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閒這幾日都忙得腳不沾地,有時夜裡回來得太晚,蘇元意已經靠著軟榻等睡著了,迷迷糊糊間她似是感到一個帶著冷意與酒氣的擁抱,但等她第二日醒來,身邊早已是空空蕩蕩,丫鬟說他一早就起床出門了。
蘇元意與蕭閒剛結婚沒多久,正是蜜裡調油的時期,可如今蕭閒卻整日整日的不著家,蘇元意知曉內情自是不在意,相反還體恤他在外周旋的辛苦,然而府中的其餘人卻不明真相,他們隻當是蘇元意遭了世子厭棄,攏不住夫君的心,加之她罪臣之女的身份,府裡的下人都對她輕慢起來。
蘇元意對此倒也不在意,隻要不是作到她麵前,她多半是置之不理,隨他們去說,對於這些無關痛癢的小事,她現在更在意的是弟弟的事。
這日,她剛給婆母請完安,路上又遇上了陰魂不散的艾潼。
她著實是有點煩了。
“我早就說過表哥不愛你。”艾潼得意洋洋地說,“你剛嫁進來沒幾天,表哥就日日出門玩樂,擺明了是看不慣你,我聽說表哥昨夜可是在天仙樓一擲千金呢。”
這件事蘇元意自然知道,昨夜她等到快天明,蕭閒方醉醺醺的回來了。
她奉上一碗醒酒湯服侍他喝下後,他抱著她迷迷糊糊地嘀咕著,說今夜花了大價錢請陳大璫,酒席上聽陳大璫的意思似有鬆口之意,想來接弟弟回京的事快成了。
蘇元意輕歎了一聲,對艾潼正色道,“艾姑娘,我不明白你為何要日日與我作對,誠然是我占了你心心念念的世子夫人的位置,可這樁婚事並非是我求來的,皇上賜婚我也無可奈何,你與我作對並不能改變任何事。”
艾潼冷笑一聲,眼神似是淬了毒,“得了好處還賣乖。”
“蘇元意,天底下怎會有你這般無恥虛偽的人?!”
“若不是你,我與表哥早已成婚,是你搶了我的位置!我不該與你作對嗎?!你根本就不明白表哥夫人的位置對我而言有多重要!我自幼就被姑母接來定國公府,滿京上下誰不知我是蕭閒的人?如今還會有哪家的好人娶我?!是你,害了我一輩子!”
蘇元意語氣平靜,“真的是我害了你嗎?是我不顧你的名聲自幼把你送來定國公府的嗎?是我承諾你一定讓你嫁給蕭閒嗎?你不怪送你來的人,不怪毀約的人,反而來怪我?是何道理?”
艾潼一時間說不出話,隻是憤憤地瞪著她。
她來找她,無外乎是因為她是她唯一能反抗,能欺辱的人,她不敢對她的母親心生怨懟,更不敢恨她的姑母,隻有她,一個一無所有的罪臣之女,是她宣泄怒氣的最佳目標。
“我當然要找你。”艾潼毫無顧忌地對她宣泄著惡意,她幾步上前貼在她耳邊說,“隻要你死了,世子夫人的位置還是我的。”
她堅信著姑母的話,如果不是蘇元意的存在,她早就已經是世子夫人了。
蘇元意頓時感到一身涼意,她知道她勸不回她了,在那道賜婚的聖旨頒下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是她的死敵了。
“娘子!”背後傳來蕭閒的聲音,她剛轉過身就被來人一把擁入懷中,耳邊是他興奮的喊聲,“成了成了!他答應我了!”
蘇元意所有的糟糕心情都一掃而光,難掩喜色地問,“真的嗎?他真的答應了?不會有變吧?”
“放心。”蕭閒放開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打包票,“這件事指定能成。”
蕭閒整日裡不乾正事,在街頭巷尾間流連,呼朋喚友,招貓逗狗,飲酒作樂,因而也結識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物,在許多事情上不用靠家裡,也有自己的門路。
艾潼在他們身後甜甜的笑著,“表哥,什麼事這麼高興?”
蕭閒一見是艾潼,立即一臉警惕地問,“你怎麼在這兒?”
艾潼臉上的笑險些維持不住了。
她一直都在這兒,蕭閒怎麼一臉才看見她的樣子?!
她就這麼沒有存在感?
她還沒來及說話,又見蕭閒拉著蘇元意就走,一麵走還一麵故意說,“娘子,你彆搭理她,她腦子壞掉了,整日裡說些沒頭沒尾的瘋話,你和她待在一起會被傳染的。”
說話的聲音大到讓人很難不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艾潼手中的帕子都快攪爛了,臉上是一陣紅,一陣白。
蕭閒一直是個風流的個性,可自她進府後,蕭閒對她就一直頗為疏離,莫說見識到他風流浪蕩的模樣了,就連笑臉都沒見過幾次,後來姑母幾次三番找理由把他們放在一起,蕭閒也是次次都逃了,仿佛她是什麼洪水猛獸一般。
她從前還曾想過,或許蕭閒也是喜歡她的,不然為何待她和待旁人不一樣?定然是害羞的不知所措了,可直至蘇家獲罪的那一日……
一向無法無天肆意妄為的蕭閒為了求國公爺進宮為他求娶蘇家女,他在正堂院裡整整跪了三日,還說什麼非蘇元意不娶,那日下著雨,她站在廊下看著他勁瘦的身影被雨水打濕,第一次明天原來他真正在意一個人是這樣的。
不是疏離也不是挑逗,是那樣虔誠的卑微。
可……憑什麼?!
憑什麼她就那樣好命?!生來是首輔之女,閨中典範,就連蘇家落魄了,也立馬有真心人不畏牽連的要求娶!
她不服。
“她是你表妹,你不該這般說她讓她難堪。”蘇元意輕聲道。
“誰讓她總在你麵前說三道四挑撥你我的關係,我說她兩句怎麼了?要是娘子真讓她挑撥沒了,我還要她的命。”
“原來你都知道。”
蕭閒乾笑了兩聲,沒說話。
蘇元意回想起艾潼剛剛猙獰的神色,若非迫不得已她實不願與她相鬥,她夾在定國公府與艾府之間已經足夠可憐了,艾家的人想要攀權貴卻獨獨犧牲了她。
她幾乎可以想象背地裡會有多少人嘲笑她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變成這樣,也和你脫不了關係。”
“冤枉啊。”蕭閒舉手投降,“我可什麼都沒做啊!我自知道母親的打算後,早就勸母親把她送回去了,可母親總說她膝下無女,如今從娘家接過一個侄女當閨女養都不行嗎?還說蕭家又不是缺這一口吃食養不起這一個人,母命難違,我一直拿她當妹妹,可從來沒起過半分心思。”
他說著抓過她的手握在手裡輕輕捏了捏,黏糊糊地說,“我長這麼大,也隻對娘子你起過心思。”
許是弟弟的事得到解決,她的心情也輕鬆了許多,也有心思開玩笑了。
“這話蕭世子還是拿去哄外麵的姑娘吧。”
“滿京師誰不知就屬蕭世子的鶯鶯燕燕最多。”
蕭閒停下腳步盯著她看,直白熱烈的目光看得蘇元意有些不知所措,他步步向她的方向逼近,她後退幾步,直至脊背抵在冰冷的圓柱上退無可退,他的神色是少有的嚴肅認真。
她說錯話了?
蘇元意頓時覺得有些後悔,剛剛就不該這麼說話,畢竟蕭閒剛剛幫了她一個大忙,她卻這麼說他,雖然隻是玩笑……
但或許也太傷他了。
蕭閒忽而笑了,笑得像一隻得逞的小狐狸。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臉,低聲問,“吃醋了?”
他好像很在意這個問題,之前就問過她。
她正要開口卻被蕭閒捂住了嘴,他垂下濃長的眼睫,烏黑的眸子裡閃著細碎的光點,看起來好像有點失落和委屈。
“算了,還是不聽了,估計又不是我想聽的回答。”
那你想聽什麼樣的回答?她都可以學,可以說。
他幫了她,她願意為他改變。
“圓圓,你聽好了。”
“我這輩子隻喜歡你一人,旁的人……”
他頓了頓,“不過逢場作戲而已。”
逢場作戲嗎?
她又想起了當初那位哭花了臉的花魁了。
算了,還是不想了。
如果所有的事都弄得太清楚,受傷的隻會是她自己。
這樣的日子已經很好很好了。
蕭閒說完話,取下捂著她嘴的手,蘇元意衝他笑了笑,輕聲說,“好。”
他一瞬間變得沮喪極了,頭埋在她的脖頸裡,低聲呢喃著,“你怎麼還是不信我呢?”
蘇元意有些不明白,信或不信有那麼重要嗎?她明明已經做了一位賢慧妻子該做的事。
那日之後,艾潼一直沒再來找過她,似乎已經徹底放棄了。
這日,京師下了第一場雪,蘇元意早起往東院去給國公夫人請安時,路上險些栽了一跤,幸得蘭香仔細一直扶著她。
進了院,許是國公夫人見今日大雪竟沒讓她在廊下等著,嬤嬤領著她入了偏室,沒等一會國公夫人由丫鬟婆子們簇擁著出來了,今日倒是不見艾潼。
她與國公夫人一起用過早膳後,國公夫人先喝了盞花茶潤喉,而後放下杯子,語氣平和地說,“你嫁進來也有一段時日了,府裡的事情你應當也清楚。”
“我也不瞞你,我本意是想讓閒兒娶我娘家的侄女艾潼,知根知底的我也放心,奈何閒兒屬意你,我這做母親的也不好棒打了鴛鴦。”
“可潼潼在我身邊待了這麼多年,我也總該給她個交代,我的意思是等過了年就讓閒兒娶了潼潼,你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