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障(1 / 1)

“不要!”

“賤婢敢爾——”

幾乎是同時,申屠太一一聲暴喝蓋過了巫風瀾那驚慌一喊。

下一刻眼前便多了道人影,那人純白羽衣不染纖塵,手中拂塵探出,如蛇一般卷住了少女白瓷似的脖頸。

申屠太一將人拉至跟前,一手卸下她的下巴,塞了一顆丹藥進去,接著手掌輕輕一揮,未曾觸碰到刀身卻已將短刀拔出。殺豬刀“叮當”一聲跌落在地,正正落在巫風瀾腳邊。

“想取我性命,你也配?”申屠太一麵色蒼白,目光沉沉落在少女臉上,兩指一並請了張聚火符,毫不遲疑打向她正汩汩流血的傷口。

火焰灼燒起皮肉,滋滋作響,少女喉嚨間不禁發出一聲痛苦的慘叫。

巫風瀾瞳孔一震,沒想到他竟用如此野蠻粗暴的方式止血。

那女子兩手一動,似是想要抓撓傷口,然而申屠太一根本不給她機會,拂塵纖絲一甩,細如發絲的切口頓時出現在她的手腕和腳腕上,少女纖弱的身軀轟然墜地。

竟是被直接挑斷了手筋和腳筋。

因她與申屠太一有同生共死之契牽製,所以此刻的申屠太一也沒好到哪裡去,頭上冷汗自發間沁下,唇色蒼白仿佛大限將至。

然而即便這般他也仍不放心,手中拂塵纏上她的四肢,逐一扭曲卷碎了她四肢裡的骨頭。

少女下巴脫臼又經此折磨,此刻連放聲哀嚎都做不到,喉嚨裡不斷發出“嗬嗬——”聲響,像是戳破肺管漏出的彌留之音,痛苦至極。

眼前這一幕直接挑動了巫風瀾的神經,她再也承受不住,胸腔裡似是蘇醒了某隻凶猛的野獸,令她體內的血液狂湧不已,身上每一個毛孔都叫囂起來。

係統那不合時宜的蘿莉音突然在她腦海中響起:“宿主,商城首充半價,一張道法虛相符隻要三十錢,充嗎?”

說真的,如果係統有實體,巫風瀾真想錘爆它狗頭。

眼前那羽衣翩然的世家貴子,還在用拂塵柄端撬開少女的嘴,竟妄圖拔掉她所有牙齒。

在他眼裡,任何能傷害到自己的東西,都不應存在。

這一瘋狂的舉動也令巫風瀾胸膛中那團蟄伏的猛獸更加凶猛,她突然暴起,拾起了腳邊的殺豬刀。

“充——”

隨著這一聲怒音,巫風瀾似乎聽到了銅板丁鈴當啷的聲音,一張朱砂黃符在她腦海中自動燃儘。

殺豬刀猛然揮下,巫風瀾周身忽然湧起一股凜冽的炁流,在她身後凝成一個數米高的猛獸虛影,那虛影仰頭發出無聲長嘯,直震得身後長發無聲獵獵,幾欲迷眼。

旋即,朗朗晴空之下猛然爆出一聲悶雷,一閃而逝的閃電瞬間擊下,砸在申屠太一身上。

這一擊令在場眾人止不住心驚肉跳,仿佛夢回二十年前斷龍淵那一場屠妖大戰。那一日也是這般晴空轟雷,無數閃電自天邊降下,仿若天罰一般擊中人的三魂七魄,落在身上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連他們這些孩童也不例外。

而今,當年的孩童俱已成人,因這一擊喚醒的恐怖回憶竟使得身上那被雷電擊中的痕跡隱隱作痛起來。

記憶裡那個女人的身姿,再次映入眾人腦海。

洛北舟不可置信地紅了眼眶,眼底升起一絲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希冀。

雲巍吃痛的按住手臂,驚惶開口:“是妖獸荒……”

話未出口,洛北舟眼神如刀瞪了他一眼,雲巍識相的捂住了嘴巴。

然而,雲巍身旁一直閉目打坐的藍袍男子突然睜開了雙眼,眸中迸發出犀利鋒芒,他扯下右手手衣,那光潔的手背上一道蜿蜒至手臂的疤痕形如爬藤,醒目異常。

這道二十年不愈的傷疤,此刻正火燒般灼痛。

雲巍見他滿身鋒芒,猶豫問道:“葉兄手上的列缺之痕也發作了?”

葉鳴軒手握成拳恍若未聞,那銳利的目光直射向鬥獸台。

這種低級粗暴的遊戲他向來是懶得參與的,是以一直在旁閉目養神,就連申屠氏和洛氏之間暗戳戳的較量他都不予理會,隻要不觸及他虎鶴山葉氏的利益,哪怕鬨翻了天也不與他相乾。

但此刻,右手那噬膚之痛像是按下了某個隱形的開關。

台上申屠太一痛得幾乎要站立不穩,葉鳴軒起身斜了一眼燭陰山的徒子徒孫,斥道:“還不將你們少君帶下去保命?!那隻與他同生共死的妖奴,再不醫治可就要帶著你們家少君共赴陰曹地府了!”

這場虛聞穀論道除了洛北舟,其餘四家皆帶了不少弟子和妖奴前來,燭陰山弟子本來失了主心骨正不知如何是好,此刻得了吩咐當即還魂一般點了幾人上去,餘下諸弟子皆持劍戒備自家妖奴,以防他們趁少君受傷倒戈暴起。

葉鳴軒定睛看向台上的巫風瀾,眼中乍然湧現一股殺氣。

“列缺·叁式,執夷真身——”

“這女子恐怕是妖獸荒雲的孽種,絕不能讓她活著!”

話音落地,他毫不遲疑抬手伸向半空,身後“嗡”的一聲傳來劍鳴,劍至手中,仍震顫不已。

那是對血的極度渴望,是殺意的具現。

葉鳴軒執劍掐訣飛身直劈,氣勢如虹,擺明了不給台上之人留有絲毫的生還餘地。

巫風瀾轉身,堅決地將殺豬刀橫在眼前。

她知道自己此刻根本擋不住,但,就是要擋。

“叮——”的一聲,利刃相交於半空中濺起零星火花,兩股炁流相撞,瞬間震裂無數碎石。

巫風瀾眼前下了一場迅疾的桃花雨,待桃花歇住她才看清,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擋在她的身前。

葉鳴軒一擊不中當即退開,他劍指洛北舟,冷然質問:“玉虛仙君是要效仿乃父?”

洛北舟抬頭看他:“你殺她便是殺我,難道我不該反抗?”

“那也是你咎由自取,”葉鳴軒冷笑一聲,“同生共死之契不是你自創出來玩命的?要玩大的,也得有那個能耐承擔後果。”

洛北舟橫劍而笑:“你說的對,請吧——”

葉鳴軒靜靜看了他一眼,隨即收劍在手轉身看向身後,白玉階上分設五張紫檀案幾,除香爐吃食筆墨之外,案上各置一盆幻景山水。景雖為幻,山卻是仙山,每一盆都代表著一個世家的來曆。

此刻上麵端坐著的隻餘雲巍與賀蘭天驕兩人,葉鳴軒一眼掃過二人,回身怒視洛北舟道:“你洛氏焉有膽量,與我們四家為敵?”

洛北舟輕笑一聲:“我今日才知,原來賀蘭、申屠、雲氏如今都聽你葉氏號令。”

葉鳴軒眉毛一豎:“你還在混淆視聽!”

“你身後那孽障分明是妖獸荒雲的後代,二十年前那一場腥風血雨蓋由那妖獸一人掀起,當年屠妖之戰致使仙洲動蕩,世家凋零,她的後代,便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如今你執意護她,就是在與我們為敵!”

洛北舟回頭,居高臨下看了巫風瀾一眼。

不怪他顯得傲慢,隻因他長得太高,從巫風瀾的角度看,這家夥少說得有一米九,而她隻有一米六,對方看她可不得居高臨下麼。

洛北舟收劍在手,朝葉鳴軒道:“方才你說她是執夷真身,使的是列缺·叁式?”

“我竟不知,葉公子何時變得如此武斷?我這小奴方才何曾顯露過真身?區區道法虛相,你嚇成這樣未免貽笑大方。再者,在座各位當年都是見識過列缺之威的,剛才不過一道小小雷電,竟將各位嚇得這般杯弓蛇影,我真替各位背後的家族擔憂啊。”

“你竟這般巧舌如簧!”在葉鳴軒看來,洛北舟向來是個萬事不出頭、事事不爭論沒甚存在感的人,萬萬沒想到今日竟顯出這般大膽難纏的架勢。

他目光如電,攫住巫風瀾:“是與不是,她一露真身便知。”

眼看著兩邊劍拔弩張起來,那赤鹿已被救走,自己小命卻岌岌可危,巫風瀾直覺今日怕是沒法善了。她一邊悄悄扯了扯洛北舟的衣袖,一邊大聲朝葉鳴軒道:“若我真身並非執夷,你當如何?”

說完她嘴唇不動,用極其小聲的音量對洛北舟道:“你跑不跑?”

她是不是執夷她不知道,但最壞的結果顯然可以預料,要洛北舟以一敵三外加對麵這麼多徒眾,說實在的,巫風瀾對他沒什麼信心。

就在洛北舟怔愣的間隙,葉鳴軒已倨傲回應:“不殺你便罷了,你還想談條件?”

巫風瀾頓時擺足了氣勢道:“你錯了,自當跪下向我家仙君道歉!”

“三,二……”

那極小聲的一個“一”字才剛脫口,巫風瀾扯住洛北舟的袖子轉身便跑,洛北舟被拉的一個踉蹌,身體倒是比腦子反應更快,當即將她提起挾在腋下,足下生風,竟是禦劍騰空而去。

“……”

葉鳴軒腦子裡還在想著罵人的詞,眼睜睜看著麵前二人毫無征兆地禦劍而逃,一時竟愣在當場。

在場三人,俱是仙門貴子,何曾見過尚在談條件就倉皇而逃的猥瑣場麵,幾人齊齊呆住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這……”雲巍興奮的眼神在葉鳴軒與賀蘭天驕身上來回打轉,“這位玉虛仙君是越發的大膽了啊……”

葉鳴軒手中長劍憤然劃下,不遠處代表著玉虛山的蓮紋玉玨旗徽應聲而斷,他咬牙開口:“論道大會到此為止,不查出那孽障的身份我虎鶴山誓不罷休,屆時我葉氏一族當與玉虛山洛氏為敵,爾等,看著辦!”

雲巍踟躕道:“這不好吧……”

他話未說完,葉鳴軒已領著虎鶴山一眾人等禦劍追著洛北舟而去。

雲巍轉頭看向賀蘭天驕:“天驕兄……不追?”

賀蘭天驕悠悠吹了吹手中滾茶,淺抿一口,這才看向他:“一個一星段妖奴,值得兩個人追?”

那不是還有一個洛北舟麼,這話雲巍到底沒說出口。

洛北舟的胞妹洛南星嫁予賀蘭無疾已有兩年,這事在三大仙洲早算不得新聞,玉虛山洛氏與萬凰山賀蘭氏走的雖不是很近,但這兩年憑這點沾親帶故的關係,又都處於同一仙洲之中,賀蘭家的人比旁的世家子弟對洛北舟要溫和許多。

世家之間互相聯姻並不少見,但與常年遭受排擠僅靠一人支撐門楣的洛家聯姻,對有腦子的世家子弟來說不是昏了頭就是上了頭,偏巧,賀蘭無疾便是這麼一個上頭的世家子。那位有著先天道骨的修仙天才力排眾議選定的姻緣,誰也拗不過,在這個憑實力說話的地方,便是身為未來繼任掌門的賀蘭天驕也得對這個弟弟退讓三分。

如今賀蘭天驕顯然不願與洛北舟為難,雲巍也不會這麼自討沒趣。

“既無法繼續論道,我當速回萬凰山,將此間情形告知吾弟。雲兄,咱們改日再會。”

賀蘭天驕飲完一杯茶,這才迤迤然告辭而去。

雲巍伸出一隻手作挽留狀,待那浩浩蕩蕩的隊伍消失於天際,他這才悠悠將手放下,輕輕撫了撫衣袖褶皺。

他輕輕一歎,聽著卻毫無愁緒,右手提起作畫的毛筆,蘸了蘸墨汁。

一旁立著個膚白貌美大長腿的妖奴上前給他研磨,不解問道:“少君不走?”

雲巍蹙眉“嘖”了一聲:“作畫時爾等禁言,罰你三日不許開口。”

那妖奴便果真不再言語,等了片刻,見雲巍擱下了筆,她悄悄傾身湊上去瞧了瞧。

“畫得可真像,就是身後那道法虛相,看著像是一頭熊。”

“執夷,可不就是熊嘛。”雲巍瞥她一眼。

“傳令下去,封鎖整個仙洲,務必留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