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1)

兩天後,雀推開與庭院和緣側相連接的那扇幛子門,等冷清的風被日光送入室內。

她駕輕就熟地從暖桌下發現了幾縷淩亂散開的黑發,以及甩來甩去的兩條狗尾巴,彎腰撩開鋪在矮桌上的被褥,果不其然是和玉犬們擠在一塊睡回籠覺的芽生。

等把沒幾兩肉的小孩從中拖出來後,雀邊幫其打理亂成雞窩的頭發,邊輕輕拍了兩下芽生睡得熱騰騰的臉頰。

禪院雀見狀不禁又念叨起來,“小姐,暖桌下麵雖然暖和,但這樣的睡法很容易發熱生病的,下次想補覺還是喊我來鋪開被褥再睡吧。”

芽生還暈暈的,打著哈氣又揉揉尚未蘇醒的眼皮。

說出的話也飄忽忽的,像是在夢遊,“啊……沒事沒事,因為哈——實在是睡得太舒服了。”

正說著,迎麵就撲來簇寒風,刷的一激靈後,芽生就清醒了。

雀欲要起身,“我還是先把幛子闔上吧。”

“就開著透透氣好啦。”芽生拉住雀,說完就雙臂比作萬歲狀地伸了懶腰,而後問道,“是有什麼事?”

“扇大人過來了,說是想見見您。倫子婆婆吩咐我來喊您。”

啊?

這說的是……

禪院扇?

“他來見我乾什麼?”芽生發出聲短促的問句。

……

芽生這兩天看著就隻是在吃吃、喝喝、睡覺和遛狗散步,但也借此把自己住所附近的大致布局給搞明白了,以及禪院本家的主要組成對象都有誰。

她住的這片地方在本家內確實相對偏僻,不過在問過才知道,原來周邊住的淨是些本家後代,雖不是真正嫡流的那一支,但以血緣的親疏遠近劃分,又確實都是與嫡流較為相近的親族。

至於為什麼會住的這麼遠……

一言以蔽之,就是他們作為術師的天賦不佳,在強者為尊的禪院皆為已被淘汰的敗者。

成為咒術師需要兼具兩個條件:

其一是可以看到詛咒的存在;

其二是能操控體內的咒力祓除詛咒。

每個人的體內都存在或多或少的咒力,包括普通人,這個可以靠後天的修煉去提升。但是否能看到詛咒和是否擁有術式不一樣,它們是一個人與生俱來的能力,所以後兩個條件其實才是禪院篩選“禪院術師者”的根本。

禪院家內的那些腐朽且轉不過彎的愚笨腦袋隻會認死理。

他們會把“術式等於天賦,亦是術師才能上限的表現”,以及“非禪院者非術師,非術師者非人”這種鬼話釣在嘴邊。

上至一家之主,下至繈褓中的嬰孩都深受洗腦。

具體表現就是他們都喜歡鬥蛐蛐。

溯本求源,屬嫡流鬥得最凶。

就說禪院虻矢的三個兒子。

長子禪院睦變成骨灰的年頭比芽生的歲數還長點,但也留有兩個兒子,其中年僅十二歲的老大禪院甚一都已經是能獨當一麵的三級術師了,對他寄予厚望的族人不在少數;

排行老二的叫禪院直毘人,現在掌管著禪院本家的戰鬥力代表團——炳組織,自身實力更是族內數一數二的存在,基本盤最大。何況他老婆的肚子裡正懷著個,孩子在沒出生、沒覺醒術式前都是未知數,萬一呢;

剩下這位就是今日登門的禪院扇。

二十歲出頭,身無要職,剛結婚不久,現在在炳組織裡為升職(或說是擠走直毘人)而努力奮鬥著。

上述的三位估計都在暗暗賊著禪院虻矢,就等著哪天給他吊唁哭喪。

隻奈何機械降神,

一個來路不明的禪院芽生徹底打破了所有人的小九九。

-

禪院雀追隨在芽生的身後,亦步亦趨,滿腔想要提醒後者的話都憋在口中,但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也不清楚該如何說。畢竟在背後嚼有關嫡流的舌根可是大忌,以她的出身,若是被追究責罰,等著她的隻有塞滿了能將人撕成紙屑的咒靈堆。

可是……

那隻會在寒風中牽住她的手很小,卻能夠留下久經不散的溫熱。雀不自覺地蜷縮起自己交疊在身前的雙手,仿佛手心手背間仍遺存著些不可名狀之物。

芽生不喜歡身邊的隨從們喊她“大人”。

上年紀的老人們旁鶩則殆地表示這些是死規矩,是不能改的,芽生不強求,但揮手之餘不忘表態——如果有人隻喊她“小姐”,不喊“大人”時,也不可以對其責怪懲罰,因為喊與不喊都是被她默許的,皆憑個人意願。

禪院內部的階級劃分甚是鮮明,尊稱是所擁有的權力象征,更是身份高低的直觀表現。他們看的很重。因此很多人沒把芽生的話放在心上,甚至在事後會聚在一塊議論芽生不愧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孩子,真是半點規矩不懂,能成為禪院家繼承人還不都是她父親流著的血脈的功勞。

雀在當晚反倒睡不著。

待第二天掛著兩個深到抹不開的黑眼圈去等芽生起床時,已經自己收拾好被褥的芽生才拉開幛子們,看到她的下一秒便問“是換了新的環境導致沒睡好嗎”。

……可能是吧。

雀在心中遲疑地接下這句話。

嘴上卻自然地脫口而出:“小姐,您昨天說從東京帶過來的那些寒假作業,需要我幫您收拾到書櫃上嗎?”

說完才後知後覺感到忐忑,於是眼都不敢眨地關注起芽生的反應。

背光的芽生站在藏鋒斂穎的朝陽中,她沉甸甸的眉眼無法被身後的白亮色陽光照射,可雀足以看清閃爍在其中的另一種光。

……

“小姐……”

“嗯?”走在前麵的芽生發出了聲鼻音。

但她腳下的步伐不變,雀依舊要緊緊地搗鼓著小碎步跟上。

雀木木地看著自己身上的和服,再低頭看向踩在腳上的木屐,突然心下癢癢地羨慕起正穿著便裝,甚至連走路都在拉風的芽生。

“扇大人他……是一位嚴氣正性、不驕不躁的好人,所以……”您小心些。

芽生:“?”

她詫異地扭頭看向雀。

剛好對上了雀小心翼翼的眼神,然後就看到她又用餘光看了兩眼走在最前麵負責領路的侍女。

哦——

所以說禪院扇是個儘會趨利避害和妄自尊大的人,而且名聲在外啊。

芽生反應過來後咯咯直笑。

在禪院家哪裡能聽到如此放肆的女性笑聲啊,就算是孩童發出的也都罕見,這副失態的模樣一時間又把雀還懸在嗓子眼的心臟往上提了提。

“跟我去上學讀書吧,雀,你的國語成績肯定會特彆好。”總之默寫詞語解釋和選詞填空的能力都不會差。

雀:“……什麼?”

這個話題究竟是怎麼飛躍過去的?

-

二十幾歲的禪院扇確實年輕,就是眼睛有些小,讓他平白多了點老氣橫秋的味道。

他穿著白衣黑袴端坐在蒲團上,手邊擺放著正冒出嫋嫋水汽的茶杯。

見芽生盤腿坐好後。

禪院扇沉聲:“論理,你該喊我為堂叔。”

芽生不清楚狀況,隻好乖巧喊人:“嗯,堂叔。”

禪院扇滿意地點頭,而後又說:“你的父母該為你感到驕傲,他們的結合能生下賦有十種影法術的你,這也是他們的榮幸,能讓祖傳術式承載著他們的血與肉誕生於世。”

正舉杯欲要喝水的芽生,頓了頓停下動作。

呃,怎麼說的有點惡心呢。

芽生嫌棄地放下杯子,呲了下牙:“我是我,他們是他們。”

禪院扇麵不改色道:“不,你要記住——子女本就是父母的所有物,是永遠無法被割舍的累贅或成就。而你的父母在子女的能力上就很卓越,你是他們的成就。”

芽生:……

芽生:特意跑來吵架的?

“所以呢?”

禪院扇:“大哥在這方麵的能力就遠不如旁人,哪怕甚一得到了少數族人的支持,這也不過是因為直毘人和我的孩子還尚未出生,他真正的競爭者都沒有出現。至於他的那個弟弟甚爾,沒有咒力的廢物罷了,更是不值得一提。”

芽生挑挑眉,兀自地笑了起來。

禪院扇根本沒把她看在眼裡,聽到笑聲後神色仍舊晦暗不明。

他繼續訴說著他的主張:“直毘人的孩子若是個男孩,且資質不錯的話,定然會想法設法找你聯姻,但我不會讓他借勢得逞。而你也還有其他更好的選擇,禪院芽生。”

啊?

啊?啊?啊?

雀形容禪院扇此人時所用的“趨利避害”和“妄自尊大”,還真是通通精準到點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憋不住笑的芽生徹底釋放自我了,她扯著喉嚨又不忘用手拍桌來宣泄這份充滿荒唐的笑意,最後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直抖肩膀。

這是在拿狗屁的婚姻來恐嚇和威脅我嗎?

芽生牢牢凝視著禪院扇的那雙小眼睛。

輕蔑又感到可笑地說:“怎麼,堂叔這是想當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