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淩白清醒過來時,正躺在一處山洞中。
外頭秋雨未歇,風聲簌簌,山洞內一片濕冷。他半倚著石壁坐起來,看向山洞的另一側,抓他來此的劍靈正盤膝而坐,身上魔氣翻湧,看起來倒像是入魔的征兆。
他此番下山,是為了去棲霞宗參加兩個月後的清談大會。
棲霞宗位於陵州,與師門所在的瓊山相距甚遠,中間隔著茫茫群山。彥淩白途徑寒山一帶時,遇到妖魔為禍,便提著劍深入山中除魔。不料寒山深處竟封著一隻劍靈,彥淩白與幾隻大魔纏鬥時,無意間踩上封印的法陣,血滴在上麵,喚醒了其中的劍靈。
劍靈出世,寒山上劍氣激蕩不休,不少修為低下的妖魔當即灰飛煙滅,彥淩白此前已斬殺不少魔物,渾身浴血,真氣幾近枯竭,劍靈破封而出時,他離得最近,毫無防備之下頓時遭受重創,眼前一黑。
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劍靈附在他耳邊的低語。
“等你太久了,我的劍奴。”
回憶著昏迷前發生的事,彥淩白的神色逐漸冷下來,二話不說,並指凝起劍氣,抬手就朝劍靈攻過去。
看似對周圍毫無防備地劍靈,在他逼近的那一刻,倏然睜開雙眼,牢牢錮住他的手腕,口中不忘譏諷道:“想以劍氣傷我?你難道不知道我的身份?”
彥淩白臉色蒼白一瞬,強咽下一口血,餘光掃到橫在劍靈膝頭的長劍,那柄劍長約三尺有餘,古樸大氣,通體漆黑,劍身微寬,劍脊處襯以金色花紋,靠近劍柄的位置,以小篆刻有 “浮光”二字。
“浮光……”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隻覺得這樣光風霽月的名字同這散發著濃烈煞氣的劍很不相稱。
“你不記得了?”劍靈見彥淩白神色漠然,目光瞬間冷下來,霎時間周遭魔氣翻湧,甚至有幾縷已纏繞至彥淩白腰腹間。
彥淩白強催真元,掙脫劍靈的桎梏,並起劍指斬斷魔氣。
劍靈乃是上古劍氣孕育之靈,經過漫長的時光凝煉出劍體後,外表與常人無異,可同修士一般修煉成長,天賦與實力卻要遠超人族修士數倍。上古劍氣為開天辟地時所誕生,是為誅除天地初開混沌之際的妖魔邪祟,護佑一方平安,但其孕育而生的劍靈也往往因殺戮太重,而易墜入魔道。
千年前,便有上古劍氣之靈凝煉出劍體,屠戮數座城池的慘案,久而久之,便有劍靈出世,亂世將至的傳言。仙門中人忌憚劍靈的力量,聯手將世間上古劍氣儘數封印。時至今日大多上古劍氣已消散於天地間,能孕育出劍靈的更是極為渺茫。
這隻劍靈不但凝煉成了劍體,而且還有入魔的征兆……
想到這裡,彥淩白的心漸漸沉下來。劍靈被放出來是他一時不察所致,所以他必須負責到底,隻是以他現在的狀態,並不是劍靈的對手,也不可能再將劍靈重新封印回去,唯有……
劍靈盯著彥淩白微蹙的眉心,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笑:“記住,我叫鳴錚,從現在起,是你的主人。”
話音落下,四周驟然劍意暴動,原本正在感應佩劍秋水所在位置的彥淩白,猝不及防受到反噬,當即嘔出一口血來。
渾身裹著魔氣的劍靈驀地逼近,根本不給彥淩白絲毫喘息的機會。山洞內空間狹窄,兩道身影迅速纏鬥在一處,數十招後,彥淩白先是不敵,被劍靈掐住脖子,狠狠地按在了地上。
劍靈察覺到體內的異樣,麵色陰沉至極,冷聲道:“縛魂術?”
原來最初的那一道劍氣不過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趁他入魔時神魂不穩,以縛魂術困住他才是彥淩白真正的目的。
所謂縛魂術,即以魂縛魂之術,施術者剝離一縷神魂為引,纏繞在對方的神魂上,從此神魂相係,此引一斷,二者的神魂皆會受到重創。此術本是一名邪修所創,仙門正派一向不喜邪修手段殘酷,將其列為禁術,而邪道中人大多嫌其極端而又雞肋,一旦術成,還是個玉石俱焚的死局,故而鮮少有人使用。
若非眼下隻有這一個方法可行,彥淩白也不想自損神魂牽製住劍靈。
傷口因著對方的動作再次掙裂,濕熱的血洇透衣料,染紅了一片。內傷外傷不斷,加上剝離神魂時的撕魂裂魄之痛,彥淩白難耐地皺起眉,眼前一陣陣發黑。
“你竟然不惜抽出一縷神魂也要困住我。”鳴錚收緊五指,看著彥淩白蒼白的臉因窒息漸漸浮起一抹紅暈,陰惻惻地說道,“以魂縛魂,生死相存……很好……”
劍靈黑沉沉的眸子逐漸染上一層金色,眼底的光芒危險而瘋狂。
他盯著彥淩白,忽而道:“得君如此厚意,吾焉能不回之以大禮。”
彥淩白迎上他的目光,腦子裡的弦猛地繃緊,忽然不顧一切地劇烈反抗起來。近身交手下,難以施展,很快又被鳴錚反剪刀雙手壓了回去。
鳴錚湊近他耳邊,嗓音低啞,慢吞吞地笑道:“省點力氣,免得等會受不住。”
“你——!”
驀地,神魂深處傳來一陣劇烈的灼痛,彥淩白瞳孔驟縮,手上方凝聚起的劍氣瞬間消散殆儘,全身上下的力氣一下被抽空,徹底軟倒下去。
鳴錚毫不收斂周身的魔氣,像是要圈占領地似的,將彥淩白從頭到腳包裹其中。
一道金紅色的劍紋慢慢地浮現在彥淩白的頸側,那劍紋宛如活物般慢慢地攀伸至左側麵頰,往下逐漸隱沒在散亂的衣襟內。
陌生的神識裹著魔氣在識海內橫衝直撞,很快便鎖定了目標,糾纏而上,一絲一縷地將彥淩白的神識徹底包裹。可怕的戰栗感在神魂深處驀地炸開,就連神魂被烙下印記的灼痛也化為異樣的感覺席卷全身。
彥淩白呼吸急促,麵色蒼白,幾縷被冷汗浸濕的黑發粘膩地貼在耳側,白皙細膩的皮肉襯著灼目的金紅,霎時便顯出幾分攝人心魄的瑰豔。
鳴錚以指腹摩挲著彥淩白頸側的劍印,盯著他逐漸渙散的眸子,目光晦暗,帶著幾分惡意道:“君以神魂為鎖,將我縛於方寸之地,我回以劍印,烙在你的神魂上,也算禮尚往來。從今往後,我們生死相依,不死不休,你說可好?”
話未說完,身後劍風忽至。
秋水劍劍光似白練,穿過淩寒秋雨,疾馳而來,筆直刺向劍靈的後心。
鳴錚也沒料到剛烙上劍印,身`下的人還有力氣反抗,當即麵色一變,一掌拍向彥淩白,隨之肩上傳來一陣劇痛。方才為壓製彥淩白,兩人纏鬥之下幾乎緊貼在一起,這一劍,來得迅猛至極,淩厲至極,分明是奔著同歸於儘的目的,若非他及時將人推開,他們兩個現在怕是要被這一柄三尺長劍串在一起。
思及此處,劍靈看向彥淩白的目光陡然陰沉。
彥淩白掙脫桎梏,臉上紅暈未褪,眼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怒意。在神魂烙下印記,就如同在身體最私密的地方蓋上印章, 即便是道侶,也很少做到這種程度,更何況他們兩個還是剛見麵就大打出手的敵人。
被劍靈如此對待,實在與折辱無異。
他抹去嘴角的血跡,抬手召回秋水劍,銀白劍身尚有溫熱血跡,下一瞬,淩厲劍光似暴雪驟降,快得叫人來不及反應,眨眼間三尺秋水寒芒如練,已刺入鳴錚胸口。
鳴錚握住劍身,站在原地一動未動,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鮮血順著鳴錚的手腕淋漓而下,砸在地上,綻出一簇血花。
彥淩白陡然察覺到不對,想要將劍抽回,卻掙不脫。他猛地抬頭,看向鳴錚,卻見對方瞳仁中的金色越來越濃,明明是明亮至極的金色,可彥淩白隻在其中感到了冷酷與陰鷙。
“既然是我的劍奴,就彆再碰其它的劍,否則……”
劍靈說著,手上微微用力,秋水劍震顫著發出悲鳴,而後鏘然一聲,斷成數截。
秋水劍被折,彥淩白如遭重擊,臉上血色褪儘,強撐至此的弦終於徹底崩斷。
鳴錚接住他軟倒的身體,召來浮光,放入他手中,貼在他耳邊道:“想殺我,得用這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