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年末,大雪紛飛。
雪花如同無數白色的羽毛,從灰蒙蒙的天空中緩緩飄落,輕盈地在空中旋轉、飄蕩,最終無聲地覆蓋了大地。
皇城被披上了一層潔白的外衣,屋頂、車輛、行人的肩膀,無一不被這潔白的雪覆蓋。
一聲啼哭打破了皇城的寂靜,皇後之子公子肖出世。
祭司大呼瑞雪兆豐年,皇帝亦是覺得如此,心情大好,大赦天下。
這一次,沒有白葉跟隨在他的身側,與他一起祭天祈福。
甚至連祭天都不曾出現,百裡雲祉不知道自己是第幾世,但綾華素兮清楚,這是在推進他的生命進度,或許這一世真的能躲必死的結局。
但不幸的是,就算躲過了叛國,躲過了毒酒,躲過了黑白二子沒有落子的結局。
百裡雲祉將在這個冬天殞命,已然成為事實。
就在公子肖出生後一周,所有人都沉浸在皇子新生的喜悅之中,一道旨意突然而降。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吾自登基以來,夙夜勤政,以德治國,期冀天下太平,百姓安居。然,太子雲祉,身為國之儲君,本當以德配位,輔以治國,以期未來承繼大統,造福萬民。豈料其人不思進取,德行敗壞,竟至殘害手足,用巫術害人,其行徑令人發指,天理難容。
聞之,痛心疾首,夜不能寐。太子之行為,不僅悖逆人倫,更違天道,若不嚴懲,何以正國法,何以平民憤,何以慰天下?
自今決意,廢黜太子百裡雲祉儲君之位,即刻典刑,以儆效尤。望天下臣民,以此為戒,修身齊家,勿蹈覆轍。
欽此。
“這不可能!!!”
百裡雲祉不願接下這道旨意,他覺得太過於荒謬。手執長劍與禁衛軍反抗,而素兮亦是如此。
原先想來這些事確實按照既定軌跡發生了,但是太子殿下依舊活的好好的,應該隻是偶然。
如今,立刻絞殺的聖旨直接送來了東宮。
這才使得他明白,就算自己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改變太子殿下要死在這個冬季的結局。
他們二人背對背執劍,將最信任的後背就給對方。與禁衛軍大打出手,最後百裡雲祉丟出許多符籙,重傷禁衛軍。
素兮驚愕的看著他的殿下,“殿下,為何如此?”
他難以置信今日的太子殿下是真的下死手,而是單單希望全身而退。
百裡雲祉自然也是看出了他目光中的不可置信,毫不在意的回道:“師傅不想活著出去嗎?!如此汙蔑是一國皇帝能做出來的嗎!?”
他說的沒錯,任誰來評判這件事都能發現其中的蹊蹺。
旨意中兩點就非常耐人尋味。
“何為殘害手足?何為巫術?是這些麼?”
他又掏出更多的符籙,丟想隻有血肉之軀的禁衛軍,癲狂的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吾真心待皇弟,而父皇竟然想要吾死,何其可笑!!!”
他的聲音漸漸被聞訊趕來的千萬禁衛軍淹沒。
素兮明白他內心的不甘與絕望,可幾世下來,早已見怪不怪。隻希望這一世他能將仙靈服下,留下一命。
大量的禁衛軍如潮水般融入東宮殿內,他們二人已經脫力難敵,素兮看著他把這些衝上來的禁衛軍炸成肉泥,也不能阻止他。
如今,「愛民」二字也不是往日那般,不再是對他的誇讚,而是在嘲笑他。
待到最後一張符籙捏拽在手中時,雲祉的臉上露出了無奈的神色。看了一眼望不到頭的禁衛軍,終覺生命走到了儘頭。
素兮奮力的抵抗著,沒有看到他絕望赴死的表情。
手中的劍沒有停下,如此混亂的局麵中,他隻能不斷的告訴百裡雲祉,堅持住,找個空隙服下他的仙靈。
可是一波又一波湧進來的禁衛軍數量太多,他根本沒有時間從體內抽出仙靈,遞給百裡雲祉。
直到他再也聽不見身後殿下的聲音,才知事情不妙。
誰知,轉身的那瞬間,便看見百裡雲祉的身上插滿了箭矢,隻為了護住他。
每一箭都是深深的刺入他的體內。
鮮紅的血液從他的身體中流出來,雙眼憎恨的睜著,來不及閉上。
手中依然緊緊握著那張唯一剩下的符籙,終是沒有扔出去。
不知是不舍得,還是仍被最後一絲憐憫之心勸住了,隻是捏在手裡,沒有扔向有血有肉的禁衛軍。
衣衫本就華麗,如今被鮮血浸染之後,更加華麗了。
素兮瞪大雙眼,不可置信的他的殿下又死了。
死的悄無聲息,明明就在他的身後,卻依舊沒有聽見任何聲音。
這麼多箭矢刺入身體,該有多痛,斷氣的那刻,他該有多麼難過。明明再過幾日便是新年,闔家團聚的日子。
他竟死在了大雪紛紛的白雪之中,他跪著的地方早就是雪梅一片。鮮熱的血,融化了周圍的白雪。
“殿下!!!你為什麼…為什麼不和我說!你…………”
素兮說話都不利索了,被這一步驚的失去了所有力氣,顫顫的想去抱住雲祉,結果卻無從下手。
滿身的箭羽,可見是為了保護將後背交給他的素兮,所有才中箭身亡的,一身不吭的斷氣那刻,他都沒有想驚擾正在戰鬥的素兮。
禁衛軍見狀想要繼續攻上來,一舉拿下這位太傅,結果一道耀眼的白光閃過,一切煙消雲散。
素兮想要再次回溯時間,可不知怎麼的,從這一次之後連續四次的回溯都是以百裡雲祉死亡為結局,一次比一次快。
如果說,第一次到第四次還有他操作的機會,每一次都能提前阻止上一次死亡的那一個點,那麼從第四次起,他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
要麼進入的這個時間點,太子殿下早就死了許久;要麼是他不存在的一個時間點。
如此反複四次之後,他絕望的用壽數算得一卦,祈求天道能告訴他如何才能救他。
“天道,你告訴我,該如何才能讓太子殿下活下去?”
嘶聲力竭,隻為他求得這一線生機。
天道許是被他的執念打動了,竟然破例給他指明了方向。
「紅星動,必死;紅星動,亦可活。」
“紅星?……紅星……?”
沉默片刻的他立刻反應過來,聲音顫抖的反反複複。
”是…紅鸞星!!!“
素兮在空虛之中差點笑岔了氣,最後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取了百裡雲祉的心頭血,讓自己的仙力帶著心頭血去尋找屬於百裡雲祉的紅鸞星。
這顆紅鸞星,時而暗淡無光,時而紅光盛現,異常奇怪。
第九世,也是素兮最後的希望,半妖白狐一腳踏入,踏裂了這位太子殿下「必死」的結局。
當所有的記憶全部悉數進入他的腦海中後,百裡雲祉的妖力全部恢複。
睜眼看到自己被冰封在寒冰之中,耳中還能聽見寒冰之外白葉用力擊碎冰層的聲音。
“雲祉,你彆死了,撐住!!!”
白葉的手握碎星,不斷的砍向厚厚的冰塊,但是每砍一層,又會有新的冰層從內而外推出來。
砍的速度根本追不上新冰層的速度。
如此已經砍了快兩個時辰了,天的邊際都能依稀看見些許白色。
“雲祉!!!”
在她用力的大喊中,冰層從內而外破裂了。
白葉後退幾步,看著寒冰一點一點的裂開,然後變成碎渣。
從寒氣飄飄中出來一個一襲黑衣的男人,胸口的衣服依舊是微微敞開,灰褐色的長發不羈的在黑夜中淩亂的飄著。
“我在。”
男人暗啞又磁性的聲音從白霧中傳來,一聲「我在」穩住了白葉的心神。
她跑上去,一把抱住了男人,眼淚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你嚇死我了,我以為你…你死了,嗚嗚嗚……”
再也無法抑製住害怕的心情,對他的擔心也不再遮掩,她是溫暖的,但是男人卻是冰涼的。
白葉不斷的撫摸著他的後背,抽泣的問道:“你冷嗎?我幫你暖暖。”
“吾等你,百年、千年,如朝日之新,夜月之常。將守候你,歲歲年年,宙和無垠。”
他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宇宙那頭穿過時間而來,深沉中帶著千年的守望般,如獲至寶。
“你…你你…你說什麼?”她從男人的懷中抬起頭,滿眼震驚的看著他。
“你你…你為什麼會知道?”
【這句話我在那個任務中聽過,「歲歲年年,宙和無垠」他怎麼會知道?】
答案就在眼前,她卻不敢相信。
夢中的少年怎麼會是眼前人,明明是不一樣,一個是明媚的少年,一個是身份未知的妖怪。
這次輪到他將白葉圈禁在自己的懷中,附在她的耳邊輕輕柔柔的,訴說著千年來的等待。
“我守候了你千年,終於還是等到你了。”
眼前是殿內的書房,被寒冰毀壞了的書房。
一個實在的懷抱,緊緊擁住了白葉。灰褐色的發絲劃過她的臉頰,帶著淡淡的梅香與寒冰的凜冽。
“吾在這……沒事了……”
“雲祉,你就是那個人?你一直在等我……?”
“嗯。等了好久,每天都在等。隻不過…”
【被封了記憶,差點忘記了你。】
他沙啞的聲音輕悄悄的劃過白葉的耳垂,“吾聽了你的話,吾沒有放棄,堅持了幾十年、幾百年,直至一千多年……”
“你告訴吾的,吾全都做到了……吾一直相信會有這一天。”
他恨不得將所有的故事全部說出來,可又怎麼能說的完呢,整整九世的回憶,解開封印後變如同洪水猛獸般席卷他的大腦。
生的快樂,死的痛苦,思念白葉的感覺,等待一個人的孤寂……所有的情感一擁而上,積壓的情緒讓他有些喘不上氣。
他隻能在白葉的耳邊一點點的訴說,來告訴她,「我等到你了」。
“相信你一定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再次選擇一遍遍救吾。所以吾才會活下去,才會等你,才會再次與你經曆這世間的一切。”
這一刻,他是千年前大餘國的太子殿下百裡雲祉,亦是妖界之王百裡雲祉,兩者的記憶重合在一起,唯有對白葉的感情如初見那般。
時光蹁躚,月影婆娑,就像日出和月落,無論多少年的孤寂,月光和日光,都會落在同一片雪上。
白葉緊緊擁住他,隻道一句,“活著便好,太子殿下。”
初升太陽和熙而平靜的日光,落在白霧逐漸消散的書房中。
她緊緊擁住男人。簷下融冰滴落,仿佛雪花穿越千年,融化在今日的光明之中。
【殿下,你終於蘇醒了……】
隨之蘇醒的還有與他血脈相融的素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