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1 / 1)

已是深秋,自古秋日寂寥的說法並沒有影響雲都的繁華,反而枯黃和橙紅的樹葉更是為這座城市加了一把火,顯出更富貴的顏色。

皇後已立,顧家顧靈一躍成為天下之母,民間百姓更是開心,熱熱鬨鬨慶了三天三夜,顧家雖然扯不上什麼關係,以前還多有薄待,但那群見風使舵的老家夥們卻自認光耀門楣,破天荒地擺了流水席。

如此的喜事也帶走了關於兼福樓意外的討論,雖然關於攝政王的流言蜚語不斷,但總抵還算是過去了。

見青在楚玉澤眼皮子底下搞出這樣的大麻煩,驕傲是有的,但並沒有因此對他有什麼瞧不起的情緒。

她很清楚,他與楚玉澤隻是立場問題,若非如此,見青或還能與他惺惺相惜,畢竟輸給她,不是什麼很丟臉的事。

楚玉澤,慶國公之子,自幼失母,慶國公又是出了名的嚴苛,因此楚玉澤自小習武學文,與先太子一同長大,自五年前先帝駕崩,楚玉澤被封為攝政王時,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若是手段不狠不暴戾,這個年輕人,隨著他身後尚年幼的皇帝陳文禎,必然會被世家的老狐狸們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他其實活得很艱難,她清楚。

但是很抱歉,他們是敵人。

剛立新後,楚玉澤和小皇帝卻都沒有閒下來,因為一封邊疆的書信。

齊王請求回京述職。

“齊王野心勃勃,此時要求回京,該當如何?”陳文禎抿了一口茶,神色濃重,隱隱擔憂道。

楚玉澤倒是麵色平和了很多,說道:“齊王戍邊已經九年,邊疆穩固,戰功赫赫,又以慶賀立後、思念太皇太後為由,若是拒絕,隻怕會引起朝堂非議,民間也認為陛下對待良臣不公。齊王回京之事,已難以轉圜,我們必須麵對。”

陳文禎點點頭,似是想通了。畢竟他這位皇叔在現在這個點才回京,已是比他們預想的晚了不少。

有些事情,躲不過的,這點上,楚玉澤比他勇敢、也成熟許多。

陳文禎舒展開眉頭,擬了聖旨。

如今他與世家之爭已快到頂峰,齊王回京,倒是燒上了最後一把火。朝堂之上,瞬息萬變,世家利益也互相牽扯,不到最後一刻,誰都無法知道最後的贏家,考腦子,也考運氣。

公公把聖旨帶出去,兩人卻不約而同地麵麵相覷,笑了出來,凝滯壓抑的緊張氛圍頓時消散了許多。

“彥州的事,如何了?”

“三皇子已經抵達,隻是路上有些匪患,已經下令命彥州全力剿滅,桓徐兩國聯盟已是板上釘釘,倒也是為陛下多加一層保障。”

“那便好!”

兩人正討論著彥州的軍務,殿外通報的宮人走進來,卑聲說道:“皇後娘娘求見,說是為陛下和殿下煲了銀耳蓮子羹,在宮外候著呢。”

陳文禎瞧了一眼楚玉澤的眼神,沒有拒絕的意思,允了她進來。

顧靈端著兩盅就進來了,楚玉澤倒是第一次瞧見她,人如其名,顧盼生飛,玲瓏剔透,就是身子難免單薄了些,但倒是顯得清麗靈動,看起來比陳文禎要小些。

“參見陛下、攝政王殿下。”

“起來吧,不必多禮。”陳文禎倒是順手就接過了顧靈的托盤,自己擱到了桌上,把另一盅遞給了楚玉澤。

楚玉澤見陳文禎已經放鬆下來,拿著勺子品嘗,顧靈站在身旁微微彎腰,等他的評價。見著這副場景,楚玉澤不由得輕笑,坐到側位上安靜地吃起來。

他莫名想起了他的王妃給他做過的春棠羹,再輕輕抬眼看過去,瞧著對麵兩人也有些少年夫妻的模樣,眉目徹底放鬆了,倒是看起兩人的互動來。

“皇上覺得怎麼樣?”

“還不錯。”陳文禎雖然在處理朝政上已經成熟了不少,但對感情方麵幾乎是白紙一張,不知道怎麼跟顧靈交流,但後宮已經添了不少與他年紀相仿的女孩子了。

楚玉澤不用猜,都知道他既頭疼又害羞。他不打算給什麼意見,畢竟過來人都知道,這個階段最是抓心撓腮,日後回想起來也最是可愛。

陳文禎被顧靈盯得臉紅了,表麵成熟的威壓有些撐不住了,隻得一口氣喝完銀耳羹,把這位小皇後打發出去。

楚玉澤隻是看戲,本以為與他無關了,在一旁慢慢喝著憋笑,沒想到顧靈卻直直朝他走過來,問道:“殿下,本宮第一次做這銀耳羹,不知道味道是否調得適宜?”

“陛下喜歡吃甜的,下次可以再做甜些。”

顧靈笑著行了禮,楚玉澤完全忽視了對麵小皇帝的眼色,聽到顧靈繼續說道:“當初在宮裡生了病,幸得王妃前來照料看護,本宮才能康複,還望王爺替本宮道聲感謝。”

“自然。”楚玉澤點點頭,笑得有些張揚,朝後麵的陳文禎一瞥,“那……本王就先回府了。”

楚玉澤幾乎看著陳禎文長大,但極少顯露出作為長輩那種看孩子的神情,雖偶有調侃玩笑,但大多數時候還是恪守君臣之禮的。

今天,他倒是嘗到了當過來人的滋味。

挺好笑的,就是有點想王妃。不能空手回去,帶點新鮮的桂花糕吧。

見青發現楚玉澤越來越黏人了。

比如,每日進謝香居的腳步輕快了很多,以前見麵還有些矜持,多是過來扶她或牽她的手,現在動不動就抱起來,要是屋裡沒什麼侍女便會偷偷親一下臉頰。

真的很像狗。

見青從小獨來獨往慣孤單慣了,有點受不了這樣緊密的關係,但見著楚玉澤對她情誼日漸深厚,她不想拂了他的心意,卻又不想日後他失去榮洛之時深受打擊,處在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隻能無助包容地遂了他的願。

每日晚上歡好之後,見青總會陷入一種無儘的空虛。

即使努力扮演好榮洛,她也與這位高貴驕矜的同胞妹妹完全不一樣。或許是曾經與楚玉澤交手慣了,她一直覺得,自己與楚玉澤實際上是同一種人。

他們其實都很孤獨,在深夜獨處時難免自怨自艾,也在暗自抗拒著自己必須完成的任務。攝政王的位置,是大廈將傾之時先帝托付給他的使命;梅花衛首席,是她為了活下去,女皇給她的唯一一條路。

“朕不養廢人,哪怕你是他的養女,一個什麼都不會的盲女,在世上活不下的,朕這裡有一條路,你要選嗎?”

她對女皇的感情也很複雜。是救命恩人,但也無數次逼她入絕境;是鐵麵無私的上司,但又能對她開導解惑。

她與楚玉澤在南轅北轍的道路兩端遙遙相望,摸到兩顆一樣孤單的星星。

隻是他現在陷入了由她構建的完滿愛情裡,無所顧忌地沉淪和釋放著。

一個靈魂的短暫得救,卻引起另一個靈魂習慣性的警惕和憂慮。

齊王回京了。

當日,雲都的百姓蜂擁而至,都在祈盼著這位功臣忠將的到來,一時萬裡空巷。

遙遙人海中,出來的霜月看到了這位齊王的模樣。中年男人,四五十多歲的樣子,很是莊嚴,或是因為邊疆環境不好,下巴上的胡子已經很久未清理了,蓋住了嘴巴,臉上雖有皺紋,皮膚因為久年風沙吹得土黃粗糙,但完全不影響他威風凜凜、桀驁不馴的模樣。

霜月是親眼瞧見過楚玉澤未墜入愛河前的模樣的,也是孤傲乖張,但與齊王比起來,還是會多了分少年人的機靈氣。

這位齊王,眼色渾濁,高坐在威武的戰馬之上,穿戴著鐵衣甲胄,不怒自威,又顯得泰然自若,霜月覺得必然是個城府極深之人。

霜月看著隊伍從麵前經過,便一刻不停地回到了府裡。見青還在製香,似乎並沒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霜月看看周圍,安安靜靜的,見青給侍女們都告了假,她們也都上街去湊熱鬨了。

“首席,我們下一步該怎麼做?”

“自然是靜觀其變。”她連頭都沒抬起來,漫不經心的樣子,“如果你是齊王,並且想要名正言順地得到那個位置,最大的阻礙是誰?”

“自然是王爺。”

“王爺是誰封的。”

“先帝啊!”

“所以啊,隻要讓先帝不是先帝,攝政王就不會是攝政王,明白了嗎?”見青還是沉迷著手上的動作,還吹了吹正在滾燙的小爐。

霜月似懂非懂。

見青看她半天沒反應,笑道:“不用擔心了,後麵我們保存好自身,你隻需聽我的命令行事,不會有錯的。”

霜月這才點點頭,坐在她的對麵,小小的腦袋趴在石桌上,歪頭看著麵前麵若桃花的女子,問道:“公主現在,喜歡王爺嗎?”

見青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自霜月安排進乍春館裡輔佐她以來,雖然是老帶新,但兩人是配合最默契的搭檔,她鮮少過問她頂頭上司的私事。

畢竟,梅花衛沒有幾個有光彩幸福的過去。

她思忖片刻,答道:“公主喜歡,王妃喜歡,至於你的首席,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所有的恩怨,等命運給她了結吧。

既然那位老先生都說準了這朵必敗的並蒂蓮花,後麵的,順其自然吧。

霜月看著她,眼中露出隱隱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