是怎麼成了太監，葉北辰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畢竟隻有一個晚上的時間，基本上就是翻翻開頭翻翻結尾，中間錯過了不少關鍵劇情。

葉北辰躺回硬邦邦的小床上，長呼一口氣。他隻是一個被雷劈進來的可憐蟲，絕沒有替人受過的道理。他要活下去。

他翻了個身，努力回想這本小說更多的細節。這時，楊公公悄悄的進門，把一碟丹藥放到床邊的桌子上，輕輕喊“皇上”。

“什麼事？”葉北辰不耐煩地問。

“皇上，這是今天的丹藥。”

“丹藥？用的什麼材料？”葉北辰一聽來精神了。煉丹，這不正好就撞到他熟悉的領域上去了嗎。他們專業的學生經常自嘲自己就是個練高科技仙丹的，實驗能不能出結果全靠那一口玄而又玄的天地靈氣；又聯想到古羅馬和古中國的丹藥基本上都是重金屬……

“回皇上的話，用的是百年的靈芝，千年的人參，萬年難得一遇的太歲，加上經霜的蟬蛻，三年沒人敲的鼓皮……”

“什麼？沒人敲的鼓皮？”

“這鼓是衙門口的鳴冤鼓，三年沒人敲，說明皇上的統治英明神武，這大楚上下，已經是沒有不平了啊！”楊公公諂媚道。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葉北辰小聲咕噥，“我問你，藥理和毒理測試做了嗎？質量檢測和穩定性呢？”

“什麼？”楊公公愣住了。

“大膽！”葉北辰從床上跳起來，赤腳站在地上指著楊公公的鼻子毫無形象地破口大罵，“你連這丹是藥是毒都沒弄明白，就給朕吃！來人！拖出去！”

在楊公公一聲聲苦苦的“皇上饒命”中，葉北辰扶著腦袋坐下來。剛才奇怪得很，儘管他確實是不想吃這些丹，但無緣無故的破口大罵實在不是自己的會做的事，更彆說以“朕”自稱。就像是……感知到他的思維與情緒後，原主的肌肉記憶替他做出了反應。

看來這狗皇帝也是個喜怒無常的，葉北辰感歎道。伴君如伴虎，楊公公，你就先受著吧。

畢竟是皇帝身邊的太監，葉北辰剛消氣，便有人來替他求情。

“皇上，”一個侍衛模樣的人低頭跪在他麵前，“某不才，不明白剛才皇上說的所謂測試是什麼，但是楊公公的丹沒有毒，這還是確定的。”

“怎麼說？”葉北辰狐疑地看著他。這個侍衛居然也是楊公公的人？那太監的勢力竟已經大到這種地步了？

“回皇上的話，白虎一直替皇上盯著這貼身的衣食住行，楊公公把藥煉出來後就立刻拿到了皇上的手裡，中間絕沒有任何下毒的機會。”

白虎，原來他叫白虎。葉北辰想起來了，狗皇帝身邊有三個武功高強的暗衛，分彆是白虎，朱雀和玄武。看來事情並沒有想象中的糟糕。

“但萬一藥方本身就有毒呢？”

“皇上，”白虎不動聲色地開口，“這延年益壽丹從老祖宗那裡傳下來，每任皇帝都吃。煉丹一事，也是您親自向楊公公囑咐的。”

葉北辰的冷汗一下子就流下來了。儘管他是個皇帝，沒人敢隨便質疑他的決定，但也正因為他是皇帝，無數雙眼睛盯著他，隻要有一點點異常……

“糊塗了，糊塗了啊！”葉北辰隻想打著哈哈趕緊把這件事糊弄過去。

“白虎擔心，皇上是不是被莽原的匠人蒙騙了？”

莽原？白虎一說，葉北辰想起來了。

說到莽原，就不得不提一嘴曆史上的愛恨情仇。

葉北辰所在的國家，大楚，雖然國力強大，但並不像曆史上的秦漢唐一樣是中原唯一的大一統王權，倒更像是簡化版的戰國。最初大楚是一個類似於周朝的政權的一部分，皇帝是名義上的天下共主，但地方長官對本地有著絕對的管轄權；後來地方政權相互兼並，其中最強大的兼並政權，也就是現在的大楚，發動叛亂逼迫傀儡皇帝退位。而以現在的大蜀為首的保皇黨打著保衛正統的名號，聯合其他幾個不願意被大楚吞並的地方政權反對大楚的篡位。最終戰爭以傀儡皇帝宣布承認大楚的獨立而結束，而由於皇帝本人的幾個孩子全部沒等到成年便不幸意外身亡，在朝野上下的“一致同意”下，皇帝將龍璽交給了大蜀。楚蜀兩國分彆在東方和西方，兩國大部分邊界線是一條大河，隻有北方一小塊荒漠劃分不明。

然而，由於建國之初兩國衝突不斷，不斷有流民遷往北方，加上北方位於中原與異域互通有無的必經之路，這一來二去，竟也發展起來。莽原，便是北方這一塊地的統稱。

齊國是北方剛建立起來，由莽原流民、遊牧民族、異域商人共同組成的新政權，兩年前同時向大楚和大蜀遞交了表達友好的書信，楚蜀兩國也送去了賀禮。雖然不知道大蜀是怎麼想的，但大楚朝廷內外的意見普遍是：齊國就是一群沒開化的北方蠻子的報團取暖，除了有可能不自量力地對莽原和邊境蠢蠢欲動外，不足為患。

然而葉洛辰知道，在原書中，正是這個齊國，在後期為男女主的謀反提供了大量支持，而莽原是其中的關鍵。現在三國都默認莽原是自己的領土，但也都不敢輕舉妄動。

上個月正逢齊國建國三周年的大典，齊國派了一整個使團，包括耍雜技的，賣異域特產的，展示新玩具的。這些新奇的東西承到狗皇帝麵前後，引起了百官的一致聲討：大楚的建國便是以下犯上，百年來大楚一直努力的像否認這段不光彩的曆史，因此極端守舊，連想更換龍袍的款式這類的細枝末節都不讓，更何況這些會自己動的木頭玩意呢？一定是被蠻荒之地的巫術詛咒了！

這一隊使團裡邊有一個賣藥郎。他主張不迷信古方，也不排斥新方，任何丹藥都先給老鼠吃再給病人吃。狗皇帝對他很感興趣，讓他在殿前侃侃而談，他發表了一堆新奇的見解，有的荒誕不經，但也有的很是在理。狗皇帝隻當聽了個好故事，賞了他一塊大楚特產的羊脂玉佩，他便認為遇到了伯樂，臨走前還不忘強調，他認為隻有經過了他所提出的測試流程的藥才配流入皇宮。

他一走，宮裡的太醫和術士便痛哭了整夜，當晚就吊死了幾個，第二天一群人腫著眼泡去禦前請命，連楊公公都揚言要砸碎煉丹爐再也不煉延年康體丹，嚇得狗皇帝練練解釋自己隻是圖個新鮮，給太醫和術士們漲俸祿，厚葬了吊死的，當庭寫了一份罪己詔，這才算完事。

所以，對於葉北辰的怒火，白虎的第一反應並不是皇帝的心性與行為不同以往，而是皇帝終於還是被蠻子的賣藥郎給蒙騙了，質疑起祖宗傳下來的藥方來。都開始質疑藥方了，那反了祖宗之法還會遠嗎？反了祖宗之法以後，本就不正當的政權就會更加搖搖欲墜，百姓離心離德，上天降下懲罰，大蜀趁機攻打，哀鴻遍野生靈塗炭，自己老家的茅草屋也會被一把火燒成灰燼……

白虎小小的腦子裡裝不下比主子和老家的茅草屋更多的東西，眼看這兩大生命支柱都要倒塌，他擔憂的幾乎要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