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1 / 1)

春日小雨朦朧,見青坐在馬車裡,也不難感受到絲絲寒意,倒確實是適合泡泡溫泉的日子。

雨滴打濕了土地,一路稍有顛簸,但空氣怡人,見青很喜歡濕意翻湧上來的泥土氣息,混雜著草木清香,彆有一番閒適滋味。

已到山口,見青被攙扶著下了馬車,霜月撐開油傘,將她牢牢罩住。

“一路顛簸,王妃可還安好?”尉遲初從前麵的馬車下來,一日相處兩人誌趣相投,已是十分熟絡。

今日尉遲初也穿得清雅,褪下錦衣華服也彆有風情。如此一雙白衣青衫並排走在傘下,走到山門口,尉遲的下人們已在門口等候多時了。

為首的老人撐一把黃傘,上前對尉遲初行禮,說道:“小姐,多月不見,三公子前些日子收到小姐來信,便日夜期盼著。”

“這位便是……”徐管家側身過來看著見青,“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王妃,還請殿下贖罪!”

“無妨,我們快些進山吧。”

小雨淅瀝,但彆苑石路卻是日日清理過,不見青苔,倒是一路輕鬆。隻是一路竟彎彎繞繞,像是特意設計過,灌木樹林交錯叢生,生出霧意。

見青記著路線,腦海裡習慣性地繪製地圖,走了一會兒,她便心中明了。

梅花衛善用的奇門遁甲之術,排陣之法還甚有某位熟人的風格。

尉遲初似乎也感受到有些不同,問道:“徐管事,這山中可是重新布置過?”

“啊對,不久前,三公子結識了一位醫者,理療之下公子身子好了很多。都說醫道同源,那醫師也擅風水,所以這彆苑也好好修繕整改了一番。”

醫師?

見青微微一笑,心中猜測已然肯定。

“長姐!”

尉遲初看著竹林儘頭的瘦削身影,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華傘之下,一瘦削少年揮手,麵色蒼白,少有唇色,青絲直垂衣衫規整,便是尉遲氏的三公子尉遲踏白。

踏白是庶子,母親早逝,又生來體弱多病,不得寵愛,常年養在寺裡或者尉遲的彆苑,全府上下幾乎隻有尉遲初體貼一二,兩姐弟自然親厚。

“今日小雨天寒,怎得出來了,快回去!”尉遲初拉著踏白的手,關切地想將他推搡進去。

踏白身子看著單薄,但畢竟是男子,如今身子也爽利了不少,尉遲初倒是推不動他了。

“在下尉遲踏白,久聞王妃賢名,陽泉彆院粗鄙,還望王妃體諒。”

少年瞧見麵前陌生的聘婷女子,不由得眼前一亮。

“尉遲公子不必多禮,快進去吧,你姐姐要著急你的身子了。”見青輕聲回道。

踏白看她眼前罩著白綢,嘴角淺笑,說道:“好好好,先進去再說!”

三人攜著一小隊侍女來到房內,雨聲更大了,稀稀拉拉的雨線砸在地上,屋簷掛著的風鈴作響。

踏白忌寒,除了夏日,其餘時日幾乎都烤著炭火,屋內溫暖舒適,驅散了一早奔波的疲憊和寒意。

“今日這雨是下不大的,等雨停了,姐姐和殿下可以晚上再泡湯浴。聽聞殿下日前眼睛受了傷,如今我彆苑裡的醫師醫術精湛,或能替王妃診治一二。”

“你可確定那醫師靠譜?殿下千金之軀,可不能隨便讓來路不明的人診療。”

尉遲初嘴裡嗔怪道,但卻先後給兩人膝蓋蓋上薄被。

踏白還是少年脾性,禁不起逗弄,立刻反駁道:“如今我在陽泉彆苑受他診治,每日精力都更甚昨日,長姐怎麼能這麼詆毀彆人。”

“好啦,你們姐弟倆彆吵了。”見青在爐邊搓搓手,“既然尉遲公子極力舉薦,榮洛定會試試的。”

“殿下天生麗質,治好了眼睛,便更是國色天香更勝往昔!”

踏白一番話把大家都逗笑了,屋內其樂融融,倒是有點家的氣息。

用過午膳,雨停。

尉遲初尉遲踏白回房休息了,下人將她領到了一處廂房,等著那醫師前來。

一炷香燃儘,幽香包裹著整個房間,見青放下茶杯,身後卻是一瓣刀片飛襲而來。

呲!

側身,抬手,錢幣大小的梅花刀便夾在她的右手手指之間,閃出淩冽的刀光。

“看來身手還未退步。”

一道高挑的身影從房外閃下,穿過樸白的屏風,一身玄色綢衫,披雨而來。長指劃過珠簾,發出玉珠落盤的淋漓之音,青筋蔓延,消失在衣袖之下,向上看去,便是一張金相玉映的麵容。

薄唇精致,染上朱色,鼻梁挺拔,顯露出深邃的眼窩,眼眸狹長似有倦意,最勾人的在眼角之下,一顆淚痣似畫龍點睛,給冷漠的神色平添幾分生氣。

“好久不見,小瞎子。”

見青小心撫摸著刀片的輪廓,笑道:“都是玄梅部首席了,還是如此不知輕重嗎?”

“五年未見,倒是一樣的口齒伶俐。”男子開口,眼角上揚,淚痣更顯靈動,“這麼快坐上青梅的位置,倒是不比我差!”

男子入席,隨意盤腿坐下,自在地添上茶。

“今日出遠門,攝政王的暗衛可是跟著。如今我才剛穩住府內那位,不要多生事端。”

男人抬眸,眼睛似是要穿透她目前的白綢,嗤笑一聲:“楚玉澤的暗衛,還沒有那個本事破我的陣。這麼多年,還不相信我的本事?”

果然,牙尖嘴利,一點未變。

見青抿了口茶,不說話。

玄梅來了興致,調笑道:“倒是你,在乍春館裡待了這麼些年也沒學些手段,如今隻是穩住楚玉澤,我還以為你都把他心拿下了。”

見青嘴角含笑,手腕卻輕輕一繞,梅花刀驟然飛出。

玄梅抬手一夾,終於嚴肅了神色,清了清嗓子,說道:“好了不鬨了,講正事了。陛下秘信。”

他從袖中拿出一封密函,遞到見青手上。

“潛伏雲都的赤梅部儘毀,白梅部撤離,陛下下令讓玄梅部接手赤、白兩部事務,與剩下的青梅部據點直接聯係。”

見青邊聽邊打開密函,右手拂過凹凸不平的盲文:

全力襄助楚玉澤,扶持世家女。

見青側頭,心中閃過一絲疑惑,若有所思後終於將指令了然於心。

“信中說了如何?”

“陛下心中謀劃深遠,命我溝通世家後宅,助力攝政王。”

玄梅喝茶喝到一半,放下瓷杯,半眯起狹長的眼眸,滿是疑惑神色:“陛下的心思,倒是越來越難猜了。”

“你常年在寧國,自然不了解雲都的情況。楚玉澤受先帝生前囑托輔政,就是為了抵抗世家。世家與桓國相纏相生,已是沉屙舊疾。女皇存天下之誌,雲都世家不論視誰為主,都是累累毒瘤,要改世家,先改舊習。”

“看來你已經有主意了。”

“各氏族情況各有不同,扶部分女子上位,何嘗不能分化世家。既讓桓國內部自亂陣腳,也為陛下大業埋下根基,一箭雙雕。”

見青神色堅定,心中已經有了清晰的盤算。

玄梅神色粲然:“目前便有一個最好的選擇,不是嗎?”

“尉遲。”

異口同聲,兩人會心一笑。

“診療”完,見青帶著霜月正準備回房休息,卻剛好遇到了出來的尉遲初,順勢將她請進屋裡。

“午休後無聊,自己弈棋玩玩兒。那醫師如何說?”

尉遲初將她扶在坐墊上,吹著細密的山風,清爽宜人。

“本也沒帶多大希望,都是些老話。”見青故作失望,言語中稍有遺憾。

尉遲初見狀很快轉移了話題,說道:“殿下往日可常下棋。如今我入了死局,殿下可有解法。”

尉遲初展示出黑白錯落的棋盤,介紹道:

“這黑白子質地不同,黑子冷,白子潤,殿下可願幫在下破局?”

見青在霜月的指引下摸了摸棋盤,黑白兩子兒如龍虎相爭,卻各有隱秘豁口,局勢未分,有不死不休之意。

“此局深奧,若是依舊纏鬥下去,怕是……兩敗俱傷。”見青說道,腦中棋局已成,頓時明了尉遲初的用意,嘴角微微上揚。

“若黑子不求勝,殿下該當如何。”尉遲初看著對麵女子聚精會神,低頭淺笑。

“不求勝,隻□□,自然要有所犧牲。偏安一隅,雖難以抓到對麵的痛處,但大體可安。白子,亦是此理。”

見青繼續說道:“棋局之上,死生纏鬥固然殘忍,但放在人身上,何必如此。水火相爭必然兩敗俱傷,可若以釜盛水,便隻有佳肴可享。如今,少的隻是那盛水的鐵釜了,尉遲小姐可有主意?”

尉遲初也是聰明人,自然讀懂了話裡有話。

“殿下是徐國公主,自然知天下三分,寧國強勢。等此巨物養精蓄銳,桓徐兩國危矣。攝政王與各世家之間劍拔弩張,尉遲氏後繼無人,我作為族中長女,自然關切宗族未來。”

“尉遲氏何來後繼無人一說?”見青直起身子,胸有成竹,對她笑著,“我看尉遲小姐眼清目明,倒是比世家裡咄咄逼人的老腐朽們明白事理。”

“王妃的意思是?”

“如說尋常女子生來便是一葉扁舟,小姐生在尉遲,已算是在樓船之上。”

她繼續道:“不論成敗,好壞都是嫁做人婦。如今亂世,豪雄並起,若像你這般聰慧過人的世家女兒都畏手畏腳,如何改變這好壞都相似的歸宿?”

見青挑眉,尉遲初心領神會,暢快地笑了起來:“那尉遲初便鬥膽,與王妃做一回這釜器了。”

見青捏著白子,落棋。

尉遲初跟上。

棋盤上黑白兩子,各退一步,相安無事。

“小女能得王妃此友,三生有幸。”

兩女子憑欄遠眺,隻見朦朧青山,晦明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