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1 / 1)

說是要揍禪院諒,那定然就是要付出實際行動的。

咒術師很講究、也很重視對約定的履行。

日本從很久以前起便自詡為“言靈之國”,並且咒術界也有寄術式於語言中的氏族,後者因此而享有獨特的頭銜——咒言師。

就像是說文字和語言中會存在不可思議的力量,它們有時能方便人們的生活,但偶爾也會有可能成為束縛人生的枷鎖。老派的世家會很在意這點細節,久而久之就成為了他們行走在世道上的習慣。

但毫無素質底線的禪院甚爾自認為這跟“講究”和“重視”都沒關係。隻是因為他想修理一頓禪院諒,所以就直接找上門了而已。

嗯,僅此而已。

……

在“劍不鋒利即為無用”的禪院扇口中,禪院甚爾僅僅是個徒勞無功的失敗品。在術式強度就等價於術師能力的咒術界,沒人會願意施舍給一個無咒力的廢物額外的關注。

於那些人而言,甚爾的存在亦如空氣。

但最近,他在禪院家中的境遇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禪院甚爾”這個名字不再和“廢物”、“零咒力”等詞彙半永久捆綁,而是漸漸開始與“禪院芽生”齊頭並進地出沒於族人們的口中。

尤其是芽生大張旗鼓地把他們胖揍過禪院諒的合照打印出來後,前者還交代正雪和正弦兩兄弟務必要把那幾百張的打印彩照貼滿本家的各·個·角·落!

於是在一夜過後,誰都知道了芽生和甚爾兩個人合夥把讓治長老的兒子給錘成了豬頭。

起初,部分看不慣芽生的守舊派還眼巴巴地等著看好戲,他們私以為禪院虻矢會借機給被迎納回本家的“十種影法術”吃點苦頭、長些教訓。並且讓其知道——彆管她的身份如何,都千不該萬不該地屢次破壞禪院家的規矩。

可偏偏家主那邊自始自終都沒有要發話懲戒這狼狽為奸的兩人的任何跡象,甚至就連數日前當眾毆打過禪院諒的正雪、正弦兄弟也都安然無事。

見風使舵是老東西們趨利避害的天性,有人在其中嗅出了貓膩,一時間族內有關禪院芽生不配成為下一任家主的諸多閒言碎語,就也不攻自破地銷聲匿跡了大半。

分布在本家四處的打印照成了長腿的活報紙,有些被冷冷的風一吹,再卷著點細膩的白雪粒,呼——地就刮進了禪院讓治的庭院裡。

後來聽說這老東西被氣得嘴角又生出了兩個大火瘡。

合照當中,自打暈倒後就開始仰望星空、翻白眼的禪院諒癱倒在地上,而一大一小的兩個孩子半蹲在他的左右,仿佛是在炫耀功績般齊齊地舉起剪刀手,咧嘴而笑的麵容又多少有點如出一轍的味道。

那張照片是用芽生送給甚爾的手機拍下來的,還留在相冊裡。

如果不是裡麵還有個奇醜無比的豬頭禪院諒在……

翻看手機的甚爾心想,他肯定早就把這個設置成壁紙了。

甚爾枕著一隻手的同時躺在被褥上,將掌心中鐵匣子似的手機靈巧地轉了兩個圈,等他轉到背麵時,映入眼簾的則是陪芽生第一次溜出禪院家時的紀念合照——那幾張大頭貼中的其中之一,後來被芽生剪開,給他倆的手機身後各貼了一小張。還美名其曰是為了和大家的手機更有效的區彆開,否則他們幾個人的款式都那麼像,很容易拿錯的。

……像小狗宣誓所有權的行為。

大頭貼被讓人眼花繚亂的貼紙擠滿了角落,其中芽生的頭發才將將及肩,又因為甚爾不自覺微微低頭的緣故,而導致在結果上看起來他倆的身高相差的並不是很多。

還被芽生強製性地點綴上了櫻粉色的貓須和貓耳特效,於是就很順理成章的,在小小的硬相紙內,躍然而上有兩隻黑毛冷白皮的牛奶貓。

禪院甚爾嘗試去理解過一秒這個裝飾的意義所在。

隨後,他果斷地放棄了。

可即便如此,甚爾也從未產生過要把這個有點搓手感的大頭貼給揭掉的想法。

再重申一遍,

這跟聽上去既狗屁又冠冕堂皇的什麼“講究”和“重視”都沒關係。

和是否有過“約定”亦不相乾。

或許隻是因為他從對方的真誠中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自由和……認可?

所以哪怕仍然要日複一日地透過禪院家的屋簷望天也無妨,所以就算是被框進小小的相紙中也無所謂。

-

日光得以悠悠晃進和室內,再爬上米色的牆壁時,正是這一天裡芽生的庭院中最熱鬨的時候。

她自從初詣那天的正式露臉後,在禪院家內的被討論度就始終居高不下,每當人們因各自的工作、生活而將要選擇性忽視禪院芽生的超強存在感時,這家夥就又突然發光發熱起來。

——麻煩的繼承人。

這是本家內多數中立派對其的評價。

是以原本就住在這附近的原住民們也不怎麼想被芽生的火光灼傷,尤其還是後者已明確跟禪院甚爾勾搭到一起後。

他倆如今都快變成臭味相投的瘟神組合了。

……

沒人嫌自己過得太滋潤,會上趕子地過來找不順。

但這些並不妨礙芽生帶著一眾人把日子吵得分外的熱鬨。

根據甚爾的觀察,而得到了部分不完全的總結。

隔壁每天會在七點以後開始發出細細簌簌的談笑聲,和玉犬們踩著庭院奔跑的吧嗒吧嗒聲響。之後會稍微安靜一會兒,可能是芽生去睡回籠覺了,也可能是她又在練書法。

就跟欣賞不來粉粉綠綠、閃閃亮亮的拍照貼圖一樣,甚爾也無法領會單純的白紙黑墨能表現出什麼深意與錘煉內在的心得雲雲。唯獨會意外的是——那個咋咋呼呼的芽生竟然也有那般聚精會神於某件事情上的時候。

那時,芽生聽後不以為然,“是麼。我才要說呢,甚爾不也沒有看上去那樣不好惹。”

甚爾無言以對:……大概也隻有你這麼認為了。

這個話題就此繞過。

然後鐘表上的時針會匆匆地走過象征著下午來臨的2點以後。

一天中最暖和、最適合舒展筋骨的時間到了。

以芽生為首,甚爾做收尾。

隊伍中又夾塞著雀、知葉和鶴彩三人,依次開始跟精力過分旺盛的禪院正雪展開車輪擂台戰,偶爾會找不到甚爾,她們就會拜托正弦在最後的時候上場虐菜。

其中以正雪和甚爾的近身搏鬥最為精彩,惹得坐在緣側上觀戰的一撮觀眾們驚呼連連。

汗水肆意地流淌過眼瞼與額側。

眼見那裹挾著鼓鼓強風的拳頭近在咫尺之際,甚爾猛地劈腿下蹲,借助進攻方短暫的視野空白期,迅速朝正雪的腳腕處橫掃而去。

“咻~”

反應極快的正雪立刻向後躍出兩大步,當他拉開一定的安全距離後,立刻邊吹流氓哨當作挑釁和欣賞,邊欠兒欠兒地點評說道,“如果你的腿再長個十多厘米,剛才就能踢到我了吧啊哈哈哈。”

甚爾:?

……弱智。

旁邊的芽生反倒比甚爾本人還激動,雙手捧成喇叭狀擴在嘴邊,脆亮的聲音清晰地鑽進每個人的耳朵,“上啊甚爾!扒他的褲子!讓正雪今天走不出這個院子!!!”

下意識拽住褲頭的正雪:?!!

正雪他害怕極了,“小姐!您最好隻是在開玩笑!”

甚爾:……

這又是哪來的小流氓。

他扭頭去尋找那樂得起哄的呐喊聲的來源之處。

就在這時,有顆汗珠倏然墜在甚爾的睫毛上,隨即又洇濕了他的視野,他在將要離去的冬日尾聲中感受到了最後的絲絲冰冷。

但很快,他的所見之景又重新變得無比的清楚。

眼前的中心坐著正笑的東倒西歪的芽生,是宛如足以消融瀌瀌雨雪的午後日光。

……

這天亦是如此,

可唯獨院子的主人沒有在場。

甚爾沒什麼興致,就躺在被陽光照耀的緣側上闔眼小憩,權當耳邊正雪指導他人技巧的聲音是催眠曲,聽著聽著還真就開始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

“有破綻,看我偷襲!”

本應被禪院虻矢喊走的人的聲音突然出現。

下一秒,就見原本還在背身側躺的甚爾,已經哈氣連天地坐起身了,他正在用右臂牽製住白玉犬的狗頭,腳蹬黑玉犬的屁股。

甚爾拿左手摳了摳眼屎,睜開另一邊的單隻眼。

“偷襲還要做個提前預告?”

芽生吐吐舌頭,小跑過來從他的手裡解放玉犬,伸出小手使勁地揉了揉玉犬印有符文的頭頂,“反正我出不出聲都能被你發現,那還不如喊出來,這樣能顯得我的氣勢很強欸。”

敏銳的甚爾瞬間便聽出她的話中帶有些悶悶不樂,瞥了眼緊隨其後進屋的禪院雀,後者的表情也不大自然。

用後腦勺思考也能想到是誰導致的。

於是問道:“那老頭說什麼了?”

芽生盤腿坐到他的旁邊,還順道揮揮手示意院子裡的鶴彩、知葉和正雪繼續,然後雙手托住她削瘦的下巴,小聲地娓娓道來:“虻矢說讓我換個新住處,他說這裡又小又偏。”

但究竟是真的心血來潮地關心起芽生的起居環境,還是不願讓她和住在這附近的人來往下去呢。

心知肚明的兩人麵麵相覷。

甚爾默不作聲:“……”

芽生:“我們還因為上學和禮儀課的安排吵了一架。”

“……所以?”甚爾放慢了呼吸,維持斜側頭的姿勢做出了一個吞咽的動作,同時等待芽生宣判最終的結果。

芽生也配合地露出不堪重負的表情,壓下聲線,“我倆誰也沒說服誰,拖到最後還是靠新叔和竣勝叔出麵做的和事佬。就是說呢,禮儀課在今後都跟我沒關係了,但暫時我肯定還是去不了學校的,除非有朝一日我能打過用出七成力的老頭子……嗯,就為了這個我還特意去書庫把有關十種影法術的手劄要來了。”她說著便從影子裡淘出了一本封皮被包的嚴嚴實實的舊冊子,在甚爾的眼前晃了晃,然後乍然笑起來,提高嗓音繼續說,“但虻矢鬆口我可以在護衛的陪同下外出了,也說好要再給我選一兩個隨行護衛,到時候你來陪我好不好?”

甚爾在聽到她落腳所在的問題後愣了愣,綠眸微眯,“你看不出來那老頭就是不想讓你跟我扯上關係?”

芽生“嘁”了一聲,“我和其他人又不熟悉。”

“這是做護衛,不是交朋友。”

“我——才——不——要!”

拚命壓下不耐煩性子的甚爾蹙眉,“那你要怎樣?”搬都要搬走了。

“甚爾你繼續保護我唄,我繼續付給你工資。”芽生用肩頭撞撞他,順便讓玉犬們也往看似刀槍不入的甚爾懷裡猛鑽,然後說,“而且我又沒答應老爺子去住新房子的要求,都住習慣了乾嘛讓我搬走。”

“……”

甚爾在沉默片刻後,“你認真的?”

“嗯!”

芽生鄭重其事地點點頭,隨後再次垂下手腕伸進影子開始猛掏,直到將一把刀身很短卻分一為二的咒具找出來,她歡歡喜喜地把咒具的刀柄塞到甚爾的手裡。

並說道:“你看,連賄賂你的本金都到手了!”

甚爾:“……?”

“如果我沒認錯的話,這是特級咒具……天逆鉾?”

甚爾把玩著手中的極品咒具,輕飄飄地將其拋到半空中,在刀身上的寒光閃過時,又隨性地將刀柄握在掌心,發出玩味不明的哼聲,另一隻手則摩挲起下巴,再感受到從刀身滲出的特異咒力後,他確信這就是天逆鉾。

是在接觸到咒術時,可以使其強製解除的特級咒具。

“他們就這樣把壓箱底的寶貝給你了?”

而且是在明知這人十有八九會轉交給他的前提下。

芽生雙掌捧臉,裝萌地睜大眼睛。

非常義正言辭地說:“都是為了能讓甚爾更好地保護我啊。”

她接著說:“這可是要賭上一輩子的約定,接下就不能反悔了!”

甚爾的呼吸一滯。

隨即他仿佛躲避什麼似的切切地低下頭,任由額前的大片劉海遮住眼簾。

在陰影下,他悶聲說道:

“好,我答應你。”

“嘻嘻。”

得逞的芽生這才卸下口緊在嗓子眼的一口氣,開始心滿意足地嘿嘿傻樂。

喜提武器的甚爾便在一通咯咯咯的笑聲下,仔細地低頭審視起手中的天逆鉾,他在想要怎麼存放這柄特級咒具,又該如何發揮它的特性而創造出其不意的招式……

沉思中,耳邊的笑聲漸漸式微。

留意有關注芽生的他便扭頭看過去,看其又變成了肉眼可見的鬱悶樣。

於是問道:“怎麼?”

芽生輕輕地嗚咽:“沒什麼,隻是感覺我和你之間的友情變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