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1 / 1)

紹汋看著鏡子,沉默了一陣,這才慢慢站起了身,對著門外輕聲吩咐道:“平綠兒,去煮些清酒來。”

平綠兒本就看殿內一直沒有動靜,敲門也無人應,心下不安。一走進來,就見紹汋倚著竹榻後頭的小櫃,雙手抱著膝,眼裡含著淚,一動不動。

“小主,你是怎得了?”平綠兒連忙上前來。

“無事,現在是什麼時辰了。”紹汋啞著聲問道。

“二更天了。”平綠兒看著紹汋,心中著急。

紹汋擺了擺手,低聲說:“我沒有事,等下就好了,不用管,你和雙紅留一個在殿外候著就行,另外一個早點歇著罷。”

剛剛出屋平綠兒看到雙紅,就急忙迎了上去,忍不住地向雙紅說道:“小主近來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有好幾次都看到她偷偷哭了。沒有哭的日子,時常也是鬱鬱寡歡的樣子。剛剛小主又在那邊哭,我問小主怎得了,她也不說,就說想起來點往事,但是我想來想去也沒有想起來小主最近有什麼傷心事兒。”

“小聲點兒,你也不怕小主聽著。”雙紅小聲說道。

“哎呀,雙紅你說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啊,我看著小主天天這個模樣實在著急。明明前兩個月天天還開心得不得了,突然就被賜婚,突然又要說退婚,昨天還見了宗閣老...”

平綠兒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雙紅打斷。

“禍從嘴出,在這宮中,你怎知不會隔牆有耳,你像是生怕人聽不到一樣,聲音還這樣大,是怕整個宮中都不知道小主最近心情不好嗎。”雙紅望著打小和她一起長大的平綠兒,雖沒有血緣關係,但日日夜夜的相伴,她早已把平綠兒當作了自己的親妹妹。

雙紅語重心長地規勸道:“小主心思玲瓏著呢,不會做傷害自己的事兒的,總是有個由頭的。這個由頭小主沒和咱們說,就代表咱不需要知道,咱們不要多問,按照吩咐做事總是沒錯的,咱倆人可千萬不要給小主添亂。”

“我知道是知道,可就是擔心嘛。”平綠兒從小性子就心直口快,但是對公主的心也是實打實的,雙紅臉色更加嚴肅:“從前是從前,以後你要把你的性子改過來,不要遇著事害了小主之後再後悔。”

平綠這下終於回過了神,也忽然意識到自己問的這些話是有些不妥,似乎是直白了些,於是立刻開口:“我不問那個由頭還不行嗎...”還沒說完,就又感覺不對,連忙又改口:“小主什麼事都沒有,我一點都不好奇。”

說著平綠兒自己都覺得十分好笑,看向雙紅,看她眼中的笑意也藏不住的溢出來,兩個人對著頭,齊齊地笑了出來。

“我明白啦,雙紅姐姐。”平綠兒搖著雙紅的手,撒嬌的說道:“我以後不問便是了。”

殿內紹汋坐在窗邊小榻,竹榻上並未設席麵,隻放了一個極小巧的小茶幾,幾上擺放著平綠兒剛剛送來的一壺清酒與一些下酒小食。

她側身隨意歪倒在了榻子上,醉酒過後,困意緊接著也上來了,她麵頰微紅,眼中卻是帶淚,淡淡的月光穿過夜晚的薄霧斜射下來,好似在紹汋的臉上朦朦朧朧的鋪了一層銀光,更增添了一絲不食人間煙火的寒氣。

平綠兒透過窗子,見蠟燭已經滅了,殿內已經黑了,便輕手輕腳地到了小榻邊上,發現紹汋已經睡熟了過去。怕把她吵醒,便拿了被褥,輕輕蓋在了紹汋身上。

紹汋一覺醒來,還不到五更天兒,窗外仍是黑漆漆的一片。看著身上壓著的被褥,一陣短暫的茫然過後,想起了昨個夜裡的事兒。

她雖是醒了,但也不想折騰平綠兒,雙紅,想來她們也忙活了一大晚上,剛剛歇著。

索性她便在腦子裡,一樁一樁縷著這一世發生的事兒。宗閣老那兒算是妥當了,這段日子以來她一手導演的大戲,已然拉開了帷幕,所謀劃之事件件事關重大,容不得半點閃失。數天之前黃經之已經南下,雖一直沒有傳來什麼信,不過想著他是個在官場之上經曆過事兒的人,又向來小心謹慎,應當是沒問題的,紹汋在心中寬慰自己。

迷迷糊糊中紹汋又睡了過去,再醒來時,雖外頭天氣還是陰沉沉的,但天光已然大亮。

紹汋起床草草吃了早飯,還是覺得累得慌,便洗洗簌簌換了身衣服又上床躺下了。頭剛剛拈上枕頭,忽然想起昨日打算出宮去吃的那幾家點心,心裡又開始窸窸窣窣。

“平綠兒,今日你來陪我出宮去散散心吧,昨個你雙紅姐姐沒有福氣,沒有吃到好吃的點心,今日看看這個福氣能不能輪到你。”說著也沒猶豫,紹汋馬上坐起來對著窗外喊道。

出了宮後,平綠兒緊趨幾步湊到紹汋身後問道:“小主今日想去哪散心,還去藏珍閣嗎?”

紹汋站住了腳,心中略微想了下,便說道:“往閣老家那邊走走罷。”

平綠驚訝得差點沒在平路上被絆倒,瞪大了眼睛低聲問道:“我的好小主,昨個聽雙紅姐姐說你從在藏珍閣遇著閣老後,心情就一直不爽利。今日不是說散心,怎麼還專門找了苦去吃啊。”

紹汋看著平綠兒嘰嘰喳喳的樣子,苦笑不得:“我不就說去逛逛,哪至於這樣大驚小怪。”一邊說著,一邊慢慢的向宗府走去。

平綠兒見狀,也連忙跟了上去。

前一世,紹汋也曾走過這條路,路儘頭的一切都特彆愚蠢悲哀。在今日,走在這條路上,身旁陪著的還是平綠兒,可是紹汋卻變得更沉靜,更疲憊。

紹汋出神地走著,一路慢慢溜達,向西向南又向東,不知走了多久就到了宗府。

記憶中的繁華如同紅燭燃燒後落在燭台的星星點點,去了就是去了。而褪去那些繁華,這就像任意一位官員的府邸一樣,嚴肅而又普通,沒有一絲絲特彆。

本想著開開心心出宮覓食,不知何時起,心裡又開始空落落。也不知從何時起,開始下起了迷離的細雨。雨點不算大,但她主仆二人的身上也開始漸漸濕透。

紹汋卻渾然不覺,就那樣站著,木然地望著麵前的府邸。

“小主,咱去對麵茶館坐會罷,您瞧著雨,沒得停,淋得久了可是要生病的。”

淚水混合著雨水,留下了紹汋的臉龐。她重頭來過了,明明是在往好的地方走,可是為什麼,她不會開心了呢。那種濃重的悲傷的情緒深深地籠罩她,揮之不去。

頭頂忽然一暗,身後有人撐了一把傘靠近,將風雨遮擋住了。

紹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回頭看去。是宗圳,高高的舉起了傘,替她擋住了雨。她打了一個寒顫,隨即見他將一件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冷冷的身子瞬間被溫熱而又乾燥的衣物覆蓋著,身子舒適了,心卻慌亂了起來。

宗圳疑惑地凝視了紹汋一眼,說道:“遠遠就瞧見有人堵在我家門前,不知為何,沒成想竟是咱們公主殿下。這大下雨天的,瞧著您也不像是有急事兒的模樣。”

“嗯,我來你這裡討杯茶,終於等到你回來了。”紹汋心裡百轉千回想了無數個借口,最終卻隻說出這樣一句直愣愣的話。

宗圳看著紹汋呆愣的樣子,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他到真是想不明白這位公主殿下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雨突然下大,紹汋跟著宗圳落湯雞似的進了屋,宗圳已經換了乾淨的衣服,見她進來了,麵上雖然沒有什麼大的笑容,但那雙明亮的眼睛裡,卻帶著毫不掩飾的笑意。見他指了一下凳子道:“坐吧,一會茶水送來,多喝一些,暖暖身子。”

紹汋默默得坐了下來,向窗外看了下,問道:“平綠兒呢?”

“她在外頭候著你呢。”宗圳看紹汋的神色間還是有一絲茫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你彆緊張,我看你身上都淋濕了,想著你總不能是閒著無聊才跑來我這兒淋雨,肯定有話想說,我才把你帶進來的。”

紹汋見到他氣度從容地坐在了自己對麵,心中五味雜陳,終於壓下了心裡湧出的那絲淡淡失望,他果然什麼都不知道,原來真的隻有她一人回來了。

折騰了半天已近傍晚,又恰逢雨天,屋內的光線暗淡,也沒有點燭火。外頭的雨水淅瀝瀝不停,房間內的二人都沒有說話。

宗圳坐在桌前,單手撐著頭,細細打量著她。

“你在逼自己什麼。”宗圳忽然這樣說道,語氣肯定。

紹汋本來就有些疲憊,略微闔著眼,聽到他說話,怔了一怔,下意識地反駁道:“沒有。”

宗圳也隻是笑了一笑,沒再繼續說下去,轉頭見窗外雨有一人影,便知是她那丫鬟來了,於是站起說道:“那臣先告退了,今日就不留公主用膳了,您在這兒喝兩口水,暖暖身子,收拾妥當了再離開。”

推開門臨走前,宗圳又回頭定定地看著紹汋說道:“殿下,順著您的心往前走,但是不一定要走到黑,儘了人事,還有天命,勿以有限身,常供無儘愁,萬不要太過於逼迫自己了。”

聽了這話,此情此景,紹汋心中更是一半兒暖和一半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