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四下俱靜。
將軍府內，兩道人影避開巡邏的侍衛，悄無聲息地掠過一間間屋子，最後在一處院落前停下。
找了個隱蔽的位置藏好，鳴錚微微挑眉，湊到彥淩白耳邊，低聲問道：“這就是你的辦法？”
藏身的地方空間有限，鳴錚這樣毫無自覺地湊上來，說話時溫熱的呼息輕輕吸吹在耳朵上，泛起絲絲癢意，彥淩白微微偏過臉，不由自主地往旁邊躲了躲。
正在此時，一隊巡邏的侍衛從拐角走出來，鳴錚攬住他的腰往裡一帶，將他抵在了牆角，不滿道：“亂動什麼？被發現了怎麼辦？”
這下彥淩白幾乎被鳴錚抱在懷裡，侍衛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掃了一眼鳴錚線條淩厲的下頜，片刻後又垂下眼，不再動彈。
等了一會，腳步聲逐漸走遠，彥淩白推開鳴錚，“我用了匿蹤符，隻要不出聲，就不會被發現。”
“匿蹤符？”鳴錚一愣，完全抓錯了重點，沉著臉道：“又是芮青禾給你的？”
“……”
聽出劍靈語氣不善，為了避免他再借題發揮，彥淩白索性不答，微微探出身觀察著院中的動靜。
經過誅魔劍陣和魔物夜襲之事，裴煜已被裴懷澤勒令禁足府中，不準外出。此刻，正對院門的房間還點著燈，依稀可見人影晃動。
沒過多久，燈光熄滅，屋子裡的人仿佛睡下，整個院子陷入一片黑暗中。
鳴錚沒得到答案，心中卻已了然，越想越是吃味，忍不住問：“你和芮青禾關係很好？”
“你和瓊山派的其他師兄關係也這麼好嗎？”
他盯著彥淩白無動於衷的側臉，越發氣悶，陰陽怪氣道：“以前是大師兄，現在又是小師弟，你身邊還真是不缺各種知心好友。”
彥淩白的沉默像是驗證了鳴錚心中的猜想，思及過往種種，劍靈心中發苦：“怎麼，被我說中了，你……”
這回話說到一半，聲音戛然而止。
彥淩白一把捂住那張絮絮不休的嘴，傳音過去：“安靜。”
朦朧夜色下，緊閉的窗戶被悄悄打開，一道黑色身影從屋內翻出，落入院中。
其實鳴錚在耳邊說了什麼，彥淩白並未聽得太清，他一直緊盯著院內動靜，忽見裴煜出來，擔心暴露，沒有多想便捂住了鳴錚的嘴。
他的注意力全在裴煜身上，所以也未察覺到身側的人臉色變了幾變，沉黑的瞳仁逐漸染上一層金色。
劍靈目光幽深地盯著他，眼底情緒變幻莫測，忽然伸出舌尖，輕輕地舔了舔。
濕軟而微癢的觸感從掌心傳來，彥淩白一驚，下意識縮回手，手腕卻被人用力攥住。粗糲的舌苔舔過掌心，舌尖探入指縫當中，彥淩白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袖中一道白影飛出，毫不猶豫地刺向鳴錚。
紙靈分身尚未得手，便被一縷黑色的霧氣緊緊裹纏，飄在半空動彈不得。
“噓——”腰上忽然一緊，劍靈溫熱的胸膛從身後貼上來，附在他耳邊輕輕低語：“彆亂動，你也不想被發現吧？”
這種說話的語氣，還有束縛著紙靈分身的那股陰冷氣息……
彥淩白心下一沉，扭頭看去，就見劍靈抓著他的手，一雙暗金色的眸子毫無遮掩地望過來。
劍靈在這種時候入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一時間，彥淩白腦海中飛快閃過無數對策，卻沒有一條能夠在不暴露兩人的情況下，困住魔化的劍靈。
將他的緊張看在眼中，劍靈宛如戲弄獵物一般，鬆開他的手，故意傳音提醒：“裴煜出來了，不盯緊點，可是會跟丟的。”
現在最危險的人，不是裴煜，而是你。
彥淩白忍不住想。
他縮回手，麵無表情地在袖子底下輕輕蹭了蹭，心中暗暗警惕。
劍靈將他這點嫌棄的動作看得分明，目光頓時變得危險起來。他的視線落在彥淩白脖頸劍印的位置，忽然低下頭，用力咬下。
“！”
彥淩白驀地一顫，這時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緊緊捂住他的嘴，將他忍痛的□□悶在了喉嚨裡。
劍靈戲謔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匿蹤符好像掩蓋不了聲音，又有人來了，我的小道長還是忍一忍比較好。”
一片寂靜中，傳來甲胄摩擦的輕響，隻見一道人影從院牆的陰影下緩緩走出。
他站在裴煜前方不遠處，一身寒甲在黑夜裡反射著肅殺的冷光，宛如一堵冰冷的鐵牆。
像是被他的氣勢所攝，裴煜不由自主後退半步，垂下頭，低聲叫道：“爹。”
裴懷澤盯著裴煜，沉沉開口：“這麼晚了，你要去哪？”
裴煜頭垂得更低，語氣生硬道：“我隻是睡不著，出來透氣。”
裴懷澤沉默了一會，又道：“煜兒，自從臨滄回來，你就變了很多。”
裴煜沒有答話，裴懷澤看著他，歎道：“為父明白你的心情，可是熠兒早已經不在了，你在臨滄遇到的那個，隻是魔物偽裝成了他的樣子。”
裴煜的手猛地攥緊，又慢慢鬆開，他忽然抬起頭，冷冷地看向裴懷澤，眼底閃過一絲恨意。
他嘲諷地勾起嘴角，低聲問道：“父親知道我為什麼睡不著嗎？”
“因為我夢到了娘和兄長……”
裴懷澤麵色微變，低斥道：“夠了！”
裴煜冷笑一聲，“父親對他們，就沒有一絲愧疚或是悔恨嗎？”
裴懷澤像是回憶起什麼，痛苦地閉上眼睛：“對於你娘還有熠兒，我……”
裴煜毫不留情地打斷他，“十年前你為了地位和名譽，放棄了救下娘親的機會，眼睜睜地看著她被一刀一刀淩遲而死，現在你又要舍棄兄長嗎？”
裴懷澤靜默良久，才像是下定決心一般說道：“熠兒已經回不來了，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再出任何意外。”
這時，一隊侍衛巡邏經過，裴懷澤沉聲命令：“來人，把公子帶回房間嚴加看守，沒有我的允許，不準他踏出房間半步！”
直到裴煜被侍衛帶走，裴懷澤仍靜靜地站在原地。
“看樣子裴煜今晚不會再出來了，我們也回去吧。”劍靈傳音道，卻不是在征詢彥淩白的意見，說完便攬著他化作一團黑霧遁入夜色之中。
*
回到住處，劍靈氣定神閒地關緊門窗，落下結界，走到床邊撩起衣擺坐下，看向遠遠站著的彥淩白：“這麼緊張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脖子上被咬過的地方不時傳來一陣刺痛，彥淩白頓覺這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他回想著先前種種，卻找不到今夜促使劍靈入魔的原因。
思來想去，唯有一種可能，劍靈神魂有損，靈台不穩，才會被魔心鑽了空子。可是現在這種情況，他也沒辦法進入劍靈的識海中探查。
劍靈見他仍是不動，又站起來，走過去，伸手抓住他。
彥淩白本想躲開，卻忍住了。
劍靈拉著他的手往床邊走，滿意道：“這次倒是老實。”
與魔化的劍靈接觸過幾次，深知其發起瘋來有多危險。如今對方的情況還算穩定，彥淩白不想刺激到他，任由他拉著在床邊坐下。
彥淩白默默思考著再一次把劍靈打暈用縛仙索捆起來的可能性。
上一次縛仙索險些被劍靈弄壞，這次要多加幾道防禦才行。
就在他這麼想著的時候，劍靈忽然開始解他的衣服。
彥淩白恍然回神，按住劍靈動作的手，看向他。劍靈不知何時已經脫下衣服鞋襪，僅著中衣坐在床上，彥淩白見了，眉心一蹙，聲音不自覺地繃緊：“你……做什麼？”
“脫衣服。”
聞言，彥淩白看向劍靈的眼神由疑惑變成戒備。兩人無聲對峙片刻，劍靈不耐煩道：“難道你打算穿著衣服睡覺？”
彥淩白深吸一口氣。
先不說為何一定要睡在這裡，城中魔物之事尚未查清，裴煜身上又疑點重重，現在連劍靈也入魔隨時都有失控的可能，他能睡得著才怪。
“我打坐即可。”
劍靈看了他一眼，竟然沒有強求。
“那我要睡了，你就在我旁邊打坐，哪也不準去。”丟下這句話，劍靈像是困極，抬手一道勁風射出，熄滅燭燈，在床裡側躺好，閉上眼睛。
彥淩白在床邊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聽見劍靈的呼吸聲逐漸平緩下來。
像是真的睡了。
白天分明才睡過那麼久，應該不至於這麼快就犯困才對……
不過劍靈能消停下來，彥淩白也鬆了口氣。
他側過臉看著劍靈，又耐心地等了一會，確認劍靈睡著之後，一捆金色繩索忽然出現在他手中。
彥淩白念動口訣，繩子的一端無聲飛出。
就在縛仙索即將纏住劍靈的時候，一隻手抓住了它。
劍靈睜開眼睛，目光森森地望向彥淩白。
“我沒有這種癖好，不過你想玩，我也不介意奉陪。”
彥淩白本意就在試探，失敗也在意料之中。
“不，我不想。”他一臉平靜地收回縛仙索，麵上毫無偷襲被發現的窘迫。
劍靈盯著他的背影，眼神頗有些失望。
“那還真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