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你可有不好?”
雲飛翼伸手輕輕掰正淩月的臉,因著蠱毒的侵蝕,那張小臉慘白的幾近透明。
雲飛翼眸中噙滿受傷的情緒,“你身受蠱毒之苦,我幫你緩解;你喜練輕功,我悉數傳與你;便是那易容術,我也細心教授,如今你已能變化成我的模樣,連我自己都難以辨認。你還欲如何?”
淩月神色木訥,眼眸如霜雪,望著他竟是笑出聲來,“我身受蠱毒之苦,是誰下的蠱毒?”
雲飛翼雙眸含情,似是不理解淩月為何有此一問。
“我是因為憐愛你啊!我一見你,便知你會成為我最成功、最得意的‘病人’,我怎會忍心讓你在那黔朝王庭碌碌無聞,過著平凡無趣的日子?”
淩月直覺不是對方瘋了,就是自己瘋了。因著所謂的“憐愛”,便要給對方種下蠱毒,將其囚禁?
不過是一個神智失常的瘋子,癡迷於自己所煉就的蠱毒罷了。
雲飛翼口口聲聲稱自己是他最滿意、最成功的“病人”,又大言不慚地說是因為憐愛,當真是荒唐到了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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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她隨雲飛翼來到義州,好光景不過半年。
淩月第二次蠱毒發作醒來,她發現自己被縛住四肢,困於一方椅子,當時她慌了神,恍然又置身於西山上那處監牢裡。
據雲飛翼所言,她第一次蠱毒發作之際,失控重傷了正在為她療毒的雲飛翼,因而他才不得已做出此番應對。
雲飛翼卻始終不肯透露是以何種方法為她解蠱毒,隻說那是家中秘術,不便與外人言。
之後,淩月隱隱感覺到自己心中時常浮起一股饑餓之感,不是飯食可以緩解的那般感覺,那是對鮮血的渴望,似乎欲-求不滿。
第五個月,便是在這一次蠱毒發作之際,淩月恍惚間感覺到汩汩鮮血流入口中,順著身體四肢百骸蔓延,滋潤了因蠱毒發作而逐漸乾涸的軀體。隨著鮮血的充盈,淩月的意識逐漸清醒,身上噬骨的疼痛也隨之減緩。
直到那時,她才驚覺雲飛翼是在用自己的鮮血來緩解她的痛苦。她深知這無異於飲鴆止渴,雖能緩解當下的痛苦,蠱毒本身卻沒有半點消退,自己卻會越陷越深。
這其中的緣由不及細想。待淩月稍微理清思緒後,她得出一個令她痛苦且悔恨不已的答案。
雲飛翼的血之所以能緩解她的蠱毒之苦,正是因為他就是那個下蠱之人。理清其中關聯,淩月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但身體剛從蠱毒發作中恢複,仍顯虛脫乏力。
就在此刻,淩月耳邊隱約傳來屋外壓著嗓子說話的聲音。她耳目聰明異於常人,字字如蛇遊走,穿過窄窄門縫,悉數灌入耳中,她隻聞“莊主”二字,便知其中根源。
雲飛翼,正是那沁蘭山莊的莊主。
不及她細想,雲飛翼推門而入,瞧見淩月已然清醒,那雙如春日星辰般清亮的眼眸中露出一絲訝異,又飛快按下。
“你醒了?”雲飛翼走到近處,“竟比預估的時間早了一刻鐘醒來,照這個趨勢,離蠱毒祛除之日不遠了。”
“是嗎?”淩月聲音略顯沙啞,勉勵撐住表情,才沒讓自己情緒外露,小臉緊緊繃著,似在強忍心中起伏。
然雲飛翼是何等聰明狡詐,見淩月早已清醒,已然懷疑她聽到了沁蘭山莊的人在屋外與自己交談。
雲飛翼走到淩月麵前停下,輕柔地為她梳理那亂糟糟的長發,輕聲道:“卿謠殿下,你可知……我是如何將你哄到身邊的嗎?”
這正是淩月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環,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紕漏?
雲飛翼見淩月沒有回應,似也並不在意,繼續說道:“我也算得上是煞費苦心,親自上那不積山,帶你去淨慈寺見你們要找的那位友人。”細長手指挑起淩月一縷長發,“你看,我多用心,隻是你們一群人眼拙,竟沒認出在不積山露麵的就是我。靈慧師太是我,半夜潛入僧房喂你鮮血的,也是我。”
淩月隻覺一陣寒意從後背襲來,須臾間蔓延至全身。
倘若從一開始就步入了雲飛翼的算計,那麼後來的一切,不過是按照他的安排,在既定的時間、地點陪他演一場癲狂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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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雲飛翼得知淩月身在淩州大營,便前去打探情況,故而榮朝大皇子到達淩州那日,軍營裡有人縱火,便是他所為。
第二日,一隊人馬前往不積山,梵音寺住持彌恩大師命喪於他手中。
為何那日榮朝大皇子無礙?
淩月猜測,雲飛翼必定認識此人,或者與他有過交集。否則,以他行事癲狂的性子,必然不會放過那榮朝大皇子。
再後來,雲飛翼易容成靈慧大師,帶著淩月前往雲歸山淨慈寺假意參加法會,實則是為了擾亂視線。
這是何等陰毒的算計,早早就開始布局,隻等著淩月一行人放心往裡鑽。
隨後,“靈慧師太”以不喜與人同住而與淩月分開,雲飛翼恢複了本來麵貌。
淩月心中疑惑,靈慧師太是否真的識得一位略懂蠱毒的人?
必然是有這樣一個人存在,總不至於老軍醫也是其中一環,若真如此,那營州大營已是如遭蟲蛀,潰爛不堪。
捋清這其中的細枝末節,淩月不禁笑出聲來,那雙晨露般清澈的眼眸微微彎起,“你還真是費儘心機。為了什麼?”
雲飛翼慢條斯理地為淩月梳順了長發,編成一條辮子垂在左肩,在她腦後的發髻上插上一支刻有一朵蘭花的發簪。
“這是我娘最喜歡的發簪。”指如修竹,輕撫發簪上那朵纖巧的蘭花。
“我第一次在黔朝王庭見到你,你剛及五歲,眼眸明亮,宛若星辰,就在與你視線相接的那一瞬間,我便知道,你會是那個助我成為蠱毒高手的‘病人’。我千百般算計,奈何你父王太過驍勇強勢,又將你護得極好,我始終苦於沒有機會靠近你。”
他溫柔地撫摸淩月頭上彆著的那支蘭花發簪,麵上帶著濃烈的憐愛之色,“你看,我對你算得上是情深意重了吧!”
淩月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冰涼,五歲的時候,她對此毫無印象,那已經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雲飛翼竟然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染指黔朝王庭。
淩月心中一個念頭浮現,又迅速按下。有些事情,她不願相信,卻又不得不拎出來揉碎了,細細咀嚼。
淩月輕微抬起眼皮,視線定格在廳堂內那扇紫檀木雕花窗欞上,“我父王……”她頓了半晌,似有些難以啟齒,“你剛到黔朝王庭時,便與我父王有交集,對嗎?”
她身陷西山那處監牢時,便知黔朝王庭的掌權者遣人煉製蠱毒作為傀儡作戰,因著那些傀儡力量非凡,沒有痛覺,更無自主意識,任由練蠱者操控。
她在黔朝王庭享儘父王母後萬千寵愛,周圍的人亦是待她恭敬親切。卻從不知曉,蠱毒一事,正是由自己最敬愛的父王所起。
她隻知父王驍勇善戰,所向披靡,令周邊國家聞風喪膽。
然她卻不知,也未曾想過,這些榮譽,並非因著父王本身,而是他教人煉製出來的傀儡替他守這江山,侵越彆國疆土。
雲飛翼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嗤笑一聲,“你以為你父王有多高潔,若不是我手中的蠱毒,他能在黔朝王庭掌權近二十年。殿下,你也太高看你那父王了,他的心肝早已爛透了,落得那般下場,是他咎由自取。”
“你閉嘴!”淩月已是聲嘶力竭。
雲飛翼全然不顧淩月絕望的麵容,“我閉嘴?正是因為習慣閉嘴的人太多了,你才會到如今,才看清你那位好父王的真麵目。”他滿臉嘲諷,“哦,不,你並不想看清。”
說完這話,雲飛翼走到淩月麵前,頎長身形微微前傾,湊近了觀察淩月麵上的神色。
“我呀,十五歲從家中逃脫,一路南下,便去了黔朝王庭,那個時候,你父王方才奪得王位,朝堂不穩,兵力不足,鄰國虎視眈眈。”
“我便成了他的殺手鐧,你看,他的威名響震四方,全是我的功勞啊!”
淩月聽他細述其中緣由,抓住關鍵所在,她斂去臉上絕望的顏色,“你竟是會安於聽人擺布之人,如你所說,我當真是眼拙。”
雲飛翼聽聞此言,仿佛被人捏住了某處軟肋,倏地將手中折扇摔向窗欞。隻聽“啪”的一聲,折扇扇骨散了一地。
“胡言亂語,我為何會聽從於你那爛了心肝的父王擺布,你說是因為什麼?你難道還猜不到嗎?因為啊!哈哈哈……”
雲飛翼麵上神色幾近癲狂,早已不複當年淩月與他在淩州城初見時那般姿容似玉,眸似春星。
他眼中布滿猩紅血絲,白皙麵龐猶如鬼魅,修長有力的十指彎曲,手背青筋突出,死死壓住淩月兩側肩膀,搖晃了起來。
“因為他給我提供活人,供我煉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