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鳥鳴喚醒床上的睡美人，日光乍泄，春意盎然，迷迷糊糊之間，程若茵將被子提過頭，半闔上眼，試圖躲避要將她拉出美夢的惱人清啼，翻了個身打算再見周公。

彈性十足的床墊順著她的重力凹下去一塊，觸手的絲被柔軟得不像話，與那床洗到發舊發硬的破布被套完全不可並提。

這是哪？

程若茵一下張開雙眼，紡織的被子，紗製的窗簾，困意徹底嚇走，她一個猛子坐起身，第一反應摸上自己的褲兜。

兩張皺皺巴巴的百元大鈔包著點零錢好好待在手心，程若茵鬆了口氣。她脫力往後靠去，盯著天花板上的燈發了一分鐘的呆，死去的記憶像是突然獲得了一把開閘的鑰匙，不管主人公的意願歡騰地灌入腦海。

從台階上到車裡，一幕幕連貫得像是一部電視劇。宿醉的頭後知後覺抽痛起來，很難想象這是一杯啤酒的威力。程若茵捂著頭，隻想把逃獄撒歡的記憶重新封印。

這裡該不會是，祝時越的房間吧？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像道詛咒一樣揮之不去。她靜靜環顧四周，除了一張床就是一張簡單的梳妝台，乾乾淨淨沒有任何私人物品。梳妝台上放著自己的包，程若茵下床打開包，從內裡的夾層掏出手機，原來已經九點半了，怪不得外頭陽光這麼燦爛。

手機上一下彈出幾條未接電話的消息。

是陳紅。程若茵這才想起自己去吃飯沒來得及跟陳紅說，後麵醉了更不可能說了。她急忙劃開微信回撥電話。

“對不起陳紅姐，我昨天去和同學一起吃飯忘了跟你說了。”

“哦，沒關係，我看你沒回來所以打你電話問問看。”陳紅那邊的聲音有點嘈雜，可能是店裡顧客的聲音，“你還回來嗎？今天周六啊。”

“回來的。另外陳紅姐，我想跟你商量件事。”程若茵遲疑著，做足心理建設才開口，“我同學給我介紹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明天去麵試，如果麵試通過了以後周末我可能隻能幫你看一天店了……”

陳紅那頭陷入沉默，程若茵捏緊手機，心驚膽戰地等待對方的回答。

“知道了。”程若茵幾乎要捏碎手中的手機時，陳紅終於開口，“那每周工資要少一百五，沒問題吧？”

“沒問題！謝謝陳姐！”程若茵感激涕零，忙不迭回答。

“之前小偷偷走的東西我也不需要你賠了，以後彆這麼衝動，小姑娘要學會保護自己。”

未曾意料到的關愛降臨，程若茵一刹那熱淚盈眶，認識不過一周的陳紅都會關心她，可她自己的家人呢？

“謝謝姐。”程若茵極力克製住自己哽咽的聲音。

“對了，你等會回來時候幫忙買兩根大骨吧，我兒子要吃。”

“好的。”

“還有彆喊我姐了，我兒子都比你大，喊差輩了都，就喊我阿姨就行。剩下的等你回來再說吧。”不等程若茵回答，陳紅便留下最後一句話掛斷了電話。

舒出一口氣，程若茵將自己衣服上的褶皺抹平，被子整理整齊，用自己的水杯接了口水漱口，儘量沒動房間裡的任何東西，轉身出門。

這一出門，程若茵才發現呆的這棟房子是一座彆墅！她小心翼翼踏著實木樓梯下樓，雙手捏緊書包帶，低著頭不敢四處亂看，隻盯著麵前不過方寸的樓梯，每一步都踩得毫不自在。

行至樓梯口，視線中突兀出現一雙深灰色的棉拖鞋。

“早上好。”

祝時越斜靠在樓梯扶手上，朝她露出微笑。

千篇一律的白襯衣和寬鬆的黑色褲，隨意的搭配，套在這個人身上衣服就好像貴了幾倍，禁欲的襯衫頂頭沒扣上扣子，露出修長的脖頸和一小段肌膚，他斜斜靠在那裡，微挑起的眉和含笑的桃花眼無一不書寫著肆意張揚的青春。

程若茵不禁想起自己昨天是怎樣賴在這個人身上撒嬌，方才的陰霾被羞怯驅散，耳後的肌膚又像喝了酒一樣泛紅。

“早上好，程若茵同學，昨晚睡得還好嗎？”

程若茵這才想起來繼續邁步，她低著頭遮掩臉上不自然的神色，輕輕嗯了一聲，走到他身邊。

少女難得露出這樣嬌羞的神態，頸後的肌膚透著誘人的紅，大早上本就是蠢蠢欲動的時候，就這一小塊勾得祝時越口乾舌燥，在心底暗罵自己三聲畜生。

“程同學，你下來得正好，趕上早飯點。”祝時越伸出一隻手，紳士地試圖牽上程若茵的手，卻被程若茵一個羞澀的閃避躲開。

“現在快十點了，你們家早飯吃得這麼晚嗎？”

……平時周末熬夜熬到晝夜顛倒的祝少爺感覺有被內涵。

他調整僵硬的微笑，柔聲道：“丁姨給你煮了海鮮粥，還熬了醒酒湯，喝一點吧？”

借宿已經很麻煩他了，但喝了酒之後到現在這麼長時間，胃裡空空如也，潮濕發冷，一聽到熱騰騰的“粥”字，就走不動路。

程若茵收回邁出的步子，轉頭遲疑著問他：“算錢嗎？”

祝時越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地向外崩字：“不算，免費送你的。”

程若茵呼出一口氣，露出真心實意的微笑：“謝謝。”

剛往前走了兩步，就聽身後幽幽傳來一句：“但是昨天晚上我抱你回來的，要算錢，500，可以賒賬。”

這步子再也邁不開了。

程若茵僵立在原地，臉色一會紅一會白，“抱回來”和“五百塊”兩個關鍵詞來回旋轉，攪得她又羞又氣，一股無名火在心中亂竄。

為什麼又跟錢扯上關係了！

生怕事情不夠大的祝時越頂著欠揍的臉晃到程若茵麵前：“咋了？不想付？這可是體力錢，抱你很累的。”

程若茵冷冷推開擠眉弄眼裝作委屈的祝時越，甩下一句話：“菜就多練。”

身後人大呼小叫地破防，吵著嚷著要加錢，卻還是在程若茵即將拐錯方向的時候伸手將她拉往餐廳。

“這邊，小祖宗！”

程若茵乖乖轉彎，跟著他走，悄悄在寬闊的臂膀後彎起月牙。

穿過走廊，來到飯廳，無論是歐式吊燈還是足夠坐下十幾個人的大圓桌都令程若茵嘖嘖稱奇。

丁姨將稱好的粥端到二人麵前，又將醒酒湯放到程若茵身旁，還貼心地給她拉開椅子。

“謝謝。”程若茵頗為約束地坐下，雙臂夾緊，小心翼翼從碗裡舀起一勺晶瑩剔透的粥，剝好的蝦仁顆顆飽滿，翠綠的青菜橫躺其上，仔細看米粒中間還混著絲絲蟹肉，一口下去，鮮香順著食管，暖到五臟六腑。

“怎麼樣？好吃吧？”祝時越不急著動，慢條斯理地品著，修長的手指握著白瓷勺，好似握著一件值得賞玩的藝術品。

“好吃！”程若茵雙眼放光，一勺接著一勺，停不下來。

“吃慢點，不夠還有呢。”丁姨柔和地端上兩屜精致的點心，擺在二人中間。

程若茵這才放慢速度，看著祝時越一勺一勺吃相優雅，勺子輕輕在粥裡攪動，也學著他的樣子矜持入口。

祝時越注意到程若茵的變化，自顧自加快速度，不顧儀態，端起碗就往嘴裡倒，呼嚕幾下喝完了一碗粥，喝完又去夾麵前的小點心，一口一個，大快朵頤。

“彆盯著我呀，”祝時越迎上程若茵的視線，大大咧咧地一笑，“你吃你的，想怎麼吃，就怎麼吃，這裡就我們兩個人，害羞什麼？”

程若茵避開祝時越灼熱的視線，每一勺的粥都好似加了蜜，比剛才更加鮮甜。

吃了飯，喝了解酒湯，丁姨拒絕了程若茵幫忙洗碗的請求，反倒熱情地打包了好幾樣點心讓程若茵拿著回去吃。祝時越披上一件棒球外套，拿上鑰匙，朝程若茵笑：“你是客人，怎麼會讓你乾活？快來，我送你回去。”

祝時越隻字不提昨晚的事，程若茵也不好意思開口，兩個人心懷各自的鬼胎，陷入欲說還休的沉默。

再次走在回便利店的路上，月光轉成日光，寧靜轉成喧鬨，周末的市中心不減繁華，川流不息的人群來來往往，行走間很容易碰到。

程若茵每次避開人，總免不得靠近祝時越，沒有衣物遮攔的手撞到一起，皮膚相觸傳導電流，一下又一下，像是小棒槌，叩擊胸腔內的心。

不過幾下，初春的溫度竟能夠叫程若茵悄悄紅了臉。白皙的麵色不苟言笑，青絲遮蓋下的耳朵紅霞漫天。

她低著頭光顧著控製心跳，沒注意到前方，□□相撞的瞬間，身體失去平衡，她一歪，直接落在溫熱堅實的臂彎裡。

“沒事吧？”

少年的手掌扶著她的肩膀，胳膊攬在身後成為堅固的依靠。她緩緩抬頭，落在那顆吸引視線的淚痣上，隻覺頭暈目眩，不似今朝。

“我沒事，謝謝。”她主動脫離少年的臂彎，站直身體，繼續往前。

來往的人群走了又走，街旁的風景換了又換，熟悉的便利店近在眼前，程若茵站上台階，回頭，這次日光足以勾勒精致俊美的容顏，他的笑比驕陽更烈，程若茵覺得這一幕會永遠留在她的心間。

他說，茵茵，下周見。

程若茵走入便利店，陳紅坐在櫃台後，熱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頓了一瞬，又向下去掃她的手。

“我讓你買的大骨呢？”

程若茵如夢初醒，連連道歉，“對不起，我現在出去買！”

說話間，她將手中提了一路的點心放到桌子上。

“這什麼？你買的？”

陳紅打開袋子，精致的飯盒裡排排站著賣相精致的早點，甚至還熱乎，鮮香氣息撲麵而來，勾得人蠢蠢欲動。

“不是，我……同學送的。”

“同學？”陳紅疑惑地抬頭，“你昨晚沒回家嗎？”

“玩得太晚，睡在同學家裡了。”

程若茵含糊回答，轉身離開跑去菜市場買大骨。

陳紅拎起一塊糕點，糕點底下印了紅底大字，不像是普通花紋，倒像是商標。

她審視片刻，拿起手機拍照搜索——

全市有名的高檔酒樓，這一籠小點心就要288！

更彆提飯盒裡不止這一種花樣。

日光照不透陳紅晦暗不明的臉色，她挑出幾塊點心，蓋上飯盒，走出櫃台，直上二樓，敲響陳奇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