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後,紀林清跟上次一樣,先給兩人各倒了杯茶,柳庭華看著菜單說:“你不吃薑嗎?上次帶薑的菜你沒怎麼吃。”
紀林清暗想:他還怪細心,吃一次飯就能看出來。
紀林清喝了口茶:“對,也不是不能吃,沒關係,你愛吃什麼就點什麼。”
柳庭華給服務員交代所有的菜不放薑後,問:“你大學跟楊加學的一個專業嗎?”
“不是,我學的是信息工程,我們寢室有個學長跟楊加是同學,經常在一塊玩,所以就認識了。你呢?大學在哪上的?”
“我在英國念完的本科和碩士,我爸媽都是醫生,他們太忙了,從小不怎麼管我。”
柳庭華輕笑,帶著點隨心所欲的神色:“他們原本是想讓我也選擇學醫的,並且我也考上了醫學院,但那時候應該是叛逆期很嚴重,沒有去報到。後來我直接申請了國外跟醫學毫無關聯的設計專業,跟誰也沒說。”
紀林清的眼睛很亮,琥珀色的眸子望著他,給人一種似羨慕的錯覺。
柳庭華接著問:“你開的書店是你家的嗎?還是你自己盤的?”
“都不是,是我大學的時候做家教,他家留下的鋪子。他家小孩叫陳理,是單親家庭,跟爸爸一起生活。我在他家給他輔導了兩年功課,他和他爸爸對我很好,慢慢變成了朋友。”
紀林清一隻手放在桌麵微微蜷著,另一隻手捧著茶杯喝了一口,繼續說:“後來他媽媽回來找他了,想接他去國外生活,他爸爸為了他的將來,還是把他勸去國外,後來他爸爸就盤下這個店。前年陳理也接他爸爸去國外了,所以就把這個店托付給我,讓我幫忙照看。”
柳庭華點了點頭,想起楊加說過,紀林清老家不在這邊,但是他好像不怎麼回去,一個人在這個城市生活了很多年,然而這些都屬於紀林清的私事,所以關於家人,柳庭華也沒再多說什麼。
隻有他們兩個人在一起時,也許是怕冷場,也許是怕尷尬,紀林清的話就較多一些,柳庭華也適當地給出回應,提一些無關緊要的新話題,兩個人默契且有分寸,就像認識很多年的舊友,言笑晏晏,這頓飯吃的很愉快。
一轉眼就到了盛夏7月,這是俞城多雨的季節,夏日午後的太陽悄悄躲了起來,一層層烏雲越壓越低。
柳庭華開車行駛在幾乎無人的大寬路上,車內放著振奮精神的音樂避免午後犯困,而這動次打次也沒改變他那副被欠五百萬的樣子,他凝眉在想一會兒要見的人。
突然,左側一輛外賣電動車飛快闖入他的視線,來不及考慮太多,他直接把車右打方向來個急刹。
“砰——”一道響亮的碰撞聲傳入柳庭華耳膜。
這,不是電動車與汽車相撞的,而是兩輛車碰撞才能發出的音量。
柳庭華緩過心神,開門走下車。
隻見外賣小哥臉色慘白,不知道是熱的還是嚇的,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的下巴往下滴,而電動車完好的停在汽車左側。柳庭華走到右邊,車尾已經被一輛SUV撞得凹陷。
SUV的主人也從車裡出來,兩人看向對方,都帶著點不可思議的神色,從上次一起吃過飯後很久沒見了,沒想到在這裡意外碰到,還撞在了一起。緣分就是這樣,在你偶遇一次後,就會不斷地相遇再相遇。
紀林清走到柳庭華身邊:“對不起,我沒看到你的車停下來,等刹車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柳庭華無奈地擺擺手:“是我的問題,我突然轉向急刹的。”
外賣小哥走到兩人身邊,懇求地看向柳庭華:“先生,真對不起,我送單時間快超時了,客戶又一直催,所以我有點著急。”
這外賣小哥是闖了紅燈,才讓正常行駛的柳庭華,措手不及地打轉向急刹。而紀林清剛從停車場開到輔路,還沒來得及上主路就被急刹停住。
兩人檢查車輛被撞的地方,紀林清車輛的前保險杠輕微開裂,並不嚴重,而柳庭華的賓利右後邊凹進去一個坑。
外賣小哥看著賓利的車標,汗流的更多了,隻不斷地鞠躬和說對不起。
柳庭華原本就不暢快的心情看到外賣小哥這模樣,更是堵得慌,但最後還是擺擺手讓他走了。
“讓4S店來拖車吧,維修費用我付。”紀林清看著那個凹陷說。
“沒關係,你有事就先走吧。”柳庭華說著拿起電話。
紀林清並沒有動,等柳庭華打完電話才說:“我今天是來出版社談一批圖書供應的事,下午沒什麼事了,我陪你一起等吧。”
柳庭華目光微頓:“好。”
兩人一起坐進紀林清的車裡。
“你一會兒要去哪?我送你。”紀林清說。
“你的車也需要修,一會我自己打車吧。”
“沒事,我的車不嚴重,明天再送去修也行。”紀林清堅持。
柳庭華抬手撥了撥空調出風口:“我去藍令咖啡廳見兩個朋友。”
紀林清打開車載導航,到那邊需要半個小時,問:“你跟朋友約好時間了嗎?要不然你先開我的車過去,我在這等拖車。”
柳庭華凝神打量著路邊曬蔫的小野花,慢悠悠地開口道:“不著急,沒約時間。”
等他們把事處理完,紀林清送柳庭華到藍令咖啡廳已經過了兩個小時,柳庭華解開安全帶下車:“謝謝,路上注意安全,回見。”隨即抬步走進咖啡廳。
咖啡廳裡的冷氣很足,從外麵的悶熱環境走進來,柳庭華不適應的停頓片刻。
靠近窗戶的桌邊已經坐了兩個人,一個年紀稍長六十多歲的樣子,是柳庭華老師,一個年級較輕,隻有二十多歲,是柳庭華師弟。
柳庭華走到桌邊坐下來,溫聲道:“老師,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我剛在路上耽擱了一下。”
“沒遇到什麼麻煩吧?”老師聲音略低啞的問道。
“沒什麼事。”柳庭華回答。
“師哥……”那個師弟剛開口叫了一聲,這時服務員走過來,“先生,您喝點什麼?”
“冰美式,謝謝。”他從進來到坐下,連餘光都沒給那師弟一眼。
等服務員走遠後,師弟帶著點討好的語氣問:“師哥,你最近忙嗎?”
“還行。”柳庭華不冷不淡地回應。
老師帶著一絲期待地寒暄:“庭華,你好久沒去家裡吃飯了,等有空去家裡坐坐吧。”
柳庭華扭頭看向窗外:“嗯,看情況吧。”
“師哥,你能不能看在我們認識這麼多年的份上……”話還沒說完,隻見柳庭華站起來說:“稍等,我出去一下。”隨即走了。
“他什麼意思?!”師弟惱羞成怒地吼道。
老師看著柳庭華離去的方向,低聲歎了口氣:“彆著急,你是有求於他,讓你等就等著。”
柳庭華走出咖啡廳直奔停車位,走到紀林清的車邊抬手敲了敲,紀林清落下車窗,柳庭華問:“你不是回去了嗎?怎麼還在這?”
“我等送你回家。畢竟把你車撞了,還不讓我出錢,那就免費給你當一下午專職司機吧。”紀林清衝他眨了眨眼睛,有點狡黠地說。
柳庭華也不自覺勾起唇角:“既然你這麼說,我也不客氣了,一起進去吧,去裡麵坐。”
兩人一起走進咖啡廳,紀林清挑了張門口的桌子坐下,沒有去打擾柳庭華談事情。
柳庭華再次回到窗戶邊,臉上微不可察的帶著點笑意。
“庭華,那是你的朋友?”老師視線投向遠處的紀林清。
“嗯。”柳庭華抿一口咖啡,隻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睛。
“師哥,你能不能撤訴?”那個師弟哀求道。
“不能。”柳庭華淡淡地開口。
“你非要跟我鬨到上法庭這一步嗎?”
“你拿我的設計作品,署你名字去參賽那天就該想到現在。”
“難道你連我們這麼多年的情誼都不顧了嗎?”
柳庭華臉上那絲笑意不見了,冷笑道:“什麼情誼?我和你不熟吧?”
“你……要怎樣才能撤訴?”師弟態度軟下來,麵紅耳赤。
“我說過的,你公開發表聲明,把獎項退回去。”
老師在旁邊,半晌才開口道:“庭華,你……就原諒小姚這一次吧,如果真要這樣做,他這一輩子的前途就毀了。”
柳庭華收起話語裡的鋒芒,垂下眼簾,儘量心平氣和地說道:“老師,以前他融合我設計作品的元素,我看在你麵子上,不追究什麼。現在他竟敢直接拿我作品去參賽,你還要縱容到什麼時候!”
老師麵帶難色,不敢直視柳庭華的眼睛。
柳庭華一口喝完咖啡,感覺沒有再聊下去的必要,剛要起身,那個師弟跪在柳庭華麵前痛哭流涕:“師哥,我真的求求你,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吧。”說著望向周圍的人,看旁人目光都投向這邊,抬手抱住柳庭華的腿:“師哥,我真的知道錯了,你不要這麼趕儘殺絕,我求求你了。”
柳庭華緊緊握住雙拳,厭惡地看著抱他雙腿的手,忍住踢開的衝動,用手往後攏下頭發,然後從兜裡掏出一張名片:“這是我律師,以後有什麼事找他談,不要再聯係我。”
“庭華,你……”老師也無話可說,他也知道柳庭華不會再改變什麼。
咖啡廳的人都在看向這邊,並且還小聲的議論。柳庭華拉著紀林清的胳膊,大步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
回到紀林清的車上,柳庭華坐在副駕駛,有點怔神地看著窗外,紀林清沒有立即發動車輛,看眼柳庭華手裡的煙盒,說:“想抽就抽吧。”
柳庭華回過神說:“不抽了。”然後把煙又放進口袋。
“我隱約聽到一些你們的談話內容,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跟我說說,彆自己生悶氣。”紀林清說。
“嗯,就是……你剛看到的那個男孩,是我師父親兒子,老來得子,驕縱慣了。”柳庭華又在左右撥動著出風口:“我回國後,通過朋友介紹認識了我師父,他這些年指導我很多,也幫過我很多。以前小姚客戶對他的設計不滿意,小姚會讓我幫忙,他的設計作品也會融入我這邊的樣式元素,這些我都沒阻止。”
柳庭華深呼一口氣慢慢吐出來,繼續道:“上半年國內有個室內設計比賽,他拿著我的作品去參加,並且還署了自己的名字。等我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已經獲得比賽二等獎,所以我就起訴了。”
其實在咖啡廳的時候,紀林清通過他們的隻言片語就猜了個七七八八,他沉默半晌開口:“維護原作的權益當然沒錯,你理應受到尊重和保護,這是應當做的。而且,你師父明知道他做錯了還去縱容,斷他前途的人,不是你。”
“嗯,其實我明白。”柳庭華歎了口氣。
“不過……你這個師弟挺豁得出去,當著這麼多人麵給你下跪。”紀林清揶揄道。
柳庭華嗤笑一聲:“他也就會玩這些小把戲,以為這樣就能讓我開口放過他,旁人怎麼想與我何乾,要不是看在老師麵子我今天都不會來。”他扣上安全帶,拍拍紀林清的肩說道:“走吧,我的司機,辛苦了。”
紀林清看他心情好些了,便也彎彎唇角,開車把柳庭華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