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依著約定俗成的規矩,眾人需要亥時之後再入場,夏棗同沈三葉興致頗高,提前半柱香便抵達了街口,本已預想過這一場景,真到了卻發現遠比她們想象的震撼許多。
這摩肩接踵、萬頭攢動的,乍一看,密密麻麻的都分不清是誰的腦袋跟誰的身體,就連新年燈會都來不了如此多的人,在入口處豎著一丈多高黑黢黢的柵欄,看起來破損不堪,搖搖欲撲,可當人流湧入,它卻如高山般佇立不動,硬生生地把眾人給攔了下來。
“三葉姐,你不是來過我嗎?我們應該從哪個地方進去?”夏棗覺得自己要是擠進這人群,怕是出來都要成紙片了。
“我也是好幾年前來過了,”沈三葉略有些不好意思,其實她上次來都是五年前,後來這幾年她一直不留心就睡了過去,壓根不知道現今的流程是什麼。
就在這倆兩臉對視發懵的時候,那柵欄吱呀一聲響,突然中間的兩根折斷了,趁著眾人愣神的功夫,那斷了的木板居然自動站立了起來,聚集在缺口處又啪嘰一下落地,上麵出現了幾個鮮紅的大字,“依據而入,禁止喧鬨。”
接著,周承影如同鬼魅般的同兩個穿著黑鬥篷的人閃現在後麵,她穿著一身夜行衣,目光冰冷,神情淡然,右手大拇指摩挲著刀柄的綠寶石,整個人高傲不可接近,凶神不可直視。唯獨她抬頭看到了夏棗跟沈三葉時,那氣質轉瞬柔和了許多,同旁邊這兩人吩咐幾句後,徑直的朝她們走了過來。
這人群自動給她分開了一條道,又紛紛地朝兩邊避開,寧願踩踏擁擠也不願接近周承影一步,而此時那穿鬥篷的倆人也招呼眾人依次而入,秩序瞬間井然了起來。
“你們過來了。”周承影同她倆打招呼,眼神看過沈三葉的時候,略微的停滯了下,整個人顯得有些不太自然。
沈三葉卻落落大方多了,她於感情一事,想不通則不通,一旦想通了,那從來不扭捏遮掩,拖泥帶水,無非就是山不過來,我就過去,而且怎知山就不想過來呢?
“剛到一會,正愁著沒有掏錢,該怎麼求人帶我們進去呢。”沈三葉今日為了應景,倒也不似往常穿的過於鮮豔,隻是一身白色素裙,外加一根木頭簪子,甚至也沒塗脂抹粉,臉色雖不似往日般紅潤光滑,卻突出那一雙眼睛是楚楚可憐,秋水盈盈。
周承影避開她的目光,隻看著夏棗說道:“那自然不必,跟著我來即可。”
“這可太好了,一會可好好開開眼界。”夏棗則是十足的興高采烈,一點都看不出這倆人之間的氛圍。
隨即周承影領著她倆走到一邊,她隨手一會,憑空的便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洞,隨著走進去之後,發現居然已經到了一處閣樓上,四下一望,發現正處於這街道的中央,能夠將這下麵的場景儘收眼底,果真是絕佳之地。
“承影姐,你說這大家知道見的是已故親人的鬼魂嗎?他們難道也對這地府之事有所了解嗎?”夏棗看著那邊進場的人逐漸增多,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當然不會,隻假托巫術之名說是借他人軀體還魂,具體事由需蕭文定那邊去做解釋,”周承影一邊說著,還弄出了一桌子的水果茶點,難得貼心的說道:“儀式時間並不短,若是餓了,便先墊上幾口。”
夏棗正在興頭上,趴在欄杆往下看著熱鬨,沈三葉則若有所思,拿著一塊蘋果,小口小口的往嘴裡送去。
此時,該進場的人都已進來,餘下試圖混入的也被那倆個黑鬥篷給攔了回去,就在眾人站在街道上惶惶不安、手足無措的時候,街道上本來就不亮的燈籠猛地一下子全部熄滅了。
周承影從懷中掏出一把旗子,心中估算著時間,緊接著用力的一甩,那旗子好像爆發出了一束赤紅色的火光,隨之而來的,是一陣低沉而密集的打鼓聲,咚咚咚,好像這鼓聲是地底下發出來的,敲得每個人都捂住了耳朵,可攔不住心臟跟著鼓聲震動起來,慢慢的,眾人一個又一個捂住胸口,跌倒在大街上。
大約是在這閣樓的緣故,夏棗跟沈三葉受的影響並不大,饒是如此,也感覺心臟快要從喉嚨裡蹦出去了。
一刻鐘後,鼓聲漸漸消失,此時周承影又甩了一下旗子,發出了一束青白色的光芒。此時,一陣敲鑼聲從天而降,咣咣咣,地麵的上灰塵都被震得舞動了起來,而眾人隻覺得天靈蓋有一股力量在往上衝,腦漿似乎也被攪和成一團亂麻,大家都躺在地上,體力不佳折甚至吐了白沫。
就在折騰的都已經奄奄一息之後,周承影又毫不猶豫地拿出那旗子,不過此時她並沒有甩,而是直接往下扔了下去,就在那旗子快要落地的時候,有個穿著尖頂氈帽、一身長袍、腳著高靴的麵具男人冒了出來,他接過了那個旗子,開始跳舞了起來,時而大鵬展翅,時而鷂子翻身,時而蜻蜓點水,時而龍遊九天,整個人在半空中飛來飄去,那旗子居然生生地被搖晃出了火花。
“天地分陰陽,萬物有生死
生死各有意,造化天地間
舉火招三魄,起舞動魂幡,
逝者今複現,且訴未了願”
他嘴裡如泣如訴般念了完這四句話,隨即那旗子驟然開裂,在空中變成了千絲萬縷的線,這些線又眨眼不見,轉而原先那些燈籠又再度的亮了起來,隻不過這次亮的不是紅色的光,而是暗青色,帶著幾分捉摸不透的陰間之氣。
夏棗親眼目睹了這一切,本以為有些瞠目結舌,可誰知她仔細一看,發現在街的另一頭,居然密密麻麻地出現了好多人,她揉了揉眼睛,這分明剛才一個人都沒有,莫非這些“人”本來就在這裡?
“你想對了,”周承影猜中了她所想,直接說道:“凡人看到鬼魂本就是大忌諱,更何況如此之多,所以鼓聲是驚魂,鑼聲是開眼,那巫師是啟陣,庇佑眾人不會丟了三魂七魄罷了。”
沈三葉站在欄杆旁,經過剛才那陣響聲,她也免不了有些頭暈目眩,扶著夏棗說道:“今年的鬼魂似乎有些格外的多,果真是流年不利。”
夏棗看去,相較於進來尋親的人,那邊的鬼魂可是更多了一倍不止,想來這五十兩黃金,絕非不是普通人出的起的。
“蕭文定已經放了私放一些人進來,隻是被諸多人盯著,他一己之力,隻能顧全大局了。”周承影這話說的很是隱晦,但是又點明道:“謝決雖然嘴上不說,也會幫著出一些,隻不過終不是解決之道。”
就連見親人一麵都要被層層剝削嗎?活著被欺壓,死了卻還被壓榨,尋常百姓真就一點活路都沒有了嗎?夏棗無法理解,她的眼神中又悲憫又憤恨,直到被沈三葉輕輕拍了拍肩膀,指了指底下的人,她才從讓自己喘不過氣的情緒中抽離了出來。
雖都帶著麵具,在這茫茫人海中無法識彆出彼此的麵龐,可每個人進門的時候,胸前都掛著一朵白色的小花,在接近親人時,那朵白色的小花便會發亮,離的越近,那花就要跟完全綻放般,恨不得帶著這人找到自己的家眷,是故,雖然熙熙攘攘的來回這麼多人,可很快地,大家都找到了自己想要見的人。
此時,已經相認的倆人便從大街中走出來,要不坐在路邊的椅子上訴情,要不去二樓的陽台上暢聊,還有的去一旁的秋千,邊晃蕩著邊說著往事,沒幾刻鐘,這大街上便隻剩一些沒找到了親人的鬼魂們了,他們低著頭喪著氣,形單影隻地走到一旁,看著彆人都在互訴離彆相思之情,不忍得遮住了麵,偷摸著流下了兩行淚。
“三葉姐,你耳朵怎麼出來了?”夏棗正看著,突然發現身邊多了一對毛茸茸的兔耳朵。
“可能剛才震動的吧,”沈三葉有些臉紅道:“還是我修為不夠,不過,你可以摸著我的耳朵,我們靈兔一族聽力卓絕,你可以聽一聽下麵的說話聲。”
“這有些不太好吧,萬一是什麼私密的話,”夏棗雖然想聽,但還是覺得有些不妥。
“反正也都不認識,我這也隻能聽個隻言片語,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就聽聽看吧。”沈三葉勸她道。
“好吧,”夏棗還是沒忍住自己的好奇心,用手輕輕摸了上去,一堆高低各異的聲音朝她傳了過來。
“今晚過後,你就再娶吧,不然孩子們誰照顧呢?”
“我不悔當日私奔,雖路途病死,仍是我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姐姐,你說我下輩子能吃到那種甜甜的糖嗎?”
“兒啊,你可要多穿點衣裳,我死前縫了十幾件,不知夠不夠你穿。”
“近日大夫說我時日無多,淑君,我們很快就能相見了。”
猛地放開手,夏棗默然了片刻,用手將擦眼角的淚滴擦去,再不忍去低頭看那些人,原來人無論活著,死去,有一些事終究是無法忘卻的,死人帶著回憶,活人藏著記憶,此時他們短暫地在這天地間,相逢了那麼一次,而從今日起,投胎轉世,再無見麵,原來,這就是師父所說的不由己。
“沒事的,他們此刻是幸福的。”沈三葉抱著夏棗,將她的情緒慢慢融化,“能同親人見一麵,將未說完的話交代完,這樣兩者都沒有遺憾了,人啊,最怕的就是遺憾。”
“嗯,”夏棗也緩過勁來了,而此時沈三葉又遞給了她另一個耳朵,“你試試這個,這個聽得可有趣了。”
夏棗又摸了上去,一陣歡聲笑語傳了過來,“哎,我那私房錢就是不知道藏哪裡了!”“告訴你,下輩子你也絕對打不過我啊!”“娘子啊,你這飯做得太鹹了,我忍了幾十年了!”“小兔崽子,你不好好讀書,老子做鬼也不放過你!”
“百戲馬上要開始了。”此時周承影伸出手了,想要提醒她們道,卻不小心摸了一下沈三葉的耳朵,趕緊又縮了回去。
“還有百戲?”夏棗聽到這,又往下麵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