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葉北辰去往表妹家後不久，天空便下起了大雨。

今天來的不隻有葉北辰一家，更有許多叫的上名和叫不上名的親戚，他們都是來給表妹的高考誌願填報出主意的。說是出主意，其實隻是一群北方十八線小縣城裡的偏見的大集合。親戚們幾乎都是典型的傳統家長，眼中除了醫生教師公務員便沒有其他“正經”“體麵”的職業。

“尤其你是個女孩子啊，”二姨說，“就應該穩穩當當的，找個方便照顧孩子的工作，最好也彆離家太遠。聽二姨的，上省內的那所師範就很好——老彭，把空調關一關吧？我向來害冷。”

“哎，彆聽她的。素素不是學的理科嗎？……”一位不認識的卷發阿姨筷子都沒來得及放下便神情激動地開口，生怕自己說完了耽誤孩子的一輩子。

“其實不是理科……”表妹小聲地說，除了離她最近的葉北辰之外誰都沒有聽到。

“你這說的什麼話！”二姨也急了，“你看看這疫情三年，多少廠子都倒閉了？再看看那些當教師的，白放了那麼長時間的假，工資還照發！”

“我常說啊，孩子能留在身邊才能算得上是孩子。”一個推了平頭的老頭說，“現在我就慶幸我兒子幸虧沒考出去……”

“我吃飽了。”表妹小聲地說，站起來回到自己的屋裡去。雖說今天這頓飯的主角是表妹，但喝了酒聊起天來之後壓根沒人注意到她已經走了。葉北辰察覺到表妹的情緒有些不對，於是離桌敲了敲表妹臥室的門。

“他們說得都不算。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表妹的房間整潔而空曠，透明衣櫥裡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書架占了一整麵牆，上邊隻有幾本作文素材雜誌，另一麵牆上則貼著各種地圖和沒來得及撤下來的勵誌海報。

“我也不知道，”表妹茫然地說，“從小到大隻知道學習了，其他的事從沒考慮過。表哥你說，”她突然抬起頭來看著葉北辰，“為了這麼一場考試我準備了十二年啊，怎麼真的要決定未來的時候，居然就這麼糊裡糊塗的兩個月呢？”

表妹說的話葉北辰深有同感。他當年填誌願也是因為那段時間玩生化危機玩的入迷便選了生物，現在想想確實是太草率了。

“高考結束後就是這樣的。”葉北辰蒼白無力地說。

曾經也有人對他這樣說過，那時他疑惑不解，心想：這算哪門子答案？可當自己也成為一個“過來人”時卻發現，隻有這一句話可說。不然說什麼呢？說大學裡其實也很累，一種漫無目的的累，和害怕結合在一起？說世界是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我也不過是裝出來的大人？說其實高考完才發現，所謂“分分必爭”不過是一句空談，大部分人的命運早在出生時就決定了，而不是成績單上的數字？

葉北辰一向相信，最珍貴的東西用語言是絕對說不出來的。像是現在，他也隻能憋出一句：“高中的舊書都賣了嗎？沒了書之後你的房間好像一下子就空了。”

表妹點點頭：“都賣了，500多。哥，你覺得我報什麼好？我聽你的。”

這話把葉北辰嚇了一跳：“彆彆彆，彆這麼信任我。我也隻能給你個建議。你呃……喜歡什麼？”

表妹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喜歡什麼，但我絕對不喜歡老師。我當了十二年學生，遇到的正常老師居然才兩個，還都是新教師。學校是個吃人的地方，能把好好的年輕人改造成神經病。”

“你的選課是，化學，生物和……地理，對吧？”

“嗯。”

“考了六百多？”

“六百零幾，今年題簡單。”

“那也很厲害——這個分，可以學醫。”

“學醫？臨床嗎？”

“對啊，”這時一道閃電照亮了窗外的天空，“我舍友就在準備轉專業到臨床醫學。”

“不是說……學醫要好久嘛？”

“一個樣的。現在，除非報計算機，彆的都得考研才能找到像樣的工作。八年製的臨床，出來直接進醫院，和彆的專業考出研來時間也差不多——我也隻是聽彆人說的哈。”雷聲轟鳴，仿佛就在他們的耳邊。

葉爸葉媽敲響了臥室的門。“要不咱這就回去吧，”葉媽說，“不然待會雨下大了更不好走。”

葉北辰和親戚們道彆之後獨自撐著傘走在最前邊，身後爸媽還在和親戚拉扯，一箱奶被推來推去。之後他感覺嘴裡有點苦，心裡疑惑怎麼吃杏仁還帶延時味覺的，在牙齒上狠狠刮了刮舌頭。經過小區的路燈時發現自己手臂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隻當下雨太冷了，一心隻想趕緊回車上。然後——

眼前一片白茫茫。

葉北辰，被雷劈了。

“皇上！寧兒不要和端王一起用膳，把他趕出去！”葉北辰眼睛還沒睜開便聽到了堪比“剛滿十八歲”的夾子音，一口氣上不來又厥過去。身邊的太監與妃子驚叫“來人啊！皇上暈倒了！”手忙腳亂地接住他。葉北辰感覺如同低頭刷了兩小時的手機猛地站起來一樣，眼冒金星，頭痛欲裂，緩了好幾緩才堪堪回過神來，定睛看著眼前的景象。

他正站在……準確地說是被身邊的人架在一所古色古香的寢宮門口。一旁的架子上擺的不是金就是玉，十分符合葉北辰錢本位的審美，連帶著老氣的紅木隔斷也優雅了許多，寢宮正中間有一隻雪白的長毛貓。

“咪咪，”葉北辰溫柔地呼喚道，“過來，咪咪。”

“皇上！”小夾子又發功了，正是眼前的粉衣女人。她抱起地上的白貓來到葉北辰麵前，一臉天真地說，“皇上剛才是被門檻絆了一跤嗎？有沒有事啊？真是嚇壞寧兒了！”

葉北辰伸手想把貓接過來，才發覺兩邊都有人。他尷尬地抽回胳膊：“謝謝，呃，謝謝兩位。”

“皇上！”在他右胳膊處一身黃色衣服的女人一臉驚恐地跪下去，左胳膊處紅色衣服的男人也跪下去，“皇上，折煞臣妾了！”

葉北辰的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思考不了太多事，隻想趕緊找個地方睡一覺。於是他嘴裡不停地念叨著“請起請起”把小黃和小紅都扶了起來，伸手接過貓，摸了兩把柔軟的貓毛。

“皇上！”門外又進來一位小紫，她草草行了個禮便哭訴起來，“皇上可要為我做主啊！李家姐妹聯手欺負臣妾！”

“嗯？欺負人？”葉北辰聽到了關鍵詞，在美團當清湯大老爺的記憶湧上心頭，摩拳擦掌準備來一局真人版逆轉後宮。

“是啊寧兒，你的性子可要收收了，這皇宮可比不得相府，大家都由著你的性子來，明白嗎？”小黃柔柔地說。

“嗯？任性？”

“姐姐，不是這樣的……”小粉一副要哭的樣子。

小紫走上前來，眼淚已經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皇上，臣妾隻是在涼亭喂魚，這寧嬪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不問青紅皂白就推臣妾下水，若不是侍衛救的及時，臣妾怕......怕再也見不著皇上了！”

“啊？你推她下河？”

小粉的眼淚徹底決堤：“她可以說寧兒是傻子，沒關係，大家都這麼說，寧兒已經習慣了，可是......她不能說姐姐的壞話，寧兒現在就隻有姐姐了，誰要是欺負姐姐，寧兒決不同意！姐姐......你不要生氣好不好？不要不喜歡寧兒好不好？”

“哦！你說她壞話！”

“不，臣妾沒有，皇上，皇上你要相信臣妾……”小紫慌了，但看她眼淚都來不及流出來的樣子，葉北辰相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小紫在水池邊說小黃的壞話被小粉聽見了，於是小粉推小紫下河。

“你背後說人壞話，你壞；你把人推下河，你也壞；你沒管好自己的妹妹，你更壞，隻有貓好。”葉北辰一拍桌子，宣布了自己的判決：貓好人壞。

“皇上……這是否有點……”小紅湊到葉洛辰耳朵邊，神情複雜地開口，“你這樣說，貴妃和莊妃都能體諒，但寧嬪可能要鬨了……”

果不其然，小粉愣了一下，隨既跺起腳來：“皇上大壞蛋，隻知道欺負寧兒！皇上和端王一樣，都欺負寧兒！不給你抱雪雪了，哼！”葉洛辰懷裡的白貓也配合著喵了一聲，葉北辰才發覺，自己抱著的這隻貓，也許是小粉的。

葉北辰對著小黃和小紫揮揮手：“你們先回去吧。”

“可是皇上，臣妾……”小紫不甘心地開口。

“你還想怎麼樣啊？明明你們仨都有錯！”葉北辰不耐煩地說。他最煩背後嚼舌根的人了。誰知道等小紫走後，會不會也對著誰說他的壞話呢？

打發了小黃和小紫之後，葉北辰開始討好小粉，他真怕小粉一不高興真的不讓自己見貓了。這隻貓可愛得很，主動蹭手、翻肚皮，同時具備寵物貓的溫順和野貓的靈動，即使他閱貓無數，也得稱讚一句仙品。

“你說端王欺負你，怎麼回事啊？我給你做主！”葉北辰岔開了話題。

“端王說要吃了雪雪！”小粉氣憤地說。

“什麼？吃貓？大膽！豈有此理！”葉北辰嚇到了，怎麼古代就有人虐貓了？

“皇上恕罪。”一個白衣男人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開口。小粉指著小白委屈的喊道：“皇上快把他趕出去好不好！”

“這肯定是要……”葉北辰剛想說“讓他拱出去，拱的圓圓的”胸口便仿佛壓上了如來神掌一般，呼吸困難，話也說不出來。

“讓他……”如來神掌撤走後，葉北辰想繼續沒說完的話，結果又是一模一樣的呼吸困難，嘴也不受控製的吐出了一句“你讓讓他。”

“既然皇上都這麼說了，”小粉，哦不寧兒，委委屈屈地說，“那我就再忍他一會。但皇上要保證不讓他再欺負雪雪！”

“好好好，我保證我保證。回宮，朕要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