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圳命幾個侍衛先進了城中的驛站安頓,紹汋她們中午在馬車上隨便吃了些什麼,沒停一會兒,就緊趕慢趕地出發了。
這段時間趕了這麼遠的路,每日顛簸來顛簸去,紹汋進了房間後,躺在床上,是一步道兒也不想走了,吃飯也沒了胃口,隻覺得渾身酸痛不已。
宗圳推門一進屋,看著她好似睡著了,就放輕了腳步,走到了桌子跟前。把紹汋點名要的黑漆漆的膏藥放到一旁,看著她睡熟的樣子,無聲地笑了笑。出了房間正巧看到了平綠兒,於是低聲囑咐道:“等你家小主醒了,讓她收拾收拾去樓下找我,晚上帶她出去逛逛。”
紹汋睡醒第一件事,就是讓平綠兒去看看灶房的熱水,然後讓人抬了個大木桶進了房間。她特意讓平綠兒把水溫兌的略微燙些,等進入水中坐下,才感覺整個人才真正地活了過來。她愜意地長長吐了口氣,連日趕路的疲乏瞬間就消失了。
這段時間趕路,雖風沙大滿身塵埃,吃不好睡不好,但是她每每一想到離京師越來越遠,她越感到分外的心安。重生以來,那一直縈繞在她心頭的恐慌,終於在這一刻,徹底的離她遠去了。
“殿下,還沒有洗好嗎?”平綠兒一直守在門口,卻好半天都不見裡頭紹汋的動靜,想著小侯爺的吩咐,就在門口敲了敲門問了一下。
“就好了。”紹汋用手舀了一捧水,使勁兒地搓了下臉,讓自己更清醒一些。
洗好澡的紹汋變得精氣神兒十足,看著宗圳送來的膏藥,她從前最不喜歡這個,覺得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今日進城前宗圳剛一問她有什麼需要的,她竟然一下子想到的就是這個,果然人都是會變得。
平綠兒一邊替她貼著膏藥一邊說道:“小侯爺在您睡著的時候,還讓奴婢記得和您說,晚上要帶您出去溜達溜達。剛剛雙紅還出去逛了圈,帶了不少好吃的回來,說這個地方甚至比京師還熱鬨一些。”
紹汋回頭敲了下平綠兒的腦瓜:“這麼伶俐的一張嘴怎麼能說出來這樣蠢的話,怎可能比京師還要熱鬨,應是元旦快到了的緣故。”
紹汋下樓梯時,遠遠地瞧著宗圳在門外等著,雖背著光人影幢幢,看不太分明,但她總能一眼就找到他。
她剛剛跨出了門,就感覺一陣透骨的寒風,她連忙整個人都縮了一下。宗圳轉眼便看見她一張小臉藏在鑲了金絲的皮毛鬥篷裡,他催促道:“快過來,再磨蹭一會兒天都黑了。”
紹汋撇了撇嘴,明明時候還早得很,陽光還十分刺眼,照著人有些睜不開眼呢。
紹汋宗圳都沒帶人跟著,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著,走了一陣兒紹汋實在容不住了,停下道:“你要帶我去哪?我肚子空空,腦袋也空空,可實在沒了力氣這樣跟著你瞎溜達轉。”
“快到了,人這樣多,咱倆彆走散了。”宗圳回過頭,拉過她一隻手,繼續向前走著,紹汋一陣耳熱心跳,低著頭,也不知要再說些什麼,好像靈魂出竅一樣跟著宗圳。
沒過一會,宗圳便停了下來,紹汋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麵前的一座小樓人來人往,生意十分火爆。進了店門,到處都是通紅的燈籠上下照耀著,雖不如京師精致,到也把西北的粗獷表現得淋漓儘致。
紹汋看著人滿為患的一樓有些擔心,散座都這樣搶手了,更彆提樓上的雅座。
“咱們能有位置嗎?”
“中午頭還沒進城時,我就叫了人來提前預留了一間雅座。殿下是享福的命,隻管自己打盹,可惜我是個操勞的命,得打點大事小事。”宗圳說著說著,還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紹汋看著宗圳那笑嘻嘻的一臉得意洋洋的樣子,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跟著小二,就上了樓進了那雅座。
從上往下瞧去,紹汋真真正正地感覺到了什麼事熱熱鬨鬨。從前在宮中,最熱鬨的時候莫過於為數不多的宮宴了。可是那一張張小桌不光將人隔開,就連人心也隔得遠遠兒的。且歌且舞,瞧著還算熱鬨,實則無趣至極。
坐了不一會兒,便有小二上了幾樣小菜,同在京師的擺碼精致不同,這裡的小菜都是隨意的堆疊在盤子裡,十分實誠。
麵前的大銅鍋裡麵盛著的是滿滿的羊肉湯,被底下的炭火燒得熱氣騰騰的。在這樣的寒氣逼人,冷風透骨的日子裡,光是看著這鍋子,就叫人口舌生津,發自心底兒的舒服。
剛開了鍋,幾盤像紙一樣薄的羊肉片就上了來,擺在紹汋麵前,品種固然比不上京師大筵來得名貴,但也琳琅滿目色味誘人。她也沒了先前的那麼多拘束。迫不及待地拿筷子夾起一片羊肉就下了鍋裡去,上上下下,眼瞅著變了顏色,剛要撈起來,就被宗圳搶了先去。
紹汋立時氣得臉紅脖子歪,抬頭便瞪了一下宗圳:“沒想到小侯爺還有這種強盜作風,真是讓人大開了眼界兒。”
看紹汋一副苦著臉咧嘴直罵的樣子,宗圳沒忍住哈哈地大笑起來,不過手上還是端起了一盤羊肉,儘數下到了鍋子裡,怕真惹了公主殿下生氣。
紹汋歪著頭看著麵前的水霧,恍若隔世,一世看得有些呆了。
待那盤肉都熟了,紹汋還怔怔地望著,宗圳朝她招了下手:“快吃呀,不然一會老了,嚼不動了你又要怪我。”
宗圳給她夾了一片連著筋的羊肉,紹汋猴急地填了嘴裡,燙得隻吸氣,不顧三七二十一,端起對麵宗圳麵前的酒杯,就咽了下去。
吃了一陣後,紹汋將屋內窗子開了條縫,看宗圳斜倚在椅子上到茶,沒有在外人麵前的端正,歪歪斜斜的,極其散漫。她也向後靠了一下,將手放在鍋子前麵烤,心裡美得有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隻是細細地看過去,她總是覺得有一絲淡漠時常隱在宗圳笑容的後麵。就像今日剛剛出門瞧見他時,他獨自一人站在那兒,臉上沒什麼表情,十分漠然,散發著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氣息。
紹汋搖搖頭,直覺自己是幸福過了頭,杞人憂天,想多了罷。
或許太過春風得意,說出的話便口無遮攔:“聽說你身邊兒有個通房丫鬟,跟了你許久伺候你,你來了邊北,她也從你一起來了嗎?”
剛剛還熱氣騰騰的氣氛立時冷了下來,紹汋也將在心裡惦記許久的事問了出來。
宗圳抬頭看向紹汋並未言語,紹汋也定定地看向宗圳,二人好似在較勁一般,時間仿佛突然停止。
宗圳看著對麵的紹汋,見她正襟危坐,一雙眼睛冷冷地看向自己,全無平日的半分嬌俏。他眉頭微微蹙了起來,但卻忍住了沒有開口。
紹汋歎了口氣,定了下心神,慢慢道:“我知曉男子有妾室通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隻是我長在宮中,向來厭倦女人堆裡的爭鬥。如若我將你那個通房丫頭給遣回京師,給她安排個好去處,你會怎樣。”
窗外的寒風透過剛剛紹汋開了的那條縫鑽進了屋裡,也鑽進了紹汋的心房,吹得熱氣消散了一下,宗圳的臉色也越發沉了下來。
“你如何這樣容不得她?”
紹汋心裡煩躁,抬頭深吸了一口氣,定定地看著宗圳:“小侯爺這般聰明的人,怎會不明白我的心思,怕是裝糊塗罷了。”
紹汋雖在心中暗勸自己,宗圳惦記誰又有什麼乾係,通房丫頭算什麼,就算納妾又怎樣,隻有她是正妻。
可是人在感情中總是貪婪的,要了一樣總想再要一樣,沒有哪個女子想要丈夫三妻四妾,若她心中真有那個男人,怎會雲淡風輕。
宗圳沒有說話,盯著紹汋看了好一會才說道:“雖然明白,但是想問殿下憑什麼?”
鍋子的煙緩緩升著,飄在了二人之間擋住了二人的視線,仿佛在他們心中也蒙了塵。
說了沒幾句,但是聽著宗圳的話,紹汋委實是有些憤怒了,站起來便要走,到了門口回頭冷聲說道:“隨便你行了吧,那個丫頭陪著你的時間長,感情比我深,知冷熱,能進到小侯爺心裡去。彆說是通房丫頭了,日後你若是喜歡想納妾,都隨便你的意思,各過各的,我也不拘著你,斷不會說上一句的。”
紹汋本不過是在說氣話,誰知說著說著,心酸到真的被勾了出來,眼睛微微一熱,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與這位公主殿下相處久了,也曉得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看她梨花帶雨的模樣,宗圳心中有些後悔,剛剛與她硬著說了幾句。想著便走到門前,伸手輕輕攬住了她:“我明白,你且寬了心,都依著你如何。”
但其實他還是打心底裡不明白,娶妻納妾通房丫頭,對哪個男子而言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普通老百姓有了錢都想去那溫柔鄉裡轉一圈。何況,紹汋是正妻,他一定會給她正妻的體麵,尊重她,敬著她,不會讓彆人對他有任何威脅的。
聽著宗圳這樣軟語相勸,紹汋心中這才舒坦了一下。隻是冷下去的氣氛,怎樣也回不去了,二人都覺得有些意興索然,便結了賬後往驛站慢慢走去。
來得時候還太陽高照,迎著光看過去有些刺眼,一頓飯過後,天色已全然暗了下來。二人慢慢走著,不言不語,大雪一直紛紛揚揚,雪地上的樹是黑暗的,天空飛過的鳥群是黑暗的,紹汋忽然覺得,邊北就是這樣的,也不過是這樣的而已。
雪落在紹汋的心上,寒冷困住了紹汋,她看見宗圳走在前麵,抬起手,遮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