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1 / 1)

次日一大早,紹汋看著窗紙明亮,以為自己睡過了頭,誤了出發的時辰。剛剛走到窗邊,便感到有一縷寒風穿過窗縫,沁人心脾。她伸手將窗子推了開,寒風卷著雪團撲麵襲來,灌了她一脖子冷風,讓她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

“小主怎麼將窗子開得這樣大。”說著便走上前來拿了一件厚裘衣給紹汋披上。

待紹汋她們收拾好,下樓到了驛站門口,果然見宗圳宗衛一行人已在等著了。

“不是說今日不著急上路,這麼冷的天,小侯爺怎麼這麼早就從暖烘烘的被窩裡爬了出來。”紹汋佯裝昨日的事沒有發生過,麵色如常地問道。

“殿下披著狐裘還說冷,那旁的人怕是都要凍僵了。”宗圳也若無其事地像往常一樣頂了回去。二人相互鬥嘴,反唇相譏,沒有一絲一毫地尷尬,倒也默契。

等出了城,平綠兒雙紅照例在後頭的馬車乾些零碎的雜活打發時間,前麵的馬車上又像從前一樣隻剩下了紹汋、宗圳,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安靜得好似掉根銀針都很聽見。紹汋聽著宗圳均勻的呼吸聲,幾度想張口說些什麼又咽了回去。

明明昨天宗圳已經說了些什麼,但她還是想要更確切的承諾來證明她是否在宗圳的心裡。當她再次抬起頭,卻恰巧對上了宗圳的目光,終於在和他對望了片刻後,她慢慢彎起嘴角笑道:“昨日讓雙紅打聽了下,說是離著渭州不遠了,咱們是不是再行幾日就要到了?”

“是不遠了,隻是越來西來,路越不好走,殿下再忍耐一兩日。”宗圳順著回答。

紹汋安靜地聽著,沉默了下去,紹汋拖著毯子挨坐到宗圳身邊去,頭往他身上一靠,隻覺得他說話的聲音變得愈來愈小。窗外不時地傳來幾聲呼嘯的風聲,兩個人誰都沒有再說話,一絲若有若無的曖昧與尷尬在馬車中漂浮。紹汋嘴角那抹笑容還沒落下,就漸漸沉睡了去。

宗圳反手攬住了她,讓她靠得更舒服了些,看了她好一會,莫名地讓他的心有些發軟。

紹汋再醒來時,已快到了傍晚,車隊已然停了下來,她剛想下馬車上外頭待會兒,便聽到宗圳在一旁說道:“今晚再在外頭露宿一晚,明日晚些時候應該就能到渭州進城了。”

聽到宗圳說話,紹汋挪著有些發木的身子下了馬車,懶洋洋地望了望遠處正在慢慢落下的太陽隻是出神。

“既然渭州不遠了,空桐山是不是也在附近?”紹汋她長長地呼吸一口邊北這略帶乾燥和泠冽的空氣,看著天空那一牙彎月若有所思。

“幾十裡路。”宗圳自然知曉那是汝陽王常念征戰的地方。

父親雖戰死在京中,但臨死前留下了遺言懇請先帝將他葬在空桐山。先帝曾經和她懷念過很多次父親,追憶往事時都會反複提到空桐山這幾個字,但她到了京師後就沒有再回過邊北,一直沒有機會親自去父親墓前祭拜。

“如若不急,我們先去一趟空桐山,再回渭州吧。”紹汋看了眼宗圳,遲疑了下,緩緩地開了口。

“雖隻有幾十裡,但去那裡的路上,處處崎嶇,亂石滿地,極其耗費馬力,車隊也不好過去。”宗圳略微沉吟,如實說道。

紹汋聽聞,垂下了眼眸,心中未免有些遺憾,便沒再開口。

“等到了渭州安頓好,找個天晴的日子,我帶你去祭拜一下汝陽王吧。”

宗圳話音剛剛落下,就看到麵前的女子抿嘴一下,眼中眸光流轉,一臉愉悅地說道:“我就說你不會這樣容易地就把我拒絕了,那就麻煩小侯爺了”。

二人四目相對時,宗圳正抱著雙手倚在馬車上,淺淺含著笑,紹汋心中驀覺一種心意相通的暖意,眼中隨即也堆積出了溫暖的笑意。

沒多一會,就不見了宗圳人影,聽平綠兒說是騎馬走了,不知道他去忙些什麼,紹汋隻得在馬車中看書。到了深夜她可能是下午睡得久了些,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會兒仰著麵,一會兒又側過身來。到最後,索性直接坐了起來,掀開車簾子向外瞧去。沒成想卻看著宗圳坐在不遠處的一塊大石上,拿著她的笛子正在悠悠然吹奏。

待宗圳發現紹汋正在瞧他,也不搭話,隻是微眯了雙眼,招了招手,喚紹汋下來。

“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

“睡不著。”紹汋睡不著難受,看宗圳朝她招手,快走了幾步坐在了他的旁邊。

“為什麼睡不著?”宗圳習慣性地又給紹汋將披風攏緊了些。

“可能是下午睡的久了,平綠兒沒叫醒我。”紹汋低聲道:“你呢,下午去了哪裡,這荒郊野外的,這樣長的時間不見人。”

宗圳從懷中取出了一張紙,窸窸窣窣地展開,蹙著眉說道:“北疆可能亂了,下午那邊的探子快馬來傳信那邊的新大汗加那提帶了一千騎兵出了北疆,向渭州的西邊來了。”

“現在是冬日,他們怎敢主動出兵?”

“不是出兵,是要搶糧,秋天葉卜力數次來這邊掠奪,但是收獲卻寥寥無幾。冬天那邊環境惡劣,想必應是糧食不夠了,軍無糧自亂。”

紹汋看他沒有直接回渭州城裡,反而回來了,想必應是無事,便沒有著急,等著宗圳接著說。

“知道渭州糧庫在哪的人並不多,這次加那提目標明確,帶著騎兵過來,想必心中肯定有底。”

“渭州有叛徒?”

“嗯,而且糧庫設兵不多,隻有一個棚。”

紹汋用驚異的目光看向了宗圳:“你不會早就知道有叛徒,特意設了誘餌吧?”

宗圳暗自佩服他這位未婚妻果然心思玲瓏,幾句話就猜到了他的打算。他自打去了渭州,經過了秋季蠻人的幾次進攻,便猜想軍中應是有叛徒。這次回京前,特意尋了陳其磊,搬了糧庫,那地方十分偏僻,道路也窄,隻有一條路可以進去。如若加那提沒有十足的打算,必定不會貿然出兵。

臨走前,他悄悄讓李峰帶著心腹,選了一隊精騎,埋伏在糧庫山上。雖山下道路狹窄,但在上麵李峰的人易集易散,可以快速行動聯絡。待加那提進去,他們就衝下山去。

“嗯,等他們進去了,我們的人圍住一半不是難事。”

“為什麼這麼肯定他們會被你的誘餌所吸引?”紹汋不解地問道。

“因為他們彆無選擇,他們沒有糧食了,我不在渭州的這段時間,是他們最好的機會。”宗圳凝思過後,遂笑道。說完便拉過紹汋到了旁邊的一片空地上,聽見她在一旁驚喜地喊了一聲“好漂亮”,就也隨著她一起向天空望去。

“果然與京師的夜晚不同。”紹汋像一個突然闖進裝滿寶藏的山洞裡的孩子,瞳仁裡閃著驚喜的光,左看看右瞧瞧不知該看哪裡的好。

“是你想象之中的天幕低垂,繁星璀璨嗎?”宗圳稍頓了一下,看著紹汋含笑問道。

紹汋沒想到宗圳會將她剛剛啟程時問的話,一句不落的說了出來,當時明明看他在走神:“嗯,比想象之中的還要壯觀。”

她抬頭止不住地望著,感覺往事在這夜海的繁星中消溶。夜更深就更黑,當下已經是下半夜了,天空上滿是星辰,雖然星辰照不亮世界,可卻能讓人覺得有無數個希望在閃爍。

過往的生活夾帶了太多幽怨,太多淒楚,如今在邊北漆黑的夜裡,冰雪皚皚,寒風刺骨,但紹汋的心緒卻變得平靜。

紹汋回頭主動擁抱住宗圳,默默在心中祈禱,就這樣朝朝暮暮的廝守,這樣形影不離的依偎吧。

宗圳瞧著她隻覺得滿天繁星,隻為她閃耀。卻沒想到他突然就被抱住了,片刻後反應過來,摟了紹汋的腰擁入懷裡,親了親她的額頭。

折騰了一晚上,紹汋再回了馬車,躺下後眨眼間就睡著了。

次日,紹汋睡了一個大懶覺,起床時本以為宗圳肯定已經下了馬車,誰知剛一轉頭就看到他在看閒書。紹汋坐起身來:“你今日怎麼沒騎馬回渭州,放下心得了閒在馬車上了?”

宗圳放下手裡冊子:“公主可知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紹汋清了清嗓子看向窗外,下著雪,天又陰著根本辨不出時辰:“難不成下午了,過不久就能到渭州了吧?”她想著終於能結束趕路的日子,自然是滿心歡喜。

“殿下倒是想的美,還得三四個時辰。”宗圳搖搖頭,笑著親了紹汋一口。

紹汋轉頭朝著宗圳臉上輕咬了一下:“怎麼還要那樣久,我不管,你快讓宗衛走地快點兒,我已經完完全全受不了了。”

“殿下怎麼還有咬人的習慣,打人不打臉,你到還咬到臉上來了。”宗圳拍了拍紹汋的後腦勺:“再說,這大半個月公主都忍下來了,怎麼最後一天兒了,這樣著急。”

“你也知道我心裡急,前幾日不是不急,是已經麻木了,現在快到了,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紹汋懶懶地斜倚在靠背上,揉了揉還惺忪的睡眼。

宗圳無奈地搖搖頭,掀開簾子抬頭看了看天,半陰半晴的,帶了些陰天的味道。於是披上大氅邊起身要下馬車,邊說道:“行,看上去天也要不好了,是該快一點,隻不過越快越顛簸,你且忍著彆炸了毛。”

紹汋自然知道宗圳是在調侃她,伸手將他往車外推了一下:“我何時炸毛了,這些日子趕路,我骨頭都散架了。你快點罷,順便讓平綠兒端盆水兒過來,我還沒洗漱呢。”

終於緊趕慢趕,他們在天黑之前到了渭州,剛下了馬車,便起了北風,鼓蕩呼嘯地吹了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