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路上,韓風已將剛才的事一五一十彙報一遍,故而,進門後,裴懷澤並未再做多少寒暄,很快就切入正題。
一番交談下來,兩人對礪城的情況有所了解,鳴錚忽然問道:“死了一個雲清,其他玄天門弟子呢?玄天門總不至於隻派了一個人坐鎮礪城?”
此話一出,廳內沉默片刻,裴懷澤道:“另外兩位,此刻正在臨滄。”
彥淩白微微皺眉:“臨滄?”
他記得,過江分彆後,初七和流民要去的地方,正是臨滄。
彥淩白問道:“臨滄也出現了魔物?”
裴懷澤神色沉重:“玄天門的兩位仙師追蹤魔物時,經過臨滄,察覺到城內有魔物的氣息,於是傳訊回來,欲在臨滄停留幾日,保護城中百姓。”
“是這樣嗎?”鳴錚勾起唇,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裴懷澤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清雲仙師被害後,城中無修士坐鎮,就怕魔物會更加肆虐。二位修為高深,不知可否在府中暫住幾日,震懾魔物。”
這下彥淩白還未來及開口,鳴錚便接過話道:“能混進將軍府的魔物可不是一般魔物,就算我與師弟聯手,也不能說有十分把握。”
他說到此處就微妙地停頓住,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但裴懷澤已然意會。
裴懷澤:“仙師願出力降伏魔物,護一城百姓安危,裴某自當重謝。”
鳴錚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既然如此,便準備一處幽靜的院落,我與師弟不喜外人打擾。”
裴懷澤同玄天門的人接觸多了,自是知道仙門中人,大多脾氣古怪,有些特彆的講究,因而對鳴錚的要求莫不應允,很快就讓人安排好住處。
有了裴懷澤的交代,下人送來日常用具便魚貫退下,隻剩將軍府的老管家帶著一名侍女留在原地。
管家恭敬道:“還不知二位仙師的身量尺寸,請讓府中繡娘為仙師測量一番,好定做衣物。”
鳴錚挑眉:“你們將軍真是有心。”
鳴錚個子高,待繡娘量過腰身後,便在凳子坐下,方便她繼續。
量完後,繡娘微微臉紅,又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鳴錚裸露的蜜色胸膛,然後飛快移開視線,望向站在一旁的彥淩白。
彥淩白道:“……我就不必了。”
鳴錚:“確實不必,他的尺寸我記得。”
說完,在管家和繡娘難掩驚訝的眼神中,麵不改色地報出一串數字。
彥淩白:“……”
好不容易等到管家帶著繡娘離去,彥淩白忍不住道:“為何要說我是你的師弟?”
鳴錚一臉意外地看著他:“難道你希望在外人麵前,我也叫你劍奴?”
彥淩白頓住,無奈地揉了揉眉心:“算了,師弟就師弟吧……”
劍靈與他同行,有個身份遮掩也好,隻是……莫名被喚作師弟,總有種被占了便宜的感覺。
很快,話題又轉到了魔物上麵。
鳴錚提起茶壺倒了兩杯熱茶,推了一杯給彥淩白,不緊不慢道:“這個裴將軍,必然還隱瞞了什麼。”
想到裴懷澤在提及臨滄時,言辭閃爍,彥淩白眉心微蹙:“臨滄的情況,也許並不像他說得那樣簡單。”
鳴錚不用想也知道他在擔心什麼:“臨滄的事自有玄天門的人去管,再不濟還有百年前棲霞宗留下的誅魔陣,總不至於自詡仙盟首座的玄天門,連一個小小的臨滄都守不住。”
彥淩白一愣,不由看向鳴錚:“誅魔陣?”
鳴錚像是陷入了末段回憶,緩緩說道:“百年前,這附近常有魔物為患,原本也隻是在城外徘徊,後來不知受了什麼刺激,魔物忽然聚集起來,大肆入侵礪城,棲霞宗的人趕到後,在礪城和臨滄分彆設下了幾處誅魔陣,才化解了危機。”
聽他的語氣,像是親身經曆過一般,彥淩白猜測道:“當時你也在城中?”
鳴錚神色淡淡,一副不願多言的樣子:“剛巧路過罷了。”
彥淩白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思緒慢慢飄遠。
相識以來,從未聽鳴錚提起過往之事,也未曾聽他說過被封印了多久,又是如何被封印的,現在一看,劍靈對百年前的那場魔禍了解頗深,被封印起來想必也是魔禍爆發之後。
彥淩白很少下山,這一次前往棲霞宗,還是碰巧師門中其他人都有事,才被師兄打發下山。他可以確定,自己從未見過鳴錚。可是自初見以來,鳴錚對待他,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熟稔之感,仿佛他們很久以前就認識。
彥淩白回憶著為數不多的幾次下山除魔的經曆,的確沒有碰到過什麼入魔的劍靈禍害人間。
那麼就隻有一種可能,鳴錚把他錯當成了彆人,或者——其實鳴錚並沒有錯認,而是把他當成了誰的替身。
想到這裡,彥淩白的心情頓時變得複雜而微妙起來。
見彥淩白默默不語,捧著杯子發了好一會兒呆,臉上神色還變幻莫測,鳴錚心頭一跳,沒來由地生出一絲不安。
莫名心慌的劍靈清了清嗓子,試圖引起對方的注意,彥淩白果然朝他看過來,隻是那眼神說不出的怪異,隱隱還帶著一絲嫌棄,宛如在看一隻渣靈。
鳴錚:“……”
鳴錚心中一緊,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然而不等他問出口,彥淩白便收回了視線,神色很快恢複如常。
“我想去看看城中的誅魔陣,你還記得位置嗎?”
鳴錚略略回憶了下:“城西和城東各有一處,你懷疑誅魔陣出問題了?”
彥淩白:“棲霞宗精於陣法一道,即便是百年前留下的誅魔陣,對魔物依然有極強的震懾作用。”
鳴錚了然:“被魔物襲擊的人,包括清雲,都是在城西被發現,我們先去城西的那處誅魔陣看看。”
兩處誅魔陣皆設在城門附近,兩人出了將軍府,很快來到西城門。
百年過去,西城門經曆數次變故,周圍的街道和建築也幾經修葺,早已看不出原貌。
鳴錚站在城門前,看著左右延伸出去的街道,沉默良久。
鳴錚:“……當年,這裡隻有一條路,走到儘頭便是。”
就算多出幾條街,誅魔陣本身的位置也不會變,沒有戳穿劍靈不辯方向的事實,彥淩白道:“還是問人吧。”
聽聞兩人要找城西的誅魔陣,守城侍衛指著一個方向:“沿著這條路一直走,然後右拐,走到頭就是。”
守城侍衛雖知城內有仙門之人坐鎮,卻是從未見過,此時見彥淩白二人持有將軍府的令牌,還一身修士打扮,便將他們當成了守城的玄天門弟子,又好心提醒:“不過,城西的誅魔陣,早在十年前的那場戰事中被毀,兩位仙師若是受將軍之托維護檢查誅魔陣,應去城東的那一處才是。”
彥淩白:“十年前被毀?”
守城侍衛感慨道:“是啊,十年前礪城經曆過一場慘烈的戰事,若非將軍死守城門,拖到了援兵趕到,如今的礪城,怕是早就成為一座死城啦。”
順著侍衛指的方向一路走去,很快就看到一座刻滿繁複陣法的圓台,圓台四周環繞著數根柱子,柱子上也刻滿了複雜的符咒。隻是眼下所有柱子皆已斷裂,圓台中央的法陣也被損壞。
彥淩白查看一番後,搖頭道:“損壞的地方並非不能修複。”
鳴錚諷笑道:“此陣誅魔無數,凝聚了不少血煞之氣,雖能修複,卻要耗損大量靈氣和資源,補陣之人稍有不慎,還會被反噬,怕是這些玄天門的人,安逸太久,既拉不下臉去棲霞宗求人,又不願自己冒險,才會這麼放任不管。”
彥淩白神色微冷:“去城東看看。”
行至半道,正遇上韓風帶著一隊侍衛在城中巡邏。
說明了此行目的,韓風熱心道:“兩位要去查看誅魔陣?正好我也要去那裡,正好一道。”
這一次有韓風帶路,一路暢行無阻地到了城東的誅魔陣前。
誅魔陣附近有侍衛嚴加看守,還未靠近,已能看到法陣符文流動的淡淡光芒。
與城西的誅魔陣不同,此處隻有一處石台和數柄相似的長劍,每一柄劍皆筆直向下,劍尖所指的位置正是法陣一角,法陣中的金色符文向四周延伸鋪展,纏繞上劍身。即使百年過去,石台上刻繪的符文已光芒暗淡,懸於劍陣上方的長劍也被歲月侵蝕,這一處誅魔劍陣依然散發著無形的威懾之感。
鳴錚的目光落在石台中央,周圍符文皆為金色,唯有中心那一片呈現暗紅,仿佛以血刻畫。
百年前,鳴錚的確是被某人帶著剛巧“路過”礪城。
他一時大意,被困在劍中,困住他的人正是彼時的玄天門大師兄——彥淩白。
彥淩白途徑礪城時,正好撞上礪城被魔物襲擊,城中除了他,還有幾個十五六歲的棲霞宗弟子。
那幾個棲霞宗弟子,原本是聽聞礪城附近有魔物侵擾,擅自脫離隊伍,背著師長偷偷溜過來曆練的。不想學藝不精,設下的誅魔陣很快支撐不住。
當時的玄天門,雖不是仙盟之首,卻有一位令無數仙門同輩追隨敬仰的仙門大師兄。
所謂“秋水無塵,浮光含霽,淩霄攬月,縱風逐雲”,前兩句說的便是彥淩白。
仙門大師兄,風光霽月,威名遠揚,自是走到哪裡,都是受人矚目的焦點,隻要有他在的地方,仿佛天塌下來,也不必畏懼。
眼看陣法將破,幾個少年霎時間六神無主,自然而然將他視作主心骨,紛紛投去期待的目光,希望他能帶著眾人度過這場危機。
並不比他們大幾歲的彥淩白抿了抿唇,聲音一如既往堅定沉著:“你們儘管布陣,剩下的交給我。”
等鳴錚察覺到劍內封印鬆動,脫身而出時,便看到彥淩白渾身浴血,一人一劍守於劍陣中央,鮮血順著劍柄不斷滴落,砸在石台上,融入腳下的符文中。
劍修背影挺直,一股子“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隻有劍靈知道此時的彥淩白是多麼外強中乾,刮一陣稍大點的風都能將他吹倒。
忽然,一隻魔物從暗中鑽出,撲向彥淩白。
魔物剛一靠近,就被數道強悍的劍氣斬殺,瞬間化作飛灰。
鳴錚緊緊抓住彥淩白的胳膊,撐住他搖搖欲倒的身體,臉色鐵青。
“就算你想死,也不要拉著我。”
彥淩白:“……”
就在這時,遠處數道身影飛掠而來,陣法、符篆的光芒接連亮起,原本一邊倒的局麵瞬間扭轉。
“是師父和行嵐師兄他們!我們有救了!”
棲霞宗的幾個少年先前的注意力全在維持陣法上,此時見到師門來援,緊繃到極限的精神頓時鬆懈下來,全都脫力地癱倒在地,模樣十分狼狽。
沒有人注意到劍靈是如何出現的。
彥淩白僅存的微弱意識,在閃過這個念頭後,便心神一鬆,眼前一黑,直接在鳴錚的懷中暈了過去,還染了他一身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