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暴、酗酒、賭博……
我的童年充斥著其他小孩完全不能理解的黑暗。
我早就忘記了正常的愛意應當如何表達,也失去了所有獲得愛情的勇氣。
直到我在那一大堆金燦燦的梧桐中選擇了一片合眼緣的,然後一抬眼。
我看見了隋阮。
我聽見心跳的聲音。
我不知道那是喜歡,隻知道胸腔中關押的野獸似乎要逃出暗無天日的囚籠。
我很害怕。
但又忍不住想要靠近那把鑰匙。
很有緣分,我經常看見他。
在清晨無人的跑道上,喧囂嘈雜的教學樓裡,午後愜意的長廊,喂流浪貓的小角落……
我總能在第一時間發現他來了。
我很開心能有這樣的偶然。
儘管我不知道為什麼。
宿舍裡有個舍友談了戀愛,向大家侃侃而談自己的感情經驗。
“如果一個人,你看見她的時候會有情感波動,你看不見她就忍不住探究原因,然後你會忍不住地想見她——那你多半是栽了,還栽得不淺。”
我總覺得這話聽起來很耳熟,但我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有一個舍友看我的眼神有點不對勁。
我顧忌著體麵,畢竟相處了幾年,撕破臉不大好,於是戴上了戒指,告訴他我已有了對象。
可他明顯不死心,在發覺這隻是一個障眼法後變本加厲。
直到他爬上我的床。
我最厭惡這種輕佻的親密,於是把那床被子連人一起掀了出去,背著行李要換宿舍。
輔導員問我接不接受和Alpha住在一起。
是隋阮。
輔導員說他隻是一個E級Alpha,怎麼著都欺負不了我。
我答應了。
隋阮人應該挺好的,很貼心,打掃衛生很乾淨,儘了一個室友應該儘的責任——可能儘得還有點過,堪稱中國好室友。
隻是他不怎麼對我說話。
可能他不喜歡我。
這樣大好的緣分啊……
我感慨。
他給我留出足夠的私人空間,幫我忙這忙那,我感冒的時候會細心照顧我,偶爾還會抽空給我帶來我很喜歡吃的小蛋糕。
可是他總是放下就走,好像屋裡有什麼洪水猛獸。
連覺也不怎麼在寢室睡,我見過他委委屈屈地縮在實驗室的行軍床上,難受得睡沉了還在皺眉,就是不肯回寢室。
我有點失望,但僅止步於此。
我一點也不想進入社會,選擇一直留在象牙塔中。
隋阮似乎也這麼想,和我一起留了下來。
他迅速成長,在學生們心裡是一個不苟言笑的冷漠教授。
連我也快忘記了他曾經的樣子,那些巧妙的偶然也少了很多。
我隻是有些惋惜。
學生們要畢業了,邀請我去參加他們私下搞的畢業排隊。
說是派對,不過是吃一頓垃圾食品再去KTV通宵。
我同意了。
一個很颯爽的單馬尾姑娘盛情邀請我嘗嘗她帶的好吃的。
包廂裡光線不好,我也懶得知道這是什麼,盛情難卻地嘗了一口。
是辣條。
我一口都碰不得。
我慌忙去找水,抓到一個乘著無色透明液體的杯子就往喉嚨裡灌。
“那個……”
一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欲言又止。
“那是我剛倒的酒來著……宋教授能喝酒嗎?”
顯然是不能的。
我目光放空。
學生們束手無策。
一個電話打進來。
“標注是室友……”一個寸頭男生說,“宋教授,這您認識吧?”
“嗯,”我嗓音中醉意難掩,“認識,是隔壁隋教授。”
男生旋即接聽,大著嗓門讓隋教授趕緊來接我。
電話掛斷了,剛剛的單馬尾姑娘已經喝醉了,大著膽子問我:“教授……我們一直想知道,您和隔壁的隋教授是什麼關係?”
“嘶,什麼關係……”
“他的眼神裡寫的可都是喜歡您啊。”
那原來叫做喜歡嗎?
不應該啊,看他的表現,是很討厭我的。
雖然他會給我買恰好符合我胃口的小蛋糕,會很細心很體貼地照顧我,偶爾我很想賴床時被他碰見,還會把我撈起來。
可他連話都不願意對我說。
“我不知道……”我笑笑,“但你們該帶我去找隋教授了。”
他在出租車前等我。
暖風熏人,我想散散步,他卻要把我塞進出租車裡。
這哪裡是喜歡我的樣子嘛,我撇嘴。
“……是你啊。”
我故意說,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說。
我順著他的力道靠在他身上,打發幾個小崽子回去。
他竟然還想讓我上車。
我難得倔強。
“我暈車。”
我扯了扯他的衣角。
他便帶我去散步了。
真好。
或許是酒精的驅使,我感覺格外放鬆。
也有可能是因為隋阮在我身邊。
總之我好多年都沒有這樣開心了,等思維反應過來時,我已經跑上了江邊的草坡。
然後就很不幸地滾了下去。
疼得我一秒酒醒。
隋阮好緊張地跑過來。
他伸手拉我。
我靠在他肩上。
明明是最低級的Alpha,卻給了我比S級Alpha更高的安全感。
他的眼睛裡好像有星星。
到了醫院,隋阮把我送到醫生那裡就走了。
晚上的氣氛太放鬆,我都忘了——
他不喜歡我。
可能有點討厭我。
要不然怎麼會連宿舍都不肯回。
心口有點痛。
是那種,千絲萬縷綁縛著,把心臟往四麵八方扯。
好奇怪啊。
我病了嗎?
隋阮又回來了。
原來是去幫我繳費了。
痛意很快消散。
心臟又被泡進蜜罐。
回到宿舍,我掏鑰匙開門,隋阮卻遲遲不走。
我疑惑地看他。
他說,要對我腳上的傷負責。
這個借口好蠢啊。
但是我信了。
隋阮問我他晚上睡哪兒。
我有些猶豫。
學校宿舍的設計就沒考慮過有人留宿。
他好像明白了,回他的宿舍抱來床墊和被子,在地上鋪好了一個窩。
他說他可以打地鋪。
我有些好奇。
明明就住在對門,何必擠在這裡難受。
他說,萬一我晚上有事找他,住在對麵沒有住在這裡方便。
他隻是一個不喜歡我的舍友……
心臟上好像爬過了一隊螞蟻,每隻走過時都要輕輕低頭啃一口。
趁著他去洗澡,我又看向了那個窩。
在涼絲絲的地板上放著,看起來踏實又軟和。
我沒忍住,跳下去在裡頭打了兩個滾。
又心虛地把皺巴巴的被子複原。
隋阮回來時沒有發現異常,躺了進去。
我裝作一切如常,心卻跳得好快。
隋阮的頭發真好看,黑、長、直,在暖暖的燈光下像一匹從水中撈起的玄色錦緞。
每天這匹錦緞都綴在隋阮腦後左右搖晃,像小刷子一樣在我心上撓癢。
好想捋一把。
一定很舒服吧。
他頭發沒吹乾。
好機會。
我摸到了心心念念的長發。
手感真好,多rua幾下。
從上捋到下,從左梳到右。
噫?
他耳朵紅得發燙。
是發燒了嗎?
隋阮去買菜。
我站在樓上,看他走到宿舍樓下,摸了摸大橘的腦袋。
我嘴角揚得好高。
突然有人給我打了電話。
我接起來,是唐星行。
他和隋阮的關係貌似很好。
脾氣直來直去,是他們係的團寵小教授。
他在電話那頭,心情似乎不太好。
“宋教授?”
我回:“嗯,唐教授,怎麼了?”
他開門見山:“你知道隋教授喜歡你吧。”
我:“嗯?”
他嗤笑一聲:“他一顆心都撲在你身上,現在還給你挑菜呢……你要是不喜歡他,就彆一直吊著他。”
說罷,他掛了電話。
我無意識的摩挲著手機屏幕。
派對上學生們說隋阮喜歡我。
現在唐星行也說隋潤喜歡我。
真的嗎?
原來那是喜歡嗎?
如果這麼說的話……
我每一次異常的心跳,似乎都有了理由。
等他回來,我迎上他,止不住地想笑。
那種……發自內心的愉悅。
我想一直綴在他後麵,做他的小尾巴。
他卻不回應我,目光躲閃,把我趕出廚房。
我就靠在門口,看著他做飯。
他接起了電話。
看樣子……
是爸媽打來的。
意思好像是——
隋阮有喜歡的人了。
他掛了電話,看到了我。
我不是故意聽見的,有點尷尬。
但我確實好開心。
那個被他喜歡的幸運兒……
可以是我嗎?
我吃飯時心情滿漲,沒吃兩口就吃不下了。
他看起來卻心不在焉,吃了幾口就悶頭收拾餐具去了。
他什麼也沒對我說。
期待的心情一點點破滅。
原來失望是這種感受——是碳酸飲料裡的氣泡興衝衝地上升,卻在碰到心心念念的液麵時無聲無息地碎掉。
他喜歡的人,好像不是我。
是我來晚了一步吧。
是我的躊躇、踱步讓他失望,他選擇去喜歡彆人了吧。
像唐教授說得,我這個人傲慢、自以為是還天天吊著隋阮,他總有一天會失望的。
可能就是今天。
可能就是幾小時前。
反正他現在……
應該是不喜歡我了。
隋阮低著頭,說他要回家看看爸媽。
我短暫地出神。
他都不願意住在這兒了。
是要去把新喜歡的那個人帶去看父母嗎?
我自嘲一笑。
我現在還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胡思亂想呢?
他走了,抱走了臥室地板上很舒服的小窩。
沒有回頭看我。
好難過啊。
也許就晚了那麼一步。
就徒留我一個人在原地打轉了。
我又抱著一些莫須有的希望。
如果他現在喜歡的那個人還沒有和他在一起……
我是不是,還可能有那麼一丁點,很渺茫的希望?
可他走了好幾天,一條信息都沒發給我。
是死心了吧。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幾天。
拉著窗簾,我在宿舍裡昏天黑地。
我勸自己要放下。
人間的情愛真是神奇……
那些受信息素影響的Alpha和Omega在欲海中沉浮是情有可原,但我這種平庸卻理智的Beta也會有一天為注定得不到的東西癡狂。
我瘋狂地想起他,想起他跑步時留下的風,想他上課時專注的側臉,想他摸過的那隻大橘。
我衝到宿舍樓下,大橘軟軟地擠在我懷裡,可絨毛早已流失了他指尖的溫度。
我漫無目的地亂走,隨便進了一家酒吧。
酒真的好難喝,又苦又辣,我喝了一口就放下。
有點醉了,我衝動地打給他,讓他來接我。
又猛然想起他可能還在老家。
複失望地掛斷了電話。
他一定覺得我很莫名其妙。
可我一回頭。
他在人潮中安靜地望著我。
一下所有的悲傷與絕望化為實質。
我管不了那麼多,搖搖晃晃地就要從椅子上下來。
抬眼,他已結結實實地擁住我。
“你都不來找我了。”
我從沒感覺我有這麼委屈。
“是喜歡彆人了嗎?”
他不回我。
我便黏黏糊糊地湊過去咬他。
又感覺有點重,下意識用柔軟的唇瓣安慰那片肌膚。
之後的記憶有點模糊。
橙子味可真好聞。
我不知什麼時候才清醒過來。
他衣衫不整地被我按在門上,眼中是還沒有化完的驚詫。
他真的不喜歡我了。
我才知道有一種感情叫後悔。
我請求他、我哀求他繼續喜歡我。
他卻讓我冷靜些,說什麼……和對象吵架?
我哪兒有對象?
一下我的靈魂受到重擊。
是那枚戒指。
他誤會了。
自從被騷擾後我帶上那枚戒指,似是而非的曖昧少了不少,我便沒有再摘下,它已經成了我的一部分。
隋阮回老家之後我不知什麼時候把那枚戒指丟到不知哪個犄角旮旯裡去了。
我語無倫次地解釋著,希望能得到原諒。
卻被他熱烈又決絕地吻住。
原來他還是愛我的。
隻是愛人的人都一樣自卑。
我們很順利地在了一起。
隋阮還很卑微地請我不要厭惡他的結巴。
我倒不覺得怎麼。
一緊張就說不出來話,多可愛啊,特彆適合被調戲(?)
可他好像很在意這個。
我於是帶他去找心理學的老教授。
老教授問他結巴的病因。
他沒有避諱我,很慢很慢地說,是他的家庭造成的。
他的父母很好,但開藥鋪真的很忙,祖父母就要求帶他。
母親以為祖父母再怎麼出格也不至於對孩子怎麼著,再加上老人的意願很強硬,她選擇把隋阮交給祖父母試試。
可祖父母對孩子的要求實在是過高,嚴厲又苛刻,天天讓他背那些經史子集,孩子哪懂得這個,背不出來就要被痛打一頓。有一回背得太糟糕,被打到昏迷了祖父也沒停下。
後來他一背書就緊張,漸漸地一說話就緊張,最後緊張到說話就結巴。
他花了好多年克製自己說話的欲望,練習到最後隻有情緒激動和說長句子時會克製不住地結巴。
第一次問診結束,我帶他在陽光下散步。
我問隋阮:“如果我、你的父母以及你在乎的所有人都不介意你的結巴,你還一定要治嗎?”
他有些猶豫。
我認真道:“治的過程可能會很痛苦……但你無論治與不治我都很愛你。”
他最終搖了搖頭。
他說如果他在乎的人都不在乎這件事,他也已經習慣如此,沒必要再改變了。
就這樣很好。
後來我切身體會了一把他說不出話的時候。
嘴上支支吾吾、行動上身體力行,我失神時聽到他的喘息,臥室裡好像成了橘子園。
怪帶感的。
哪怕我最後連手都抬不起來,他還不饜足地探過身吻我。
怎麼辦呢?
自己家的狗子自己寵著。
我們搬到了校外。
我們手頭都有點小錢,買了一套小房子。
兩室一廳,一間是客房,一間我倆住一起。
我們把大橘領養了。
它很開心,天天在客廳裡撒歡。
我也見了隋阮的父母。
兩位很恩愛,看得出來很愛隋阮。
我有些忐忑,害怕他們會不喜歡我。
可隋女士溫和地走過來,把他們家傳的玉鐲子戴在我手上。
阮先生看著有點凶巴巴的,但拎了一包中藥給我,說聽隋阮提過我有些入睡困難,特地給我配的藥。
我刹那間紅了眼眶。
我才知道什麼是家。
上班後,教授們湊在一起閒聊。
隋阮昨晚在我後頸上咬的牙印還在發燙。
一位年長的Omega女士聞了聞,含笑問我:“你換洗衣粉啦?”
我有些驚訝:“為什麼這麼問?”
她莞爾:“你襯衫上有一股橘子洗衣液的味道……唔,湊近了聞還有點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