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說,在父母最相愛的那年,生出的孩子是最好看的。
而宋辭,是他們家這一輩中,生的最好看的。她擁有的是走在路上,都會被人目送十幾米的美貌。
所以宋辭想,她的父母,至少曾經,應該是很相愛的。
隻可惜那時她太小,早已記不清他們相愛時的模樣,她的記憶隻停留在他們從恨到極致鬨得不可開交,到徹底疲憊將對方視若空氣。
而她,見證了他們婚姻失敗的犧牲品,似乎就代表著他們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愛意在她身上如流水般滾滾向前,再不回頭。
可是天真的孩子怎麼可能願意相信自己的父母不愛她?她不相信。
直到她七歲那年,劇烈的晃動讓她從睡夢中驚醒,頭頂的吊燈嘩嘩作響,轟然墜地,濺開一地碎渣。
“啊!”
宋辭嚇到尖叫,腦海中一片空白,本能促使,她瘋狂呼喊道:“爸!媽!”
無人應她。
她顧不得避開玻璃,任其紮破腳趾,踉踉蹌蹌地跑出去。
地麵在晃,高樓在搖,她在顫抖。
“爸!媽!你們在哪?”
她意識到地震了,可她還太小,沒學會冷靜,平常老師教授的避險知識此刻在腦海中蕩然無存。她隻是害怕,她隻想找到爸爸媽媽。
父母早已分房,她推開兩扇門,都沒找到人。
一分鐘後,一切歸於寂靜。
宋辭終於看向了那扇大門,她遲緩又艱難地邁動步子,走出家去。
他們家在二樓,宋辭拾級而下,血色的腳印或深或淺,印在了每一節台階上。
她看到了樓下烏泱泱的人群,滿不在乎,心有餘悸,劫後餘生,或悲或喜,眾生百態。
宋辭環視一圈,看到了她的媽媽。她身上是名貴的絲綢睡裙,披著陌生男人獻殷勤遞來的外套。
她也發現了自己的女兒。
她那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冷淡麵龐終於碎開了一道裂縫,露出點驚醒的無措。
宋辭眨了眨眼睛,彆開頭去,在離她媽媽很遠的角落,看見了自己的爸爸。
他身上依偎著一個楚楚可憐的女人,此刻大滴大滴的眼淚從臉頰滾落,讓她的爸爸心疼地無以複加,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宋辭看了他許久,他也沒發現自己的女兒。
默然,宋辭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塵土與鮮血混雜在一起,劃痕醜陋又可怖。她狼狽地蜷起腳趾,往陰影處縮了縮。
這一刻她終於學會不再自欺欺人。
“爸!媽!你們在哪?”
回憶的噩夢一次又一次地吞噬掉她的意識,她在循環的叫喊聲中緊緊捂住耳朵,倉惶地向前跑,最後陷入無儘的沼澤。
“宋辭!宋辭!”
有人在喚她,他用雙手撫上她的臉,一遍又一遍地替她擦拭淚漬。
“宋辭!宋辭!”
他好吵,吵到她無法安然地溺死在這片沼澤中。
宋辭漸漸睜開眼睛,隻見男人通紅一雙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剛哭過了呢。
“宋辭,你要嚇死我了!“
宋辭意識沒回籠,眼睛微微眯起,她輕輕抓住他炸起的卷毛,聲音嘶啞:“你才讓我嚇死了。”
彆說,他這頭發摸著可真舒服,她偷摸著又揉了一把。
“明明是你更嚇人!我怎麼叫你,你都醒不來!”
你是不是嗓子難受啊,要不要喝點水?”
宋辭點了點頭。
棉花自覺領了任務,產生點被需要的驕傲,更進一步認定了變成人的必要性:要還是小狗的話,怎麼能照顧宋辭?
他忙端起床頭的水杯遞到宋辭跟前。
宋辭眼皮耷拉著,沒注意到小狗眼裡的熱忱,隻是懶得起身,仰起頭,就著他的手咕嘟咕嘟地咽了幾口水。
有水自她嘴角溢出,順著下巴,鎖骨,把被子洇濕一大片。
棉花不知不覺看直了眼。
他拿開杯子,轉身放到櫃子上。
“過來我給你看看還燒嗎……唔!”
宋辭話音剛落,棉花猛地一個轉身,把她壓在身下,溫熱的唇瓣碰上她微涼的嘴角,毫不遲疑,順著那處水漬而下舔舐。
宋辭全身跟過電一樣,眼神渙散,她咬唇清醒,一把抓住他頭發,逼得他抬起頭來:“你在乾什麼?!”
頭皮的疼痛綿延開來,棉花的五官都皺在了一起,他委屈巴巴道:“我就是想親親你。”
他表達喜歡的方式很直接,還是小狗的時候,他舔啊親啊,宋辭都喜歡地不得了,怎麼現在這個也不行了?
小狗控訴:“明明你以前也親我的。”
他似乎覺得自己很有理,聲音漸大,質問道:“為什麼我親你就不行?”
宋辭噎住,竟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駁,手上牽製住他的力道也不自覺放鬆。
棉花以為宋辭理虧沒得話說,得意起來,不再顧及其他,迅速把她的手拽下按在枕頭上,頭往她肩處拱,是還想繼續?!
宋辭大驚,忙往外躲,被子被帶著掉落,慣性使然,宋辭也跟著跌下床去,速度之快連棉花都沒攔住。
砰地一聲,宋辭痛苦地捂著自己的腰。
很好,第三次了。
棉花手足無措,傾身要去扶她:“我,我不親了,你沒事吧?”
宋辭抬眼一看,被子都被她帶到了地上,昨天她給他用酒精擦拭身體,夜色為護,又是關心則亂,她把他衣服扒光了也沒什麼感覺。
此刻再看,他身上可隻有一條大褲衩,比之昨天,更加驚世駭俗。
她的目光灼灼,棉花猛然想起昨天裸身被凶的場景。他立馬雙臂抱住自己做著毫無用處的遮掩,迷茫道:“我衣服呢?”
宋辭:……
她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
棉花聰明的小腦袋一轉,猶疑地問宋辭:“是你……”
宋辭當即轉移話題,占據道德製高點,厲聲責問道:“你昨天為什麼會發燒?就算是下雨,窗戶沒關,你也不可能一直傻站在風口吧?你是不是偷吃什麼東西了?或者沒好好穿衣服?”
棉花頓時忘記了想問的話,解釋道:“我沒有!是我沒吹頭發……”
“吹風機我不是告訴你在哪了嗎?你為什麼不把頭發吹乾?”
“我不會……”
“不會?那我走的時候你不能叫住我,讓我教你一下嗎?”
“我以為你很忙.”
“忙?我忙什麼……”
宋辭一下子栽下道德的高台,啞口無言了。她自己也知道昨天她什麼態度。
她不自然地抿起嘴巴,嗓音軟了下來:
“你,你先去把衣服穿上,不然又凍感冒了。”
棉花大大地舒了一口氣,乖乖點頭,起身在屋裡翻找衣服。
宋辭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家裡隻有一間臥室一張床。
以前棉花是狗的時候,她自然不用顧及睡覺的問題,但現在他是個人,且是一個有攻擊性的男人。
宋辭輕輕揉了揉手腕,這家夥力道控製的剛好,既不讓她疼,又不讓她掙脫。這就有點可怕了。
變成人的棉花可不再是任人拿捏的小可愛。
宋辭看著他光裸的後背,心中有了幾分計較。
待他穿好衣服,宋辭帶他去衛生間,教給他人類基礎的洗漱知識,隨後她自己到廚房準備二合一早午餐。
宋辭隻是懶,但並不是不會做飯,相反,她的手藝還很好。這得益於她的少年時期,他們家裡請了一位很溫柔的做飯阿姨。
阿姨待她極好,宋辭會有意無意地將和母親之間缺失的舐犢之情轉移到阿姨身上,甚至有段時間為了和阿姨多待一會,她謊稱對做飯感興趣,一來二去,還真讓她學到點真本事。
隻可惜後來,母親似乎很看不慣她們之間的相處,將阿姨辭退了。
宋辭把廚房裡的外賣盒丟進垃圾桶,從碗櫥裡拿出各式各樣的調料,還有不久前興致大發隨意購買的菜,隨後對照著手機上的菜譜,有模有樣地做了起來。
棉花新學了刷牙洗臉,有些新奇,乖覺又認真地打理著自己的門麵,隻是腦子卻閒不住,不停地回想宋辭閉著眼,無聲中流淚的場景,心裡堵得慌。
還是小狗的時候,宋辭很喜歡和它聊天,因為料定它聽不懂,所以它是個合格的傾聽者。
宋辭什麼都會說,小到清早起不來床的抱怨,對穿搭的選擇困難,大到事業的規劃和重要決定,總之無話不談。
但隻有家裡的事,她從來不說,但它卻知道。
從她陷入噩夢清醒不過來時的夢囈與哭泣,從她過年早早從那棟房子回家時臉上一閃而過的如釋重負,它都能窺見一二。
棉花埋首於新拆的,專屬於他的毛巾,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不會再讓她傷心難過了,他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