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禪院虻矢是怎麼想的,還是碰到了突發性意外。
總之從五條家回來後,他便說定在年後的宴席被推遲了,原本已經近在咫尺的日期又一步挪到了二月後。
得知此事後,芽生還挺開心。
這樣一來,她能趁著自己的信息被徹底透光前,再拽上甚爾偷溜出去幾次。
甚爾也表示無所謂,畢竟陪這位大小姐出去瘋玩說到底他也是賺的,這可是門有錢可掙的好生意,他隻要像往常那樣來到市區,就可以輕鬆拿到比以前去搶小混混們的錢更多的日元,然後再跟芽生一起把那筆錢消費在街邊遊戲機的上麵。
期間,芽生說她想給甚爾和雀她們一人都買一部手機。
在她自己沒有擁有新手機的時候,她從沒想過小小的智能手機會成為生活必需品,直到她終於下定決心借此和遠在東京的美代子開展聯絡,進行兩人間時隔近三個月的首次通話後,八歲的芽生當即哭咧咧地抹起鼻涕說:“我好想你啊美代子——!”
非常感謝侑子小姐送我的禮物。
手機賽高!
於是那天出門後,芽生指向街邊的手機專賣店,說:“我想買手機送給你們。”
甚爾眼都不眨,立刻說:“‘你們’?”
“嗯?”
“……沒什麼。你要怎麼帶回去?”
芽生當即蹲下身子,然後拽了拽甚爾的衣角示意他也趕緊蹲下來。
緊接著,女孩在甚爾的注視下,伸手探向橫斜在腳邊的陰影,在她的指尖將要觸及到地麵的瞬間,那片連接在一塊的影子便倏然變成了可以隨她任意攪動的液體狀。
芽生把整個手腕都淹沒在如泥漿般粘稠的黑影中,若有所思片刻後,她這才重新移動視線與甚爾對視,說道:“把東西就這樣裝進去,可行的吧!”
說完,又低頭評價道:“隨身攜帶的儲物庫?”
甚爾也伸手戳動自己腳下的影子,但碰觸到的隻有硬邦邦的瀝青路麵,他問:“可容納的體積是多少?”
“不知道,感覺是個無底洞,咱們去試試。”
甚爾猜測其中的可利用空間並不會太大,大概會跟芽生影子的表麵積大小有關。
畢竟擴張術式實際上就是對生得術式的二度活用,靠一部分術師對自身術式的理解,再雜糅一部分術式自帶的特性加以利用。
總而言之,可構建的範圍不會偏離生得術式自帶的限製條件。
那僅僅是芽生的影子。
結果和甚爾猜的倒也八九不離十。
但又完全不對——影子是無邊無際,可以無限蔓延的。受限的條件並不是芽生影子的大小或空間範圍,而是她本體可承受的重量。
這就等於是,芽生背上七部最新款智能手機外加包裝盒(充電器和數據線),又為趕時間而小跑趕路回到的禪院家。
芽生:人已累趴。
-
在二月徐徐而至時,他們也好像逐漸習慣了這種忙碌又悠哉的生活。
這天,禪院虻矢喊話讓芽生去家主所屬的茶室見他。
芽生平日裡不愛跑來這邊,偶爾禪院虻矢說要拉上她一起吃飯,她也不願意來。
誰想夾在幾個老酒鬼中間聽他們吹牛逼啊!
那間茶室的位置在本家的中央區域,離芽生的住處較遠,還時常會碰到三兩個眼熟又不眼熟,但準保都會上前跟她套近乎的本家子弟。
他們中的大多數都缺乏人與人之間基本的邊界感,又或是該說他們的固化思維會自主默認——年幼的芽生不足為懼。
對她性彆的偏見,對她實力的錯估和輕蔑,以及對她年齡和身份的無視。
誰都想趁虎崽年幼時來趁機欺壓她一頭,還有人試圖以客套之名而借語言輸出些欲要掌控她的話術。見識過數個欲蓋彌彰的小手段後,芽生也想通了——怎麼禪院家的人就對這個塞滿破爛的垃圾堆如此地死心塌地。
主打一個,好壞全憑一張嘴。
就是去利用禪院家的人從小生活在族中這點,使勁地洗腦外麵的世界不如家裡的好、外麵的人不如家裡的人好……
但真的有那麼好嗎?!
嗯?!!
芽生不認賬,回懟過幾次後,心下決定要給禪院家的每家每戶都連上網線和電腦。
在正式走出一個舊製度的世界前,
先擁有能夠用雙眼去認識新世界輪廓的環境吧。
但和禪院虻矢協商此事時,非常的不順利。
老爺子說這是沒必要的開銷,而後還換上一副過來人的嘴臉,勸芽生不要因為族人的幾句話就較真和肆意攀比。
她是未來家主的繼承人,應當穩重為先。
這是攀比?!!
芽生氣得直磨牙,乾脆越過禪院虻矢去找管財務的禪院新,結果後者一聽她的來意後就立即推脫起來,說一家之中最忌諱的就是管錢的人自作主張。芽生要真想花錢買什麼,還是得上報給家主再通過其的首肯才行。
兜兜轉轉就又回到了起點,這事隻能暫時性的不了了之。
……
之後的一陣子,芽生就都貓在自己的住處,撿起她的毛筆和墨汁,開始不斷地寫書法來靜心(但寫的內容都是詬誶禪院的話),儼然又找回了初來禪院家時的宅女生活。
雖幾天沒出過屋,也許久沒有來過家主茶室這邊串門。
但芽生還不至於忘記路怎麼走。
她走在前麵,穿著棉外套和七分闊腿褲。
大刀闊斧地向前走時,會露出包裹住腳踝的黑色打底絨褲,被擦拭至鋥亮反光的馬丁靴踏在木製的長廊上,發出陣陣有力且有節奏的步伐聲。
禪院雀就跟在她的身後。早前被梳得滑溜溜的發髻一改變成了颯爽利落的高馬尾,甩在腦後的發辮會跟隨她的行進而左右擺動,也是在無聲地告知雀,過去蜷縮緊扣的肩背已然如貝殼般被完全打開了,而她此刻正自信地挺起胸膛,恣意地邁開腳步。
年過完後,禪院家來來往往的人就少了不少。
除了在巡邏的驅俱留隊成員,和目不斜視的家仆們,這一路上芽生就沒再見到過其他的人。
就在她想張口說“難得今天沒有人來沒眼力見地攔路”時,就有道陰陽怪氣的聲音突然從斜對麵的路上傳了過來,那邊是能同往武場的方向。
“好久不見啊,芽生。”
是禪院諒。
旁邊還站著拎了把太刀的禪院甚一,他倆的身後還跟著三個沒什麼存在感的家夥,看身上的穿著打扮,似乎是剛離開武場。
嗓音像是在夾著屁股說話的禪院諒繼續說:“聽說你又悶在自己屋裡好幾天,這次有悟到十種影法術的什麼要領嗎?”
芽生:“跟你說了你也不懂,諒你又沒有十種影法術。”
禪院諒秒變臉色,陰森的綠眼緊緊盯住芽生,“說你是賠錢貨果然沒錯,連話都聽不懂。十種影法術在你這種人的身上根本發揮不出全部的實力。”
又跑來狗叫。
難怪甚爾那麼喜歡去揍他。
芽生掀起眼皮,看向已經被禪院甚一出手製止的禪院諒其人,驚呼:“哦,是麼。那不然我現在就進行八握劍的調伏儀式吧,相信諒你肯定能戰勝它。雖然有多人參與的調伏儀式在結果上不會算做我調伏成功,但若是能借機幫助諒證明實力的話……”
她揚起唇角的弧度,將雙眼彎成月牙兒的形狀,“聽起來也是個不錯的主意,對吧?”
禪院諒:“禪院芽生你——!你這賠錢貨要是真不想活了就直接去死,也彆拉上我們當墊背!”
假把式的無能狂吠在芽生的心裡掀不起半點浪花,她朝天翻起白眼。
本人不在意,但在場的其他人卻未必。
“諒少爺,”突然就緊跟著出聲的是雀,她曈曈的目光筆直地看過去,絲毫不落下風地說,“人貴在能‘知言語足以彰吾德’。您還是積些口德吧。”
“你又算什麼東西!”
“好了,諒。”
禪院甚一這時才發話開始拉架。
他額頭上那道貫穿濃眉的傷疤上,又添上了一道更淺更短的疤痕,上麵還結著痂,應當是在近期受的傷。與芽生說道:“諒的話不必放在心上。”
芽生反手牽住身後雀的手,見禪院甚一要說的內容已然到頭,立即轉身準備繼續去找禪院虻矢。
離開前,她回頭與那一行人揮手告彆,“希望下次能有幸見到諒戰勝八握劍的英姿。”
……
憂心忡忡的雀握住芽生的手,問道:“您真的打算召喚八握劍嗎?小姐,那種式神還是……”
芽生:“我又不傻,當然隻是嚇唬他的。教訓那種人渣還需要派出人間大殺器?去找甚爾、正雪他們半路埋伏他一手就夠了。等下……其實我覺得一個甚爾就足以。”
她跟著甚爾混得時間長了點以後,才發現這家夥特彆愛利用他自身無咒力這點特性,在這些格外在乎咒力與術式所留下的咒力殘穢的術師們麵前進行偽裝,有點扮豬吃老虎的味道,可他又從來都沒有掩飾過自身的實力。
看似矛盾,但放在這些大腦被框住世家術師中,他們還真就死活也不會注重甚爾。
就說京都府的幾撮小混混團體見到甚爾都會恭敬地喊聲哥,當發現跟他同行的芽生後,還會客客氣氣地問她要不要一起打電動、喝汽水。
他倆的連帶關係在普通人的社會中是會被自然對調的。
甚爾不再是依傍“下一任家主”的廢物跟屁蟲,而芽生則會變成跟在“禪院大哥”身後的無害小妹妹。
芽生想著這些無端出現在腦海中的瑣碎,突然覺得很有趣。
情不自禁地笑了。
聽到笑聲的雀:?
這是又在傻樂什麼呢?
-
今天的茶室內不止禪院虻矢一個人在,還有禪院讓治,和負責與咒術總監部聯絡的禪院慎太郎。
芽生先跟三人問聲好,然後就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茶室內的榻榻米上,雙腳還踩在走廊中,隨後開始著手解起馬丁靴的鞋帶。
見她這副作態,室內的禪院讓治不滿地說道:“不成體統。”
禪院虻矢沒搭理他,芽生也沒吭聲,剩下的禪院慎太郎裝作什麼都沒聽見便開始喝茶。
一巴掌打在了棉花上麵,自討沒趣的禪院讓治哼了一聲。
等芽生脫下鞋走進茶室內,禪院虻矢跟她說起今天找她過來的緣由。
主要就是給她看眼舉辦在半個月後的宴席來客的名單,讓她提前在心裡有個底。
禪院虻矢:“你要格外留心的是這幾家的術師。”
他在名單上一一指給芽生看。
受邀的名單足有芽生的兩頁課本那麼多,她也是在看到後才知道原來咒術界是有這麼多咒術世家的,隻不過其中不是家族相傳術式的能力不太顯眼,就是人丁稀少,除此之外,也有不願意摻和進咒術總監部和禦三家之間的分庭抗禮。
芽生看著被摘出來的注冊咒術師證件信息表,那些需要她留意的術師們的小寸白底照片都清晰地被貼在上麵。
……如果是懸賞照的話,應該就是被偷拍的照片了吧。
芽生稍作走神後,趁著禪院虻矢沒有發現,趕緊問:“這些人怎麼了?仇家?會殺了我?”
禪院虻矢:?
這孩子究竟是把他想成什麼逆天家主了?!怎麼可能會在籌備良久的宴席上邀請詛咒師上門!所有受邀的術師都是被嚴格把控的好麼!
禪院虻矢繃住太陽穴上的青筋,厲聲嗬道:“你給老夫看仔細他們的術式。這些術式能克製你的行動,式神使最要注意的就是不能被近身,事到如今難道還要我提醒你這點!禪院正雪是怎麼教你的?他既然教不好你,那你今後就給我老老實實地去上族中學堂的咒術課。”
見縫插針的禪院讓治:“嗬,難成大器。”
芽生:……
這對兒傻缺父子。
芽生眨眨眼睛,繼續無視。
單純回複了老家主的話,“我也需要去上咒術課的嗎?”
禪院虻矢用“你在說什麼廢話”的眼神看她,然後嘴上也如此說道:“不然呢?”
聞言,芽生瞬間做出了極其誇張的表情,睜大眼睛又很是驚訝地捂住嘴,“咦?——咦咦咦,可是我聽到有人說我隻是個賠錢貨啊,”說著,眼珠就嘰裡咕嚕地滾向禪院讓治的方向,緊接著似是失落地壓低聲音,“大家都在說我的天賦不夠,還以為早就沒人會認為我能變得更厲害了。”
完全能看出她是在裝腔作勢的三個老家夥:……
但禪院讓治確實才說完芽生“難成大器”,這可不僅僅是“聽到有人說”那種誹謗程度的道聽途說,而是證據確鑿的事實。
何況有的人也不打自招了。
啪——!
被氣得臉紅脖子粗的禪院讓治乾脆裝也不裝了,直接拍桌而起,指著芽生作勢就要扯嗓子開罵。
後悔把禪院讓治喊來的禪院虻矢歎了口氣,他覺得眼前的場景似乎是在兩個多月前才發生過一次的,當時的麵紅耳赤、被氣得渾身直哆嗦的也是禪院讓治,而被罵的那一方,則是他的親孫子禪院甚爾。
思及此,禪院虻矢又隨之想起近來大肆傳播在禪院本家的流言蜚語,有人聲稱常常會看到零咒力的廢物——禪院甚爾跟在“十種影法術”的身邊,就說這人怎麼不跑去武場胡搞大鬨了,原來是在想方設法地尋找靠山。
禪院虻矢打量起芽生湛靜的神情,以及女孩似笑非笑卻仿佛就是在跳梁小醜的那雙眼睛。
比當時的甚爾所外露的情緒更內斂,但相似度極高。
“……?”
禪院虻矢突然察覺到不對勁。
完了!
……
凡事有一就有二,
惹怒過一位嫡流後,就大概率地還會惹惱第二位長老。
這位慣犯指的就是芽生。
但這次芽生和雀不再是相互攙扶,在雙雙腿軟的狀態下挪回住所的了。
倆人有說有笑地就趕在飯點前邁進庭院。
順便看到了正好坐在院子裡對烏鴉扔石子的甚爾。
“甚爾?!”
芽生唰地一屁股頂過去,緊挨著甚爾坐下,問道:“你待在我的院子就是為了欺負烏鴉?”
甚爾仍然紋絲不動,在斜了眼芽生後,他揚手丟開石粒兒。
手撐下巴,“來看眼落單的烏鴉。”
“……嗯?”芽生嬉笑地用食指指了指自己,“你說我啊。”
甚爾:“甚一的小跟班裡有個貌似和正雪的關係還不錯,跑來幫某隻被欺負的烏鴉告狀了,聽到一半正雪就拉著他哥跑出去說要狠揍禪院諒。”
“哈哈哈哈那好像省得我再找你一起去給他套麻袋了。”
“也不是不行。”
“?”
甚爾挑眉,貼近他手掌的唇角處擠出了個壞笑。
他說:“我們再去揍他一次。”
芽生聽後微愣,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地露出齊齊的一排牙齒。
“好啊。”
“那等過幾天就再去揍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