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1 / 1)

驛站內,一片肅殺,下人們都垂目站著,不敢稍有移動,屋內傳來陣陣瓷器破碎的聲音,如今終於停了,眾人稍微歇了一口氣。

是榮洛公主,一場大火竟熏壞了她的眼睛,當初在徐國受儘寵愛權勢滔天,如今到桓國雲都不過半月就瞎了眼睛,可真是讓人唏噓。

攝政王闊步穿過庭院,來到了院前,眉頭擠在一起神色凝重,見到守在門外的霜月也不改臉色道:“公主現在什麼情況?”

霜月頷首拘禮,說道“公主醒來發現失了明便一直哭,東西全都砸掉了……太醫說公主的眼睛雖然有複明的可能,但是時日不定,全靠造化……”

楚玉澤隻撇了一眼霜月的哭臉,直接推門進去,便看見榮洛又倒在地上坐著,眼前罩著一圈白綢,頭發淩亂,嬌俏的朱唇也失去了顏色,屋內的裝飾被摔了一地,狼狽不堪。

見青歪歪腦袋,身子縮在一起,像一隻警惕的流浪貓躲在稻草堆裡,聲線顫抖:“是誰?”

“是孤。”楚玉澤坐在凳子上,盯著對麵的榮洛,眼睛裡充滿了懷疑和打探。

一聽是楚玉澤,她大聲斥責道:“你來乾什麼,因為你桓國守衛失責,本宮雙目儘毀,你還想來嘲笑本宮嗎!”

“本宮?嗬!身為徐國公主,你應該清楚,誰最想破壞桓徐兩國聯姻。”

“寧……寧國?”

“你現在倒是聰明。”楚玉澤口吻中儘是不屑,犀利的雙眼卻盯著她,似乎想看透一切偽裝,“公主幾日前,似乎與那位乍春館的見青私交甚密啊?”

“你懷疑是她?可這時間……這怎麼可能?”

“見青”走後不久便莫名大火,讓楚玉澤不得不懷疑。見青沒有再回來縱火的機會,但脫不了故意接近公主進鴻方館打探環境的嫌疑,更何況在這樣的節骨眼,他不信寧國梅花衛沒有半點行動。

“見青可在大火後的第二天就被贖了身子走了,據說是來自寧國的富商。”楚玉澤冷眼看著她,“真是巧了,如今你與那盲伎見青,可謂是殊途同歸了。”

殊途同歸,一指她們的眼睛,二指她們嫁人的命運。

果然是毒舌狠厲的攝政王,敢將盟國公主與那樂伎作比。

他見地上的榮洛一聲不吭,繼續冷麵說道:“公主理應知道,寧國不會坐視不理桓徐兩國聯姻,竟還是如此心大,讓一個樂伎鑽了空子。”

他歎了口氣,居高臨下說道:“還請公主明白,你我二人的婚姻勢在必行。大婚之日我已請示皇上,就在十日之後,請公主做好準備。”

語氣中沒有半分關心,已經生疑了。

楚玉澤前腳剛邁出房門,身後就傳來尖銳的碎瓷聲和女人的嗚咽。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庭院,隻對薑義附耳一句,坐上馬車便走了。

霜月進屋,看見見青已經坐在了床上,靠到她耳邊輕聲說道:“驛館周圍都是攝政王的人,有不少暗衛,怕是已經起疑。”

“近日收斂些,先過了大婚再說。”

見青心中有數。以楚玉澤的辦事效率,怕是已經挖出了公主和她這幾日的來往。

公主早就出城,按時日怕是已經快到了寧國地界,那邊梅花衛自有安排,無需她擔心。

她隻需憑著這張臉打消他的疑慮,就算他再怎麼懷疑見青的身份,也得看在兩國聯盟的麵子上吃下這個悶虧。

十日之後,萬裡紅妝。

雖然婚禮辦得倉促,鴻方館的大火還在口口相傳,但此次聯姻事關重大,其規模和奢靡程度全天下也難出其右。

見青自早上被霜月拉起來,沐浴上妝,穿戴上鳳冠霞帔,周圍包圍著一群群侍女女官,動靜又雜又亂吵得她耳朵疼。

吉時已到,見青頂著精致繁重的鳳飾,聽見自己身上各類金銀珠寶碰撞發出的清脆聲響,踏進閣車裡聞到了五穀瓜果熏過的芬香,獨在轎裡之時,她才真正反應過來自己成親了。

自從被寧國女皇救下收養,梅花衛殘酷的訓練讓她幾乎失去了感知自我的能力,閹割掉自己的情緒冷眼旁觀,殺人時濺在臉上的血都感覺不到溫度,看淡生死彆離,她成為了最完美的一把劍,但不知為何,摸到轎子裡鋪滿的五穀,聽到外麵迎親的歡快樂聲和眾人的熱鬨,她心裡竟還是勾起了異樣的情緒。

真是可惜了,這樣的美好也都是假的。她和楚玉澤,終究是兩把對峙的刀劍。

她這一輩子,都是寧國女皇之刃。

喜車到達攝政王府,一時鑼鼓喧天,街邊圍滿了過來湊熱鬨的人群。霜月拉著她的手牽她下車,禮官們湊在她的周圍,柳枝沾露,去疾避災,又跨過一道火盆,終於來到中門。

見青已經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是楚玉澤,他正站在她麵前。可惜她看不到楚玉澤身穿金絲錦繡正色紅袍,金冠高高戴起,身姿挺拔地拿著一株並蒂荷花。

“拿好,跟著我走。”

他輕牽起見青的手,又若有所思地撫摸的幾下,掃過她的手指,終於把荷花遞到了她的手上。

在摸她的手繭呢。

可惜她在乍春館便日日嗬護雙手,即使天天摸琴也難以留下痕跡,更不用談早日習武留下的繭。

見青心裡對他的試探明鏡一片,即使在紅色金紋蓋頭底下也不見神情半點緊繃。

她牽住荷花,在眾位賓客的注視下直直向前走去。婚樂再起,在禮官的指示下,兩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終在各懷心思之下,兩人夫妻對拜。

在一片歡天喜地中,見青被送入洞房。屋內有著淡淡的熏香氣息,桌上有些糕點,可惜她沒有胃口。

她安坐在床榻上,屏息感受著周圍的環境,看似安靜的新婚庭院實際上卻暗藏玄機,三個暗衛分彆在房側、屋頂和院後,見青天生感官敏感,即使是最頂端的暗衛也在她的耳朵下無可遁形。

終於,天色暗了,楚玉澤從房門進來,跟著的還有禮官。

“請新郎新娘,喝合巹酒!”

侍女端來酒盤,見青伸手在前方假意尋找,楚玉澤看著麵前的紅妝女子,眼中若有所思,還是直接把酒杯塞到了她手裡。

原本應該是濃情蜜意的合巹酒,兩人卻是都不情不願地走了個形式,房間裡隻有禮官笑得最開心,說道:“禮成!恭祝王爺王妃,永結同心,比翼連理!”

終於走了。

楚玉澤掀開紅蓋頭,看到了遮蓋已久的如花容顏。雖然兩人在第一次見麵便不歡而散,甚至還懷疑她跟寧國梅花衛有些勾結,他還是無法否認這張臉確實風華絕代。

即使瞎了眼睛帶著遮眼罩,嬌俏的嘴唇、白皙的皮膚和近幾日略顯消瘦的身材,消磨了些日前的傲慢,反倒多了一分淡淡的憂鬱和清冷,像一塊被火包裹的冰。

他稍微楞了神。

“看夠了嗎,幫我把發冠取下來。”見青平靜地說道。

楚玉澤也不說話,若說剛剛失明的榮洛還有些瘋狂的情緒,如今的冷淡卻像是認了命,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或許她真的隻是梅花衛破壞兩個聯盟的受害者。

他有些心軟,至少這幾日來看,公主的所有動向都非常合理,倒是他的行為和語氣有些咄咄逼人。

他幫她把發冠和釵子首飾摘下來,還有眼前的紅綢。

他盯著麵前的女人,明明是冷玉一般的臉,他的心臟卻似乎開始不受控製地加快,即使他麵上沒有半分顯露,房內卻有一種奇怪的氛圍在無聲醞釀。

“你……不一起休息嗎?”

見青率先發出了邀請。

屋內的空氣已經變得有些粘稠,她能感覺到楚玉澤的眼神一直在她的嘴唇上。

在乍春館裡待了這麼多年,她很清楚男女之間陰陽相合的事情,畢竟沒吃過豬肉還沒聽過豬跑嗎。在榮洛跪下求她的瞬間,她就做好了一切打算。

不過怎麼感覺,楚玉澤怎麼比她一個女子還要害羞這檔子事。

果然,楚玉澤咳了兩聲,打破了沉默的氣氛,像是快要被熬出泡泡的糖漿突然歇了火,隻留下一點甜膩香氣供人浮想聯翩。

“孤去書房,王妃早點歇息。”

聲線中充滿被壓抑過後刻意的冷靜,離開的急促的腳步聲出賣了他的緊張,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落荒而逃。

看來傳聞中攝政王不近女色不僅是真,如此天潢貴胄權力滔天的他,甚至還沒有碰過女人!

見青隻能在心裡憋笑,終於舒舒服服地躺下睡覺。

暗衛還沒撤走,但是她已經習慣了與危險同眠,如此反而睡得安穩。

翌日清晨,進宮謝恩。

見青一清早便在侍女們的服侍下穿上了一套淺紫色的宮服,頭戴玉冠,若是眼中還能有神色,怕是能賽過各色仙女了。

幾個侍女不由得歎惋。

昨日新婚當夜,攝政王竟然去了書房,留下如此美人獨守空房。府內明白這攝政王的脾性,都對這位意外失明的異國公主充滿憐惜。

一路上兩人甚少言語,楚玉澤看她臉色還是淡淡的,也不說話,兩人都假裝並沒有發生昨晚的事情。宮內一切順利,訓練有素的見青絲非常熟悉一切宮廷禮儀。

隻是沒想到出宮回府,見青剛被霜月扶下馬車,便聞到一股熟悉的熏香味。

宣國公世子尹和同,見青的常客。

楚玉澤遲早會發現徐國公主榮洛和乍春館的見青相貌一模一樣,可是沒想到這麼快,她就要應對獲取他信任的第一道關卡。

“尹世子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見青聽到楚玉澤的聲音,被霜月攙扶著也走了過來,嘴角淡淡含笑道:“見過尹世子。”

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

尹和同一時驚呆了眼,竟忘了禮數,讓見青一個人呆在原地保持著禮儀。

“尹和同?”楚玉澤挑了挑眉,神色中略有不滿,墨眉欲顯鋒利。

“哦哦哦,”尹和同這才緩過神來,向見青行了禮,從袖中取出一份請帖,“不日後母親生辰,還請攝政王和王妃賞臉赴會。”

雖然帖子是遞給了楚玉澤,而眼睛卻死死盯著見青看,聚精會神半點未移開。

“知道了,送客!”楚玉澤知道那尹和同是秦樓楚館的常客,如此眼神實在讓他不舒服。

他抽過請柬,便拽著見青踏入府門,差點讓她摔了一跤。

見青踉蹌站起身,把手腕抽了出來,揉了兩下,什麼也沒吱聲,臉色平靜,甚至連委屈的神色都沒有。

看來是扯到了。

一絲心疼從他心中閃過,他伸展開手指,剛才的觸感還有所保留,但很快又在空氣中迅速彌散了。

有些意猶未儘的酸澀。

他收回手。

霜月快速閃過身來扶著見青,一雙年幼的杏眼瞪著他,滿是嫌棄他不知輕重。

“我先送公主回房了!”

見青挽著霜月的手走上蜿蜒曲折的小徑。

楚玉澤看著女人纖瘦的身影,在原地停留了片刻。

一些心意在暗處悄然發生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