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各異 “憫侯於我朝有建設……(1 / 1)

上青雲 千祥萬瑞 3761 字 11個月前

林敬和在春日宴上春風滿麵地落座,倒是驚掉周圍一大堆朝臣的下巴。

有機靈的琢磨怕不是要得賞,愚笨的則想難不成這林敬和要改風換貌,做笑麵虎?

一個小太監忙不迭地上前斟茶,林敬和垂著眼睛看那清水汩汩地入杯,便聽見那小太監輕輕說句:“聖上要給您賜婚呢,內閣幾位老臣照舊原職。”

林敬和頓是一肅,笑容頃刻間消融,薄唇微張,似有些不可思議,隻抬起眼看著那小太監,氣勢冷冽。

然這小太監手也穩當,收茶壺半滴也沒漏在席麵上:“林大人,奴才告退了。”其名為康養,人稱小康子,是林敬和有意籠絡皇帝身旁伺候的奴才。倒不是要窺探聖意,隻是聖上心情好些時候,上報點什麼事,倒也能方便過去。

如今一看,小康子吃著八方的賄賂,實為景帝的走卒,能得知這等機密,也是聖上有意安排——概是擔心林敬和宴中得知此況,稍有失態,那君臣相處的臉麵怕是扒乾淨了。

景帝不止承諾過一次會將林敬和提入內閣。若隻是三年前隨口一指可也罷,甚至三月前景帝見謝相年老,走路顫巍著,一眾朝臣隻敢在其身後慢踱著步跟著上朝後,還私下底與林敬和提及:“猶憐謝相七十有五,春日宴上朕便讓他歸家榮養,內閣便有一個朕可親信的林卿。”

帝王之諾,應是何種情況也不改變,重若磐石,此刻卻輕若柳絮,隨著春風聯翩飛去。

更何況此諾三番兩次經由帝口,任誰便也覺得是深思熟慮過的。

如今,景帝便又覺得,林敬和更適合留在禦史台,繼續為他做這些陰溝裡的老鼠才會做的稀爛事!

這決定甚至都沒有提前與林敬和透過一絲口風,隻在這春日宴上讓一個他曾施恩小惠的太監告知,敲打折辱之意,又隱晦,又顯眼。

“沒有我,哪有這樣穩當的帝位坐?”林敬和心道,但也轉瞬就冷靜了下來,為人臣子,最忌諱居功自傲,要是不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他又怎麼走得到今天,已成定局,不必做沒勝算的事。

但林敬和若這時候還能笑出來,反像有意表現毫無芥蒂,便攏了攏袖子,茶水未動一口,全然是麵無表情。

又過小半個時辰,景帝才在一眾宮人的簇擁下落座,隻見他長眉寡淡、雙眼微眯,麵部似籠罩著一層玉一般的柔光,笑容熙熙如春日之陽,隻偶爾那眯著的眼中攝出一兩絲冷意,讓人覺得帝王之威深不可測。

眾大臣整齊地起身、行禮道:“聖上金安。”

景帝不露痕跡地環顧了一圈春日宴上眾人的臉色席麵。

謝相深弓著背垂著眼,茶酒未動,反倒是席尾那裡,謝相頭次帶上宴的大兒子謝如柏在行禮時,卷帶著那纖細的酒杯滑下去,沾濕了衣擺。

林敬和席麵上的酒壺栽倒著,酒杯裡還存餘著半杯酒水,臉色倒是正常,脖頸已是泛著紅。

雖沒有宮規約束,席上也儘都鋪上酒水酒杯,但一般大臣是不會在皇帝落座之前飲酒的,一怕惹得帝王不喜,二則醉酒也容易丟了麵子。

怕隻有這一個生瓜蛋,一個受氣包,才敢在此時飲酒,景帝輕笑。

“諸位愛卿落座吧,今日是春日宴席,愛卿們不必拘禮,新一年還望各位振作精神,為國為民分憂解難!”

如此春日宴正式開始,一會是一群身著西北服侍的舞姬魚貫而入,叮當之聲不絕於耳,一會又是幾名琴師上前奏響春日之曲,如此逍遙自在間,除了上位的景帝,眾大臣仍端坐在席中,間或喝杯茶酒或撿兩筷子,絕不貪多。

“今日春日宴,朕還有些事情安排。”

眾大臣心道:來了!

“謝相如今年老,朕有意開朕私庫,奉養謝相晚年,歸真後祔祀於帝王宗廟。然,謝相乃立國之相本,朕不可一日無謝相,特赦謝相之子謝如柏,代謝相履上朝之責,傳遞公文。”

“謝聖上,臣無以為報,唯鞠躬儘瘁已!”謝相與其子謝如柏共同叩跪。

“聖上聖明!”

其他大臣嘴上應道,心裡卻琢磨:謝相真是不服老啊,老了也要拉個小的來頂牛兒,但怎麼不是他那小兒子謝如鬆?反來個謝如柏。難道是兄弟分守朝堂,守望相助?

“今日還有一喜事。”景帝麵上又帶起笑容,撥了眼朝著林敬和望去,道:“朕有意賜憫侯府嫡長女樂居月嫁與禦史大夫林卿家為妻,不知林卿意下如何?”

“憫侯於我朝有建設之功,能得聖上賜婚,臣,榮幸之至!”林敬和早已得了消息,自然不見絲毫驚訝之色,叩首行禮道。

不知內情的幾個未婚大臣們則心裡頭羨慕起來。憫侯府雖然沒什麼勢力,但好歹是侯府,樂居月還是嫡長女。林敬和這人,皮相完美,能力出眾,也就差在沒什麼世家根基,如今也湊個全乎,可見景帝是真心偏愛。

席間的憫侯爺樂良卻是被驚得一身冷汗:他原本是要將女兒嫁給北國侯第六子為妻的!

將女兒鎖在院中縫製嫁衣一事,他未曾和任何朝臣提起。與北國侯的聯姻信件,也都放在書房架子裡了。而景帝就在這時候,半個字都未曾與他透露,就突然將女兒賜給林大人。

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怕是他家裡那點事,和北國侯府聯係那點事,都在景帝眼皮底子呢!

景帝這是不希望憫侯府和其他有勢力的侯府再有什麼掰扯,而是希望憫侯府能扶植他自己偏愛的臣子上位。到底是這官做得糊塗,竟不懂得明哲保身,景帝本就對有勢力的各個藩王侯府心生警惕,他偏偏還自己往刀刃上撞。

思及此,再抬頭看那笑容滿麵的天顏,樂良更是麵如金紙,兩股戰戰,手都抖得厲害,差點將手裡的茶水都晃蕩出去。

景帝斜瞄了一眼不爭氣的樂良,暗道:樂良這懦弱無能反而救了他自己一條小命,但凡他露出一點憤恨不滿之色......

景帝吩咐身旁的大太監,往樂府下旨去。

若是尋常家的小女兒,聽到賜婚林敬和,怕是要笑出聲,那可是往前十年甚至往後十年中,最俊俏的狀元郎,當時打馬遊街,便有“一見林郎,再見回顧,三見便是新房裡!”這樣潑辣的笑話傳出來。

後來林敬和遲遲未娶,又被人改成了“一見林郎,再見回顧,三見便是我夢裡!”,頗有些哀婉之意。

可是樂居月她可從未關心過什麼京城兒郎。

狀元遊街,有次撞上,她也隻是說了句:“若女子可上場科舉,今日這狀元必會換個女子上來!”

於是在樂夫人喜得眼淚止不住,王氏抿著嘴一聲也不吭,其他女眷或驚訝或懼怕的氣氛中,主角樂居月反而淡定地叩謝聖旨,又安排幾位下人,引著幾位送旨的大人們落座吃茶,送了幾個錦囊袋子,裡麵塞滿了滴滴當當的金瓜子。

大太監手裡一捏,舒服得嘞,便道一聲:“樂大小姐,咱們恭喜您啦,不做多擾,回宮複命去!”帶著幾個小太監款款地走了。

王氏手裡攪和著那方帕子,心裡擰著難受。本來想吹著枕頭風把這嫡小姐吹到北地,京城裡這些名門旺鋪自然就都是她這好兒子的。

想不到,聖上竟然突然賜婚,把這嫡小姐給個京官,還官至二品,頗有勢力。若樂居月要討要回來那些鋪子做嫁妝,就靠樂良的俸祿,那我們娘倆哪裡還能過上這錦衣玉食的好日子。

再說這樂良,怎的裝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把她王氏這老薑桂也給誆了。莫不是心裡還惦記養了十八年的親女?咱們居陽那可是長子,這老頭後半輩子都沒這福氣攢下來再生一個兒了!

王氏邊想著,臉色青紅交加,竟連賀喜都沒有,咬著牙就轉身回自己的廂房裡吃悶酒了!

樂夫人無怪罪之意,隻攙著樂居月道:“這門親事娘看著可以,聖上對咱們家真是不薄!你爹終歸還是疼你的,給你尋一門好親事!”

“再好的親事,也不是女兒想要的。”

“林大人我多少知道一點,他年紀二十有四,就坐上二品官的位置,可見來日必將更上一層,長相也是一等一出挑,與你正是相配。更何況,他父母早逝,你嫁過去,連晨昏定省、侍奉公婆這點子事也無,好好當你的官夫人,等他給你掙個誥命,這多好的一門親呐!”樂夫人忙緊著拽、緊著跟樂居月一起回到樂居月的院裡。

“......女兒也是知道這婚不嫁也要嫁的。母親快早些去休息吧,女兒也累了,且先去沐浴後便睡下了,其他事情明日再商議。”

樂夫人見女兒無甚興趣,也知女兒誌不在此。可惜她自己不爭氣,既籠絡不住樂良,也沒再生下一兩個兒子給樂居月撐腰。又想著不日後女兒就要嫁給他人,眼淚要流下來,忙拭了下眼角,哎哎應和兩聲,出院去了。

樂居月的侍女香梨聽到大小姐要沐浴,便吩咐其他幾個小丫鬟備上熱水、香膏、梳子、花泥、裡衣,關了雕花的軒窗,點上帶著香煙的蠟燭,又細細地將鏡子裡那如雲一般的發鬢拆開,將裡衣緩緩除去。

且說燈下看人,越看越著迷。

滿室燭火燈光之中,霧氣氤氳,香氣逸散。

隻見一玲瓏美人,正用梳子梳理那濕潤鴉羽一般的長發,皮膚白得發光,而麵色則被熏得酡紅,她困得打了聲嗬氣,烏黑的睫毛下,那雙分外明亮的眸子便湧上星光般的薄淚。

侍女香梨扶著下巴坐在旁邊的小榻上候著,雖已經服侍樂居月多年,此刻,香梨竟也看著看著便癡了,隻覺什麼樣的男子也不能與樂居月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