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行(九)(1 / 1)

“此事非同小可,”謝決倒沒什麼驚訝的,替蕭文定續上茶水道:“當朝宰相周德正是一代股肱之臣,年逾七十還在操勞政務,多次告老懷鄉都被駁回,絕不是能為了功名利祿而折腰的人,至於他的兒子,好像是打了幾年仗,如今賦閒在家。”

蕭文定抬頭看了一眼謝決,繼續補充道:“他的兒子周則鳴,原是當朝駐紮西北的常威將軍,後在一次戰役中因腿部受傷,落下了行走不便的毛病,就回到了都城養傷,這麼多年他都寄情詩詞書畫,喜歡同文人墨客結交,這孫廣逸正是他的朋友之一。”

話說到這裡,蕭文定不由得停頓了下,想到自己去周府拜訪,老丞相幾杯酒入喉,拉著他開始說起了從前的許多往事,他們兩家本就是世交,從開始蒙學時自己便同周則鳴一起,當時每每被夫子抽中背誦,周則鳴都會悄悄的對著口型告訴他,最後倆人集體被罰打手心,愁的丞相胡子都白了好幾根。

不過如今,他胡子頭發已然全白,隻目光矍鑠,精神抖擻,一談起他倆打小的趣事就滔滔不絕,眼見的茶壺的水都喝完了,仍是不見有停的意思。

“丞相,”蕭文定趕緊把他的話頭打斷,試探性的問道:“最近我因一些瑣事同孫廣逸打了些交道,言談中他說起是您主持歲考時選拔的,可平日裡很少見您老理會他,不是此事真假?”

“確實如此,”周德正摸摸自己花白的胡須,毫不避諱地說道:“那年大選主考官因丁憂回鄉,我臨時頂替主持了一回,那孫廣逸文章確實寫的不錯,隻是後來入朝為官,其人膽子頗小,做事畏首畏尾,我後來便不同他多加來往,怎麼,他這性子還能同你找麻煩來?”

“那倒沒有,隻是隨口問問。”蕭文定隨便找個由頭糊弄過去,等拜訪完丞相,他告辭往府外走的時候,恰好碰見了周則鳴進來,他趕忙上前道:“剛拜訪完丞相,管家說你出去辦事了,還以為今日見不到你。”

周則鳴拄著拐杖,臉色虛白,絲毫看不出是武將出身的,他衝蕭文定笑了笑,說道:“這話應該我說給你聽,誰不知你是這都城的大忙人,加你一麵才是難能可貴。”

“你的腿如何,我前些日給你送去的藥用了沒?”蕭文定看著他的腿,很是關心的問道。

“我這腿便是神仙也難醫,更何況,”周則鳴搖了搖頭,換了個話題:“你今日找父親來問什麼,我可了解你,閒話家常不是你擅長的事。”

“打聽一個人,孫廣逸,不知道你聽說過沒?”蕭文定說此話時看著他的眼睛,試圖在裡麵找出一些線索來。

周則鳴聽到後並沒有什麼反應,隻是點點頭,很自然的回道:“聽說過,偽君子,你可得好好查查。”

他如此坦然,蕭文定反而不好再問什麼,更何況一而再對摯友試探本就不是他本意,便關心兩句就離開了周府。

上了馬車走了一段路之後,從樹影處突然下來一個黑衣人,衝著窗戶對著蕭文定道:“大人,確有其事,是否繼續?”

“罷了。”蕭文定一擺手,泄了氣般的萎靡下去,事情一開始自己便有些懷疑他,之後自己無論做什麼,都隻是將這懷疑一步步落實下去,以他的敏銳才智,應該知道自己在調查他,可為何他絲毫沒有隱瞞的意思。

難道他,目的便是讓自己查出來嗎?

從之前的回想中轉過神來,蕭文定又喝了兩杯茶,終於下定決心道:“丞相應與此事無關,至於他的兒子周則鳴,參與其中。”這話剛說完,他又立即補充道:“至於參與多深,現下還不能確定。”

“丞相之子,”夏棗敏銳的察覺到這其中的奧妙之處,“他好像也利用不了孫廣逸做什麼事啊,他又不做官,又不圖財的,既然跟蕭大人相熟,應該也不是什麼濫殺無辜之人,他如此大費周章究竟想要乾什麼?”

謝決很不掩飾對夏棗的讚賞,引導著她繼續思考道:“如此隱秘的邪術,連我都從未聽說過,就用到一個孫廣逸身上,是不是有點''暴殄天物''了?”

夏棗跟沈三葉聽完之後對視了一眼,著實是把她倆震驚住了,若不是一個人,那這周則鳴要做的事細思極恐,他殘害這麼多無辜的婦女幼童,是為了控製這些人嗎?控製他們要做什麼呢?

“我查到了同他交往密切的一些官員,都是近幾年中舉入仕的,其中,有不少才華橫溢,已然成為了大梁朝的肱股之臣。”蕭文定很是確定道:“他不是要一人一家的命,他是要動搖這朝廷的根基。”

此話一出,場麵更加的肅靜了起來,連呼吸聲幾乎都聽不見,一個曾經是為楚朝出生入死的將軍,怎麼會突然要費儘心機去毀了自己為之效忠的國家,而且如此陰險狠辣,絲毫不像是光明磊落之人能乾出的事,若說他平白無故如此,除非是真得了失心瘋。

“他這麼做並非毫無緣由,”蕭文定看出了大家眼神中意思,沉默了片刻後開口道:“他當初正是春風得意、建功立業的時候,應是被人陷害,這才被免了官職,具體原由他從來不提,跟著他的親信也都死在戰場,我這也隻是推測。”

此話一出,又是震驚眾人,隻有謝決麵色如常,他很快的反應道:“記得這周丞相嫡女曾入宮為妃,不過沒幾年就病故了,可與此事有關?”

蕭文定點點頭,繼續道:“則鳴他很疼愛這個妹妹,兄妹感情之深反而成為了某些人利用的把柄,聽說是有人故意泄露他戰場失利,不幸身故,刺激了原來體弱的妹妹,這才香消玉殞,此事我也是後來得知,本想幫他調查,卻也被他給勸住,我隻以為他意誌消沉不願追究,沒想到他竟然采用這種方法。”

“大概是因為你勸也沒有用吧,他不想讓你參與此事。”夏棗內心很矛盾,一方麵覺得周則鳴也是可憐之人,另一方麵又覺得他既然已經失去了自己的妹妹,為何要再去殘害彆人的妻女,不得不說,他或許曾經是個保家衛國的英雄,是個寵愛妹妹的兄長,可如今因自己的仇恨,也慢慢成為了罪孽深重的劊子手。

可換做自己,真的能忍下這口氣嗎?夏棗想著若是自己的師父被害,想來自己也會失去理智,可她也堅信自己不會把毒手伸向那些婦孺之輩,拿彆人的無辜的生命去鋪向自己的複仇之路,真的值得嗎?

此事門口飛來一隻烏鴉,嘴裡叼著紙條,謝決給了它金豆子後便啊啊幾聲飛走了,聽著甚是晦氣。

“與周則鳴來往過密,家中婦人或女兒近來查不到行蹤,這些人倒也不難查,”謝決把名單擺在桌子上,示意道:“都是新起之秀啊,這要是都抓起來,這大梁朝折損的臣子一時半會可補不上來。”

夏棗跟沈三葉一看,果然上麵的九個人都分布六部要職,這要是一下子都沒了,不得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孫家必須抓,可其他的人,”蕭文定背著自己良心道:“其他人得暫且留著,而且需將他們殘害妻女的事實瞞住,孫廣逸被抓之後,他們自然內心會惶恐不安,到時候我們逐一解救出來。”

夏棗聽著這方法就覺得憋屈,可站在蕭文定的角度想,卻也是最好的辦法了,唯一的一個擔憂,這些人都敢獻祭妻女了,在得到孫廣逸的消息後,難保不會毀屍滅跡。

謝決很快就證實了她的擔憂並不是沒有道理,他否決了蕭文定的提議,提醒道:“能做出這等事的人,應該不會在乎多走一步棋的。”

“確實如此,”蕭文定也反應過來,思忖道:“但要是一下子去這麼多家,難免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陛下那頭若是得知真相,盛怒之下,怕又是會血流成河。”

當今皇帝向來不喜政事,鐘情玩樂,性格疲懶,沉迷美色,彆說這些大臣的妻女,就算他們死在自己麵前,估摸著也隻會罵一句晦氣,好在這些年有老宰相在替君分憂,日夜操勞,這天下也算得以安穩下來。

“明明是他們泯滅人性,殘害妻女,我們還偏偏要替他們隱瞞,布下這個局的人真是好生算計,”夏棗忍不住說了出來,當然心裡還有一句話:這大梁朝地緣遼闊,人才輩出,難道還找不到頂替他們的人嗎?

“並不是這幾個人有多重要,隻是若消息傳出,動搖的是朝廷的威信,民心不安,想來動亂就要興起,文定,看來你要快點行動了,”

謝決話裡是催促之意,但麵上仍是不急不慢道:“周則鳴也不是等閒之輩,拖到現在可不是為了放了這些人的。”

蕭文定想要替周則鳴辯護,卻也不知如何開口,隻能先應下謝決的話,但要去名單上的九個人家中搜救,還要消無聲息不驚動陛下,此事確實有些難做,萬一稍有不慎被發現,自己又該如何解釋?

恰巧這時,周承影風塵仆仆的回來了,她麵上雖仍舊清冷,可眼底卻有喜色,難得的沒等眾人問就先開口道:“此去還真的尋到了法子,既能悄無聲息,又能救人性命。”

“周將軍,現在這事又遇到了些難處,需要救的可能不隻一家,且刻不容緩,最好能同時救出來。”蕭文定也知道這個時候提要求,顯然有些太急切了,不過為了萬無一失,也隻能這麼說了。

周承影想了一下,馬上扭頭看向謝決說道:“同時而為,倒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甚好,這樣就隻需一個能進去的理由,之前趁夜黑而入的法子危險過大,稍有不慎就會被發現,還是需要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蕭文定正想著法子,那邊夏棗出聲提醒道:

“光明正大?那還是得要皇帝的命令啊。”

“皇帝?”蕭文定疑慮頓時升起,轉而和夏棗一對視,突然靈光一現,立馬起身道:“我就去辦入府之事,剩下的就要交給諸位了。”

“對了,記得你的那位好友。”謝決在他離開前說道:“那位周將軍應該還有後招。”

蕭文定點了點頭,終是下定了決心,毅然決然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