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三刻,禦馬廄的司監正日常巡視,突然發現異獸閣裡的兩隻石龍子不見了,這可是外藩進貢,世所罕見的異獸,綠眼赤瞳,金鱗鳳爪,很是得陛下的喜愛,每半旬都要帶去獵場玩耍,而明日,恰好就要巡獵。
這司監本來還有些昏沉的頭腦一下子就清醒,急忙派人把每個角落都找了一遍後,哭喪著臉向著大殿奔去,片刻後,就被拖去杖責五十,這行刑還沒到一半,人就已經咽了氣。
偏偏同一時間,蕭文定遞了一封折子,上麵說在麒麟巷發現了形似石龍子的異獸,隻是它們行動敏捷,畏光怕人,已經不知鑽入了哪位朝臣的宅子裡,此事頗為怪異,特來請示陛下。
不多時,皇帝的批示就下來了,朱筆潦草寫著八個字,今日即捉,不計手段。
這邊蕭文定拿到旨意,就已經大張旗鼓的派人去巷子中張貼告示,挨家挨戶通知要求所有人暫時離開,這石龍人生性膽小,易驚嚇後暴起傷人,在將它們捉拿之前,所有人需外出躲避,如擔心府內財物遭到損失,可以自行落鎖,總之此事不容商議,即刻就辦。
儘管蕭文定這邊強勢如斯,仍有一些高官覺得小題大做,搬出了一堆規章典故來拒絕,說決不能因這畜生緣故,讓自己離開府邸,頑固地讓家丁來看住大門,完全忽視那告示的內容。
蕭文定聽聞隻放言,近日監察司接到了一些線索,關於某些高官顯貴收受賄賂,家中私藏財寶,都比皇宮規格要高上許多,今天他隻想捉拿異獸,並不想節外生枝,倘若有些人拒絕的明顯,那想來府中還藏著彆的秘密。
此話一出,麒麟巷的眾人當即麻溜的收拾物件,大包小包的駕著馬車離開了,不過隻是讓他們離開一個多時辰,這下弄得倒是像在搬家了。
那頭謝決收到蕭文定的消息後,從後院拿出了自己用紙糊的假人,雖然還沒來得及畫上五官,但身材四肢已經同常人無異,看起來還帶著些許的靈氣。
“這些紙人也就能堅持個把時辰,行動還需要快些。”謝決一揮手,這些紙人齊刷刷的站了起來,排著整齊的隊伍往外麵馬車走去,另外周承影這邊拎著一堆燭台,給每個紙人手中放了一個,一切收拾妥當時,夏棗牽著恬恬的手走了出來,她有些為難的求情道:“小妹妹聽到了我們之前的計劃,想要跟著我們一塊去孫府。”
“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全力營救你母親的,這次並非是萬無一失,你還在乖乖等著就好。”沈三葉蹲下身子來安撫她,可是那恬恬堅決的搖了搖頭,看著他們堅定地說道:
“我什麼都不怕,我隻怕不能見母親最後一麵,這次無論是生是死,我想要陪在她身邊。”
謝決本覺得帶個孩子去會有些麻煩,可聽了她的話後隻點了點頭,默許了這件事,再大的麻煩抵得過孩童的這赤子之心嗎?他雖是天地生養,無父母親緣,卻也不是不能體會,摸了下恬恬的頭,囑咐了一句要跟緊夏棗,便也不再多言了。
一行人分批上了車,到了那麒麟巷後各自領著一個紙人去往各府,謝決讓夏棗帶著恬恬,穿過孫府便來到了那木屋前,他大手一揮,那池塘表麵便凝結出了一座冰橋,白天的望月花本來就萎靡,此時被謝決的氣勢所迫,嚇得沉到湖底縮成一團。
他們三人走過去,夏棗按計劃拿出一盞黑色的燈盞,那燈盞一靠近木屋後,便嗖的一下點亮了,隨即魔氣就消散了不少,留出了能容納一個人通過的空間。
他們依次過去後,映入眼前的便是恬恬的母親,李素霞。
若不是提前有心理準備,夏棗著實會被這一幕給驚詫住,饒是如此,看著滿身長針、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她仍不免眼中滿是驚詫之意,握住恬恬的手更加了緊了些。
“母親,”恬恬輕聲呼喚道,她鬆開夏棗的手,想上去親近母親,卻又無從下手,於是扭頭滿臉淚痕的看向謝決,懇求他趕緊救救自己的母親。
謝決讓夏棗扶她到一邊,自己掐起手決,從袖口鑽出幾節絲線,那些絲線剛一露頭,就仿佛被賜予了生命力,開始試探性的在李素霞的身上環繞一圈,緊接著又在那密集的長針裡穿梭,不一會便跟每根長針都接觸了下。
“現在需要按照當時針布置的位置,反著將它們逐個拔出。”謝決閉著眼睛,雙手輕掐著這幾根線,同時在其他處的那幾個紙人,也跟著謝決的動作,手中掐著絲線,隻是那它們的神識都來源於謝決,所以顯得整體呆滯了些。
那些絲線漸漸地開始放緩,猛地朝幾根長針撲了過來,打了一個死結後便拽了出來扔到地上,接下來馬不停蹄地又奔向下幾根針,不多會,那些女人跟孩子身上的絲線就少了一大半,而隨著這些長針的拔出,她們的意識似乎也有蘇醒的痕跡。
“母親!”恬恬看著自己的母親嘴唇微動,當即有些興奮的喊了一聲,而她的母親似乎也聽到了,眼角隨即冒出了一滴淚。
謝決頭上微微出汗,手上動作卻越來越快,其實拔出一個人身上的針不難,難得是要操縱這些紙人,相當於把自己分成九份,要用九份心思來弄這些針,他平時就疲懶少思,這下算是把一年的腦子都用上了。
終於最後一根針掉在地上的時候,謝決終是睜開了眼睛,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那邊夏棗看著他結束後,終於是敢出聲關切道:“這麼多針真是太不易了,需要休息下嗎?”
謝決心裡一喜,覺得夏棗是在時時刻刻關心著他,但麵上依舊一派雲淡風輕的樣子,大手一揮,裝作無事道:“這隻不過是舉手之勞,尚未耗損我多少心神。”說罷,自己感覺眼前一黑,沒忍住往後倒了一步。
好在夏棗此時注意力已經到了恬恬身上,她隻見小女孩撲到自己母親身上,哇的一聲積攢的情緒終是爆發了出來,本就是小小的年紀,被父親哥哥出賣,眼見母親遭受酷刑,樁樁件件都不是她這個年紀應該經受的。
“母親,母親,你睜眼看看,看看恬兒。”恬恬抓著李素霞的手,讓她千瘡百孔的手摸著自己的臉,但那手卻越發的冰涼,涼的讓她渾身都不禁一顫。
謝決看著那母女倆,搖搖頭,有些惋惜地說道:“太遲了,她不多時就會徹底死去,好在這針拔的及時,不然的話,怕是會魂飛魄散無法轉世。”說著,他手指一點,借了些靈力給那李素霞,好讓她能同自己女兒說上幾句話。
“母親!”恬恬看著李素霞睜開眼睛,當即眼睛亮了起來,抓著母親的手,使勁的放在自己的臉上。
“恬恬,我的女兒……”李素霞看著恬恬的臉,半天才反應過來:“你沒事,你沒事就好啊,娘這些日子總是醒不來,腦子裡全是你,生怕你同娘一樣啊。”
“我沒事,你看,我被好人給救了,渾身上下一點傷沒有,娘你也會沒事的,咱們以後再也不分開,永遠離開這個地方。”恬恬看著母親,使勁的用袖子把自己的眼淚擦掉,用很是堅定的語氣說道。
李素霞蒼白的笑了笑,努力的抬起手,摸了摸她的手,欣慰的笑道:“長高了,也長大了,我啊,我是離不開這個地方了,這個孫府啊,娘終究是逃不出去了。”
“但是我並不恨他們,因為你活了下來,恬兒,一會可以哭會,但不要哭太久,你要有力氣,有足夠的力氣走出去,走的越遠越好……”李素霞說著身子便虛化了起來,連摸著恬恬的手穿過她的身子,再也沒法摸她片刻。
“母親,母親你怎麼了,”恬恬看著母親的身子逐漸淡去,崩潰的去摸著她的手,卻發現在空中撈了半天,卻什麼都沒撈到。
“姐姐,我的母親,救救我的母親!”恬恬扭頭求著夏棗,但這般情形,神仙下凡也難以救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離去。
夏棗把恬恬抱在懷裡,衝著那還未完全消散的李素霞說道:“你放心,恬恬的舅舅還安好,我們一定會讓他們團聚的,至於孫家,他們會有應有的報應,你,安心離去吧。”
“謝謝你們,救我的女兒,”李素霞此時已經完全看不見了,雙目卻依舊衝著恬恬的方向說道:“恬兒,走出去,一定要走出去……”
“母親,你帶著恬兒走,你帶著恬兒走啊,”恬恬此時痛苦出來,擁抱著母親最後的殘影,哭著道:“求求你,帶恬兒走啊。”
恬恬終是沒能留下自己的母親,她撲到在一片空地,眼淚如柱,聲嘶力竭,渾身發顫,即便夏棗從身後抱住她,也絲毫不能安慰到她。
謝決即便看過很多生死離彆,此刻仍舊不免長歎一聲,他走過去,施法讓小姑娘睡了過去,對著夏棗說道:“除了她之外,其他人或有一線生機,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可以回去了。”
夏棗抱著恬恬,心疼替她擦了眼角的淚痕,背著她往外麵走去,替她走出孫府,替她走出這該死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