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太信。
但他對她確實很用心,就連她當初在蘇府用慣了的丫鬟也費力為她尋了回來,自小伺候她的貼身丫鬟蘭香見了她還忍不住哭了一場,惹得她也紅了眼眶。
次日,日出屋明,蘇元意起身喝了碗茯苓阿膠羮,就移至窗下的小塌上一針一線的做起女工。
如今天氣漸冷,翻過這個月就入冬了,她昨日見蕭閒雙手潔白柔嫩,比之女子也過之不及,就想著給他做個保暖的袖套保護他那雙沒吃過苦的手。
不過說來也怪……蘇元意手下的動作頓了頓,縱然蕭閒一無是處,是個隻知享樂的紈絝,可他畢竟出身將門,那雙手……是不是太過嬌嫩了點?
蘇元意正要細想,廊下傳來的陣陣腳步聲打亂了她的思緒,丫鬟掀簾而入,脆聲道:“小姐,有人來訪,說是故人。”
蘇元意皺了皺眉,“哪位故人。”
“他沒說,隻說要見了小姐才講。”
蘇元意放下針線,道:“讓他進來。”
不多時,一位模樣白淨機靈的小廝躬著腰進來了,蘇元意覺得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
“你是何人?”
那人沒說話,上前遞給她一封信。
她拆開一看,最頭的一句便是。
「元意,蕭閒非良人,不可嫁。」
信上的字跡清雋端正,蘇元意一眼就認出這是出自於棄她不顧的前未婚夫許硯之手。
真是笑話,他有什麼資格對她說蕭閒非良人,不能嫁?
賜婚的聖旨已下,昨日他連麵都不敢露,難道今日還要讓她為他抗旨嗎?
蘇元意強忍著怒氣,問:“你家公子呢?”
那小廝鞠了一躬,不急不緩地說:“我家公子自收到蘇夫人的信後就立即動身趕往京師接蘇小姐回雲州,可行至柳林時遭匪徒暗算重傷不醒,幸得被當地守軍所救,我家公子蘇醒後得知聖上給蘇小姐和蕭世子賜了婚悲痛欲絕,公子本想親自來京師與蘇小姐說清楚,隻是重傷未愈,不得行動,特派了小人來給蘇小姐傳信。”
蘇元意又看了一眼信,隨即將其丟進香爐焚燒殆儘,“不重要了,你轉告許公子,我和他緣分已儘,前塵往事一並忘了吧。”
小廝急道:“蘇小姐,我家公子說隻要您給他一句話,他拚了命也會讓皇上收回旨意,絕不讓您嫁……”
小廝的話還沒說完,蘇元意已然閉上眼睛不想再聽,“蘭香,送客!”
太遲了。
蘇家和她都再經受不起任何一點風波,君令如山,許硯又能如何?若再鬨得滿城風雨,她怕是連蕭閒都嫁不成。
如果蘇家沒倒,如果許硯沒有遇到匪徒,或許她和他能舉案齊眉的過一輩子,有兩家以往的情分在,遠在寒州的母親幼弟亦能得到照拂。
可世間哪來的如果。
蘇元意搖了搖頭繼續低頭給蕭閒做袖套,蘭香輕歎了一聲,小聲嘀咕道:“若是許公子沒遇到匪徒就好了,小姐嫁給徐公子肯定比嫁給世子強。”
指尖忽而一痛,她倒吸了口涼氣,手中天藍色的綢緞上頓時落了幾滴血,紅得刺眼,蘭香慌忙找來棉布和藥膏給她止血。
柳林是雲州通往京師的必經之路,距京師不足百裡,騎馬隻需半日就可入京,又不是天高皇帝遠的蠻夷之地,怎麼會有匪徒敢猖獗到打殺世家子弟?
蘇元意垂下眼簾,細細回想著蕭閒對她說得每一句話,她和他自幼相識,平日裡也總能在宴會郊遊上遇見,可他們實在沒說出過幾句話,僅有的幾次交集也並不愉快。
京師的人都知道,她看不上他放蕩,他嫌棄她無趣。
情根深種,從何說起?
又哪裡值得他用蕭家的軍功換她?
“小姐,您不能再這樣恍惚下去了。”蘭香替蘇元意包紮好指尖上的傷,憂心勸道:“您得打起精神,若再這樣下去以後進了簫府定要被人欺負死。”
蘇元意示意她繼續說。
她和蘭香自幼一起長大,深知她秉性,知道她不會無緣無故說出這種話,定是從哪兒聽到了什麼。
蘭香心一橫,把自己先前打聽到的消息統統說了出來。
“我聽說國公夫人對您很不滿,賜婚前就極力勸阻世子卻沒拗過他,隻得眼睜睜看著國公爺進宮去求了皇上賜婚。國公夫人屬意的兒媳原是她娘家的侄女,早早就將人接進府裡住了,如今賜婚的聖旨都下來了,那表小姐還在定國公府住著呢,聽說國公夫人打算等小姐過了門後,再擇個日子讓蕭世子娶那表姑娘為平妻。”
蘇元意望著廊下重重如珠墜的海棠失神,她和蕭閒的婚事是皇上禦賜,縱使再來十個表妹也動搖不了她正妻的地位,表妹不足為懼,關鍵隻在於她的婆母國公夫人。
簌簌海棠後忽而出現一抹風流恣意的身影,長眉星目,高鼻薄唇,站在廊下隔著窗衝她揚眸一笑,竟生生得把紅嫩綠嬌的海棠壓了下去。
他闊步而來,臉上帶著春風得意的笑意,“圓圓,我昨日歸府與父母商議過了,日子定在下月初五。”
“喜服你喜歡什麼樣的款式?日子緊,需得快點決定。”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婚禮上的事,言畢,蕭閒無聊地轉著麵前的杯子,狀似隨意地問:“今日有故人來訪?”
這兒是蕭閒的宅子,有無人來,是誰來都瞞不過他的眼睛,因而她也沒有隱瞞,直言道:“嗯,許硯的人來了。”
蕭閒轉杯子的手頓住,不滿地嘟囔著:“和你訂過婚的前未婚夫?他來做什麼?難不成還想和我搶你?該死的,下次再讓我碰見我非揍他一頓讓他死了這條心不可。”
蘇元意:“許硯沒來,來的是他身邊的小廝,說他昨日原本是要來京郊接我,途中卻發生意外受了重傷。”
她話落又佯裝好奇:“聽說是在柳林出的事,那兒一向安泰,哪來的匪徒呢?”
“京師還有小偷流氓呢,柳林有匪徒也不奇怪。”蕭閒撐著頭笑,眼中滿是幸災樂禍的惡趣味,“隻能說算他倒黴了。”
蘇元意喝茶的手一頓,看著他臉上的笑意,終是按捺下心中的疑問,垂下眼簾附和著說了一句。
蕭閒陪蘇元意用過午膳後起身告辭,她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海棠花後,已經確定致使許硯受傷的匪徒與他脫不了乾係。
可他這般大費周章,究竟圖什麼?
蕭閒出了宅子臉上紈絝的笑容一掃而儘,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冷漠無情的臉,眼中帶著些許倦意。
“世子,許硯那邊還要下手嗎?”
“不用了。”蕭閒抬腳上轎,“畢竟是雲州許家的人,真死了,也是件麻煩事。”
他話音剛落,抬起的腳一頓又收了回來。
“世子?”
蕭閒轉頭看向落在他身後的宅子,忽而輕笑一聲,濃黑的眸中閃爍著異樣的興奮與趣味。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竟沒瞞住她。
“圓圓!”離去的蕭閒去而複返,如離弦的箭一般撲進她的懷裡,半跪在地上抱著她說,“我剛剛騙你了,其實……其實許硯是我打的。”
蘇元意整個人僵住,她這輩子都從未和男子這般親近過,可眼前的人是她未來的夫君,蘇家的指望,她不能推開他。
她緩了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為何?”
“因為我喜歡你啊。”他抬起頭一臉赤誠,“我不能接受失去你,我怕他來了,你就會和他走,我……我隻是想把你留在我身邊。”
“我知道我破壞了你的姻緣,我是混蛋,但我發誓我會一輩子對你好,你的所有要求我都答應,一生隻你一人,你……你能不能原諒我?”
“喜歡我?”蘇元意低聲呢喃著這三個字,從前她是首輔之女時,這樣的告白每天不知要聽多少,有寒門士子,有權貴之後,亦有王室宗親,可自父親出事後,那些人都躲得她遠遠的。
現在跪在她麵前的男人卻還說喜歡她,為此不惜以軍功換,以武力攔,她……該信他嗎?
“蘇家蘇元意美則美矣,隻是規行矩步,言笑不苟,實在無趣。蕭閒,這話可是你說的?”
“是我說的。”蕭閒急急解釋道,“可我說這話不是真的嫌你……我……我隻是想引起你的注意罷了,喜歡你的人那麼多,從前,你眼裡根本看不見我,我就想了這個法子讓你注意到京師裡還有一個我。”
他說得誠懇,臉都急紅了。
“起來罷。”
“你原諒我了?”蕭閒眼神一喜,見蘇元意沒說話又抱著她撒賴,“你不原諒我,我就不起來。”
事已成定局,她哪還有資格說不原諒?
逞這麼一口氣,他們的婚還能不結嗎?
她的傲骨與自尊早被母親那一巴掌打醒了,或許人這輩子隻要求過那麼一次人,就能學會什麼叫審時度勢。
“你說心悅我,可是真的?”
“比黃金還真!”
“我母親與幼弟自幼錦衣玉食,從未受過半分苦,如今卻被遣送至寒州那等苦寒之地……”
她的話還沒說完,蕭閒就搶著回道:“圓圓安心,我早早就派人去照料嶽母與幼弟,你的母親就是我的母親,你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我怎會不派人看照著?”
蘇元意溫笑著將人扶起,柔聲道:“你是我日後的夫君,我又怎會真的怪你?”
就這樣吧,這樣就很好。
嫁給他,她是世子夫人,以後是國公夫人,母親與幼弟都能得到照料,這已經是最好最好的結局了。
至於她不切實際的夢與妄想,她的傲骨與堅持早該丟進風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