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騰剛一走,黃瑩瑩整個鬼感覺都虛弱了三分,執念已消,了無牽掛,他所做之事、所出之言,事前並非毫無征兆,隻是自己身在迷霧,看不清罷了。
“原來,一切都不值得。”她扭頭看了一眼王騰離去的方向,露出了一絲苦澀的微笑,轉而毅然的看向謝決,躬身道:“多謝公子,我已毫無牽掛,一介鬼身,徒留這人世間也是無益了。”
謝決示意她稍安勿躁,轉身對著隔壁房間說道:“看熱鬨的,也該出來了。”
旁邊隔間的門哐嘰一聲倒了下來,夏棗跟沈三葉倆人伸著四隻手,手中各粘著一片窗戶紙,同時挺直腰背過手,滿是尷尬的神色。
“就知道,”謝決搖搖頭,“你們以為這是茶肆說書的,還非得從頭聽到尾?”
沈三葉搖搖頭,紅著眼睛,委委屈屈地說道:“這事既然起於我手,怎麼好就置身事外,況且我與妹妹經曆相同,剛才那男子說的話,句句傷人,我生怕妹妹一想不開……”
“沒事的姐姐,”黃瑩瑩反而安慰她道:“我已突破迷障,不再陷入其中了,還望姐姐也能早日解脫,情海無邊,回頭是岸。”
“……”夏棗站在一旁,她實屬是被沈三葉給拉過來的,剛才那王騰說的話,換做她早一個大巴掌糊上去了,還能你來我去這麼半天,隻能說這人脾氣好啊,變成鬼也是個心軟的。
謝決一聽這倆又互訴衷腸了,立馬打住道:“解脫?為時尚早吧,你現在魂似散非散,命似斷非斷,所謂不在六道裡,輪回不可得。”
“這是什麼意思?”夏棗正疑惑著問道,突然間一陣寒風吹過,地下破碎的窗戶紙漸漸地開始飄浮旋轉起來,刹那間從中冒出一股陰氣,四散而開形如黑洞,周承影從裡麵走了出來。
她渾身上下冒著冷氣,臉色也比往日的要陰沉頹廢些,以往隻是不近人情,現如今隻要是活人一接近,便覺得有股寒氣深入骨髓,忍不住的渾身發抖。夏棗和沈三葉不由得挨得更近了些,炎炎夏日倆人相依著取起暖來。
“找到了,但有些奇怪。”周承影對著謝決,眼神卻掃過黃瑩瑩,語氣加重地說道:“我覺得你有必要親自過去看看。”
謝決扭頭看向沈三葉跟夏棗,不留給她們拒絕的機會,作出手勢邀請道:“來都來了,咱們再去最後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沈三葉莫名有種危險靠近的感覺,耳朵不由自主的動了好幾下。
“到了就知道了。”謝決很是神秘的說道,一行人下了樓,進了旁邊的巷子裡,不知何時裡麵早有幾頂轎子在等著他們,隻是這轎夫神情麻木、有點對眼,一看就是謝決的大作。
大約紙人不知疲累,半個時辰後,就已經到達此行的目的地了,夏棗出來後發現那些轎夫都已經矮了一寸有餘,看來這紙人做的很粗糙,怕是再過一會,都要磨得沒腿了。
“此處,好大的腐爛味。”沈三葉一出來就敏感的捂住鼻子,皺著眉頭,她似乎對氣味很敏感,看著周承影道:“這莫非是什麼墳墓之地?”
“沒錯,亂葬崗,”周承影給她和夏棗遞了點藥膏,囑咐道:“越往裡走,這氣味就會越濃烈,你們倆個往鼻子處多抹點,省得沾染了晦氣。”
黃瑩瑩看見這場景,突然腦袋一閃,驚詫道:“我似乎想起來一點了,好像我死後就來到了這個地方,不過我還是記不起具體的過程。”
她剛說完周承影很是彆有含義的看了一眼,但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讓大家跟緊她的腳步,不要隨意地亂踩彆的地方。
這亂葬崗名副其實,放眼望去能有副薄片棺材都算是不錯的了,大多都是草簾子一裹扔到這裡,更甚至那屍體都已經七零八落的擺在麵上,連土都沒有來得及埋上,更有禿鷲老鼠啃食腐屍的聲音,在這空寂的土坡裡顯得格外的清晰。
夏棗倒是比較的鎮定,她沒有被師父收養之前,家鄉都已經鬨起了饑荒,可以說是屍橫遍野、滿目狼藉,她父母為了幾個窩頭把她就地給賣了,可她偏偏生起了病,買她的人嫌麻煩,直接給扔到陰溝裡去了,要不是遇見師父,她的下場也不比這亂葬崗的屍體好到哪裡去。
“吱呀。”沈三葉似乎是踩到什麼骨頭,隻見她頭發都豎了起來,立馬抱著夏棗,很是哆嗦地問道:“我是踩到什麼了嗎?”
“哦,一隻手。”夏棗看了一眼,淡定的回道。
沈三葉當即腿軟,閉著眼睛禱告道:“阿彌陀佛,我不是故意的,回去我一定給你燒紙錢。”
“每過三個月,會有官差的人來清理,”周承影看著沈三葉緊張的樣子,敘說道:“到時候一把火燒過去,又是一派太平盛世,你莫被這大梁城裡的繁華迷了眼,出城不過幾十裡遠的地方,就有挨餓受苦的百姓。”
沈三葉哪裡知曉這些,她睜開眼,看著遍地屍體,突然也不覺得那麼可怖,她對周承影請求道:“能不能埋了他們啊,也算是入土為安。”
“哪裡埋的過來……算了,”周承影還是應承了她的要求,“我自然會安排,好了,就在這裡。”她停下腳步,指著前方攏起的土堆,讓眾人離得遠一下,自己腳點地三下,那土堆迅速的從兩邊分落開來,露出了中央的一具屍體,雖然有些腐爛,但依稀能認出來是黃瑩瑩。
“啊,我怎麼變成這般模樣?”黃瑩瑩正麵“自己”,居然一個鬼被屍體給嚇得捂住了臉,倒不是說著屍體腐爛的有多滲人,隻是死狀極其的不一般,那屍體胸口大開,裡麵的心肝腎肺脾皆不見了,而在她的頭部跟四肢似乎是被什麼東西紮過,黑乎乎的留下五個大洞。
“這是從屍體周邊找到的,”周承影拿出五個釘子,上麵都綁著一條紅繩子,“看樣子是有人把它給拔了出來,不然想來她已經魂飛魄散了。”
“這是散魂釘啊,看來這凶手不太想讓你投胎轉世,下這麼狠的手,”謝決很是嫌棄的看了一眼那釘子,鄙夷道:“真是陰邪的法子,居然用到普通人的身上,隻需要七日,便是大羅神仙來了,你也注定消弭於這世間了。”
夏棗上前看了一眼那釘子,也約莫的記起來一些,在書中記載,無論是人是妖隻要被散魂釘所縛,皆是神魂具散永不複生,因此除非是罪惡滔天、犯下大孽,輕易不能動用如此損陰德的法子。
“這拔釘子的手法,有點熟悉啊,”夏棗仔細看著那紅線,感覺有點像是師父隨身攜帶的,正想問一下那黃瑩瑩,突然聽見遠處來了一行人。
眾人抬頭,隻見王騰領著一眾人,抬著一個金絲楠木的棺材趕了過來,自從離開客棧之後,那王騰就立即私自召見了管家,幾下拷打之下那管家就招了出來,果然此時的主謀是他的妻子,戶部尚書之女林霏。
他當時震驚、無奈、後悔,千百種情緒湧了上來,越發的覺得無顏再見黃瑩瑩,為了使自己的良心稍安,也為了能讓那黃瑩瑩早日入土,便立即去買了上好的棺材,依著管家的說法,領著人來到了這亂葬崗的西北處。
隻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黃瑩瑩居然會是如此慘烈的死狀,整個人當即癱軟了下來,捂著胸口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黃瑩瑩背過身,那表情沒有一點留戀,而周承影她們自然的擋在她的麵前,因為這種男的差點都魂飛魄散,任是誰怕都無法接受。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王騰半天也隻嘟囔著一句,他都不敢看那屍體,隻俯首萬分後悔道:“還請諸位給我個機會,讓我把瑩瑩能入土為安。”
“她這樣,可安不了啊,你來的正合適,說不定就馬上變紅衣厲鬼了,王兄你趕緊抬頭瞧瞧,”謝決看他這般膽小,便更變本加厲的刺激道。
那王騰嚇得趕緊爬了回去,躲在棺材的後麵,大聲懇求道:“這,我真的不知道啊,說不定其中另有隱情,事情不是你們想象的那般……”
這王騰正低聲下地的辯解著,那不遠處又浩浩蕩蕩地來了一群人,為首的是一架外飾豪華的轎子,珠玉簾子掀開,一位二十左右的女子走了出來。
“這怎麼長得跟瑩瑩有七八分的相像啊,”夏棗看著那女子,隻覺得輪廓五官都跟黃瑩瑩有些類似,但確實明豔了許多,不過眉眼之間戾氣十足,看起來就一副狠厲霸道的氣質。
“這荒郊野外的死了個人,跟我家官人有什麼關係?”林霏很是大聲的說道,走到王騰麵前,瞬間聲音柔和了下來,把他扶起來道:“官人,沒事的,跟我回家。”
“這是王騰之前所娶妻子,在去過你們王府之後便成了這般模樣,你說跟你們沒關係?”沈三葉平時雖膽小,但也見不慣他們這般飛揚跋扈的樣子,第一時間就站出來說道。
“我家官人娶沒娶妻,你們怎麼會知道,不過就是一鄉野村婦,見我家官人飛黃騰達,想來訛幾兩銀子罷了,我當時就把她打發出去,至於後來她怎麼死的,又跟我們王府有何乾係,你們不要憑著幾張嘴,就信口雌黃汙蔑朝廷官員,哼,小心挨板子。”林霏不屑的看著他們,很是淩厲的說道,她伸手一揮,便有兩個人把王騰攙扶了起來,送進了轎子裡。
周承影見這般潑婦,都想使點手段,想要嚇唬她一般,可剛想動手,隻見她腰間係著一個護身符,居然刻著道家的殺鬼咒,暗中有微光流轉,法力很是高深。
“這位夫人說的在理,也是我們衝動了,一見王大人這驚慌失措的樣子,還真以為有什麼事?”謝決攔下周承影,站在前麵很是和氣的對林霏說道:“誤會一場,不過王大人在大梁城畢竟是有臉麵的,此事也不宜鬨大,我看咱們就當誤會一場,誰也沒有見過誰,可好?”
林霏臉色變了變,哼了一聲道:“量你們也不敢說出去,還算你有眼色。”說著就要帶這群人離去。
“等等,王夫人!”謝決突然又叫住她,手中幾片竹葉迅速飛去,落在了對麵那群人的腳下,瞬間,他們表情一滯,也變得呆如木頭。
“我有事請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