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徒子桃樹和悶葫蘆仙人 此……(1 / 1)

你說從前有座山 桉羊 4182 字 11個月前

這是莫厭來到人間的第三百年,不多不少,剛好三百年。

這也是君梧化形以後的第一百個年頭,按照妖怪的曆法來算,君梧今年還是十九。距離那次,已經過了許多許多個五載。

他總是好奇莫厭在那段難挨的日子裡,究竟是如何等待的。擔憂得真切,於是就從心底到麵上總有細微的表現。

在莫厭從小屋井中打了第三桶水,用沾濕的袖子擦汗,越擦越濕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笑出來:“你已經呆呆地看著我將近半個時辰了。君梧,有什麼心事嗎?”

“啊?”托腮的少年有些愣怔,“這麼久嗎?總不會比你看著我的時間更多吧。”

“嗯?”桃花仙疑惑,“難道你是在提醒我以後要多分給你一些注意力嗎?”

在莫厭保持提著木桶站在井邊思考的時候,君梧忍不住悄悄靠近,環住桃花仙的腰,打斷了他。

君梧鼻尖在莫厭臉側蹭了蹭,親昵地撒嬌帶著討好。呼吸打在側臉上,莫厭愣了愣,似乎有一瞬間思維都停止了。

莫厭喜歡貓,這是君梧在漫長的相處中研究了很久才學來的,他絕不會討厭的相處方式。

另外,成過神修過道的人多少都會有些性冷淡,這是君梧在某天八次貪歡被踢下床後領悟到的硬道理,雖然真相可能並不如此。

事實上,莫厭喜歡貓,可君梧真的一點都不像。

他有些舒服地喟歎著,感受著鼻尖上傳來的溫軟,而且那溫度似乎還在漸漸發燙,終於他開口:“我隻是在想,你守了我那麼多年,我好像這輩子都還不掉了。”

“這可不像你會說的話。”桃花仙轉過了頭,鼻尖與鼻尖輕擦而過,君梧的呼吸與他的悄悄交換了一個吻,他閃躲開來。

桃花仙烏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君梧突然有些慌亂。

“那就不要還了。”

莫厭很少霸道,他突如其來地貼近,並強勢地將自己的嘴唇與君梧的挨在了一起,依然烏黑的眼睛映著無措的俊臉,莫厭閉眼,開始加深這個吻。

直到氣喘。

其實也就是牙齒碰了牙齒而已,桃花仙真的沒什麼接吻經驗,隻是有人喜歡。

他有些微怒地轉頭逃走了,隨手把手裡的木桶一丟,掉落在院中的青石上滾動。

君梧的喉結也動了動,他望見了莫厭慌忙逃走時漲紅的臉。

後來桃花仙也沒逃,他像一個淳樸的普通村民一樣,安排好了今晚的熱水,盛到小屋客堂的巨大木桶裡,加了一點小法術,保證好用來沐浴的水的熱度。

在洗澡之前,他點好了屋內的燭燈,坐在榻上,等該來的人。

一朵桃花從窗外飄了進來,變成坐在莫厭對麵的人。果然是君梧。他假意咳嗽了一下掩飾自己被發現的尷尬,同時也用手企圖遮掩上翹的嘴唇。

“我以為你今晚不來了。”

“你是……咳咳,什麼時候發現我偷看你洗澡的。”他與莫厭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

“一直都知道。我看起來很好騙嗎?”

果不其然,今天的莫厭,還是有些生氣的。

他皺著本就不粗的眉,瞪圓了平時看著總有些沒心不在焉的雙眼,微微嘟著嘴唇。

其實這樣貌頗有幾分可愛,隻是,君梧還未曾見過他生氣的模樣,難免有些慌亂。

“我騙了你什麼。”君梧選擇先試探試探。

莫厭語出驚人:“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煩我了。”

君梧心裡下起了狂風暴雨,卷起來驚濤駭浪。

?不是,我恩恩愛愛的小神仙為什麼突然覺得我煩他了。

可能君梧震驚的模樣不像作假,莫厭有些疑惑地繼續說了下去:“我知道我第一次可能什麼也不會,可能你慢慢就失去了新鮮感,畢竟我……我技巧糟糕透了。”

他眼睛下垂,肉眼可見的有些低落。

君梧仍處在震驚之後的慌亂,他手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可小神仙看起來已經快要掉下淚來。

君梧呆呆的在那裡手足無措了半柱香,終於鼓起勇氣想給莫厭一個安慰的擁抱。

可桃花仙已經斜著眼,挑起眉,勾著唇,按捺不住自己的笑意了。

“不行,我忍不住了。”他抬手捧起對麵君梧的臉,眼角彎彎還是一副明媚的模樣,笑著湊近了君梧大張的嘴巴,然後哈了一口氣,帶著似有似無的酒香,熏得君梧更加慌亂。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君梧麵門,給他嘴唇沾染上微涼的水霧,君梧有些無奈地包容著心上人過分撩撥的惡作劇。

隻是,同時敏銳地察覺到,貼上臉頰那冰涼的手指幾乎在微弱的顫抖,隨即被莫厭收回,背在了身後。

然後他才注意到自己停跳的心臟,有水珠從潮濕的鬢角滴落,還有噴在鼻間的呼吸,有股淡淡的清冽味道。

“唔,所以……”,話還沒說完就被君梧打斷了。“你要和我一起洗嗎?”

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貼身上前安撫住了他,一隻手托著莫厭瘦削的脊背,一手摟住了他的腰。

因為準備要洗澡,莫厭穿的很散,衣襟從領口滑落,露出纖細精致的脖頸和鎖骨。

君梧吻得很用力也很忘情,漸漸隻剩下莫厭帶著輕顫的安撫落在他的脖間。

一輪下來,有些喘不過氣來。

莫厭低著頭,胸口起伏,神色朦朧,雙手搭在君梧肩頭。

而君梧貼上了他的額頭,帶著一些因為激動生出的薄汗。

他問:“知道是我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桃花仙還是笑著,帶著勝券在握的底氣,“我隻是一直都知道,在我洗澡時背靠著房門守著我的,坐在屋簷上吹笛的,傾斜在窗角發呆的人,一直都是你一個。”

君梧這時候有些嘴硬不想承認,企圖再用一個吻,堵住莫厭的嘴。

他攏了攏衣服,動作靈巧輕快地起身躲開,幾步翻身跌落進了盛著一滿桶用來沐浴的熱水裡。

君梧捉到一片撲來的水花,打濕了胸前的衣裳。

“要不要和我一起洗澡。”莫厭笑,“隻剩下答應的選擇啦。”

君梧跪在半人高的木桶前,望著他遊刃有餘的模樣,突然也決定不再演矜持了。

他抓住了莫厭的肩,將自己的身體,與莫厭一起,沉進了水裡。

在窒息以前,嘴唇貼近,堵住毫不設防的莫厭口舌,奪走了他的呼吸。

水聲綿綿,

他一直沒忘,三百年前的莫厭,是被家族拋棄,獻給了朝廷,靠著自己拚命,成了戰場風光無兩的小將軍;又是被同伴拋棄,遺留在戰場,獨自守著一片戰線,一人麵對敵軍,勉強護住了逃亡的流民;更是被人們拋棄,屍骨無人收斂,才會被餓狼啃食,隻剩下僅有的骨骸,供養了一棵桃樹的種子。

現在的他,是他一個人的。

獨屬於他,再不能分給彆人一分一厘。

他聽到有聲音在耳邊說話:“如果你要這麼想,那你就錯了,君梧。”

“桃花仙從未害怕過失去,也從未有過去在他身上或者心中留下任何影子,那是作為神仙的他應有的樣子。

不計算道心毀碎之後的話。”

但是莫厭現在就是他的,什麼也奪不去,死亡也奪不去。

他聽見水中傳來巨大的,屬於自己撲通的心跳,他摸到莫厭溫熱的胸膛,與自己一樣,飛快為彼此跳動著,彆無二致的心跳。

儘管在水裡,他也儘力地回應著,唇舌的交纏與分合。

神不會窒息的,可是妖會。

“你真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做賭注,賭他愛你。”

這個聲音叫囂著,來自桃樹下死去骨骸的怨恨,源自莫厭生前遺骨的痛苦,源自他的心魔。它同時存在在君梧的耳中和莫厭的心裡。

“可是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第三百年,三百年之期到了。”

莫厭瞳眸裡閃過一絲灰暗的東西,他空閒的雙手也輕輕搭在君梧背上,極為貼近,又極為不設防的姿勢,在躍動的水波裡。

可以讓這個人完全屬於自己,再也不會擔心失去。

輕輕的,好像甚至能觸摸到皮膚下麵,激烈的,屬於愛人的心跳。

他甚至始終都沒有絲毫動搖。

可是時間繼續了這個吻,莫厭放任了他的侵入,君梧也從始至終沒有設防。

說起來,雖然有平平淡淡始終如一的三百年時光的陪伴,莫厭也帶了三百年小道童和善可愛的麵具,可最初的那一生絕望與恨,是可以被輕易衝刷的嗎?

從自己屍骸上生長出來的桃花樹,其實最清楚這點了吧。

修道之心碎了以後,在洶湧如潮的愛意之後,緊接其後的,是痛不欲生的反噬,催人入魔,可又逃脫不掉。

這緣分,天賜的,卜算的,預猜的,竟多不過三百年。

莫厭絕望地閉著眼,等待遲來了三百年的怨恨與殺戮的懲罰降臨。

還好提前,封印了君梧的記憶。

唇舌仍在交纏。

君梧在水中目眥欲裂,像要將桃花仙刻入骨髓。

他安靜地沉在水裡。

君梧慌張地將愛人扶起,執著地不肯離開愛人尚還溫熱的嘴唇。

屋裡的熱水還蒸騰著水汽,彌漫了一屋遮擋了君梧的雙眼,水麵搖曳開始看不清晰水中的人影。

他慌亂地撫摸著愛人清瘦的背脊——明明在一起很多年,桃花仙也很喜歡山下的甜食,可就是再養不胖半分。

耳邊沒有傳來呼吸聲。

他沒有再給君梧一點反應。

君梧耐心地等待。

直到桶裡的水開始變冷,手中的觸覺麻木地傳達來感知,屋中的水霧開始散去,有風從外麵吹來,涼意取代了愛人的體溫。

他才流著滿臉的淚,不舍地從那張嘴唇移開。

淚像雨一樣,串成了不斷線的珠子,有個人在彌漫的水汽裡,張著嘴發不出嚎啕的哭聲。

夜色隔絕了朦朧的一切,飄飄忽忽像是一個深遠的夢境,困住了走不出去的鬼魂。

“這是哪裡?我又是誰?”

有影子映在屋內,渾渾噩噩,善惡不分。

心魔和道體消散,山下和山上桃花樹枯萎,無聲凋落一片。

桃樹困守一人骨骸二百二十年又三,從樹變成人;

有有情者守一斷折桃木三百年有整,從神變成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