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縛,對自己或他人立下的誓約或製約。
若是違背,將遭受無法清償的代價。
“這樣你們總該能放心了吧。”
小口咬著由柿餅做成的和果子,端坐在禪院虻矢麵前的女孩神色認真地說道。
身形瘦瘦小小的女孩被寡淡的和服壓在下麵,但單薄的脊背與雙肩又挺得筆直,因正垂著眉目在吃東西,所以上位者隻能自上而下地看到她毫無肉感的下顎在晃動,似藏有霜刃的刀鞘,雖未露出鋒芒,卻不掩明亮銳利。
落座在正位上的氏族家主年已過半百,不過仍舊精神矍鑠。
待女孩沙啞的聲音落下時,禪院虻矢用手中合攏的扇骨敲了敲膝前的桌沿,折在皺紋間的眼角自然下墜,掃視在芽生身上的視線犀利至極,蒼翠色的眼眸中閃過寒光。
禪院虻矢不置可否道:“這個點心好吃嗎,芽生?”
這確實是她沒有吃過的味道,於是被喊到名字的芽生老實地點頭。
“還不錯。”
“稱得上是日本稀有品種的西條柿,再加技術極好的點心師傅,做出來的東西當然是好吃的。但再美味的食物也要適量食用,太貪心和饞嘴,到最後難受胃疼的可是你自己。”
“……”
是在說她貪求的太多了嗎?
真討厭啊。
老頭子講的話雖然算不上太藏著掖著,進而致使年僅七歲的師走芽生聽不明白深意。可是以這種方式被警告,著實讓後者的心情很不是滋味。
明明該是互利互惠的交易,怎麼突然就變成她是最終的獲利方了?
喜歡在嘴上占便宜又忠於說教的老家夥才是不要過多的奢求,生得術式這玩應要真能扒下來給彆人,芽生表示自己絕對當場明碼標價地賣與對方。
哦,不過那時候,怕就不是她能說的算的了。
女孩小心地拍拍胸脯,深感慶幸。
……還好不能真的扒下來。
不然彆說是從摳搜的老頭子手裡拿到錢了,就是連這條小命都不保啊,她可是超級怕疼的。
不過芽生都能毅然決然地把自己賣進這個黑心世家,又還有什麼好怕的?何況連能夠預知未來的侑子小姐也說此行無險。
如此想的芽生重振旗鼓,抬眼看向仍在鎖眉的禪院虻矢。其的眼底……似乎有著一道羨慕或不情願的情緒在?
……他這是在酸什麼?
不明所以然地芽生眨眨眼睛,麵露出無辜:“束縛已下,而我的要求就那麼簡單。五個億換我的一輩子,對你們來說應該很劃算才是吧?”
所以你這老頭子就彆再時不時來給她上壓力了,還真當誰都稀罕這什麼老古董氏族的家主身份啊,要不是形勢所迫,這個會透支未來的空頭支票就是該丟進垃圾桶的不可回收垃圾!
唰——
禪院虻矢打開扇麵伏在身前,開始輕輕搖動。
鬢角花白的老人與“慈眉善目”這一詞截然無關,他還是不甘心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對方。直至看著芽生淡定地吃完第二份酸酸甜甜的和果子,和室內倏然隨著扇子搖曳的風聲,而響起一道隱蔽的歎息。
禪院虻矢揮揮手讓她離開,最終還是選擇眼不見為淨。
被放行的芽生迅速地直起身子,等站穩後便絲毫沒有眷戀地告彆道:“回頭見咯。”
“……”
目送著羸弱的師走芽生與侍女走出和室,這位就任禪院家第二十五代家主再度發出哀歎。
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啊。
非正統禪院者、非直係的嫡流、又非男子。
但就是這麼個來自流散在外的旁係子弟的女孩,竟然成為了覺醒禪院家最強祖傳術式十種影法術的繼承人,在今後更是要作為禪院家主繼承人的存在。
……唉。
若不是迫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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芽生行進在麵貌都相差無幾的長廊上,她已經分不清楚這到底是不是來見禪院虻矢時走過的那條路線了,隻好跟在為自己帶路的侍女身後,不時抬頭梭巡四周,觀察、對比有哪裡是不同的。
壁畫?還是屏風?
還沒等全都記下來呢,她倒先是快看暈了。
懶得自討苦吃,女孩清清嗓,詢問起身前隻比自己高半頭些的侍女。
“老爺子剛才那是在倔什麼啊?”
“……大概是因為芽生大人您是女孩子的緣故吧。”微微蜷縮著後頸的女孩如是說,聲音很小,小到需要芽生再上前兩步拉近距離才能聽清楚。
“就這個?”
侍女微不可見地點頭。
察覺到瑟縮的畏懼與不願多言,至此開始寄人籬下的芽生也不想太難為對方,隻好暫且放下心中的困惑,轉而問道。
“對了,你叫什麼?”
“雀。”
“禪院雀嗎?”
“是的,芽生大人。”
再度出現在對話中的敬稱讓芽生不自在地頓了下腳步,老實講,她其實並不喜歡這些條條框框的規矩與嚴苛的尊卑學派。
讓她感到陌生。
獨自將她撫養長大的美代子顯然是遵照放養式教育的守則的,同時在過去的幾年裡也稀少有管教她的時候。身量矮小的美代子脾氣卻非常的宏大,總是笑得微甜,惹人不禁染上歡喜,然後心甘情願地去窩在她溫暖的懷裡,閉上眼睛,聽耳邊傳來的古樂歌謠。
那些富有律動的哼唱還縈繞在耳畔,忽高忽低。
黑發的女孩蹙起眉心,低下頭去找掖在腰間的禦守,那裡裝著前年生日時美代子贈送給她的那支破邪箭,是為令擁有者遠離有害邪氣的護身符……
都走到這一步了。
撫摸著禦守上麵的紋理,芽生暗自深吸口氣。
簡單地詢問後,芽生便得知禪院雀的年紀隻不過比自己大了一歲半,是昨日才匆匆忙忙被挑選出來成為她今後侍女的人選,除此之外,還有為年歲頗高的管家婆婆,名叫倫子。
“這裡就沒有禪院以外的異姓嗎?”
禪院雀回答道:“其實倫子婆婆的祖輩就是跟隨在先代家主大人左右的異姓前輩,後來由公家賜給的苗字。”
“哦,就像我這樣。”
立刻聯想到自己新戶籍上的那個新名字,芽生了然地點頭。
禪院雀聽此,連忙給她指正,連原本微乎其微的聲音都抬高了一大截:“芽生大人,您本就是禪院家的人,和倫子婆婆的情況是不同的。”
“你緊張什麼呀?”芽生聽著這火急火燎的語調直想笑,歪歪腦袋亮起眼睛,臉上終於綻放開饒有興致的神采。
“我老爸雖然死得挺早的,但留下的有關禪院的東西倒是一直由我姥姥替他保存著的,就那麼一點證明還險些讓我被誤以為是騙子,這足以可見他本身就與禪院這邊的聯係疏遠的很。何況他的名字在旁係的族譜裡都是找不到記載的,誰又清楚流淌在我身體裡的血液,算得上是禪院的又究竟還留下多少呢。”
這樣的話聽起來太不像話了,若是被有心人聽到,定會肆意妄為地開始傳謠下一代家主是弄虛作假的狸貓之主。禪院虻矢的名下還有三位嫡流兒子和兩個孫子,對那個位置暗藏或擺明覬覦之心的人比比皆是,和那些會吃人的家夥們比,孤身一人的師走芽生簡直就是深入虎穴的羔羊,任人宰割的危機無處不在。
“就、就算如此……”禪院雀慌得不得了,焦頭爛額地想要糾正芽生的結論。
“芽生大人,您所擁有的十種影法術便是您身份的象征,今後這類的話還是少說為好。”
沉緩的聲音從隔斷後傳來,隨後一位盤發垂首的老婦從其中小步走了出來。
芽生笑道:“你就是倫子婆婆?”
倫子微微點頭後,又與她一板一眼地正式問好:“初期見麵,芽生大人。老奴名為倫子,負責照料您今後的起居生活與規矩的教導。”
芽生一聽便愣在原地,啊了一聲後:“什麼規矩?”
“自然是禪院家的女性都要遵守的規矩。”
“是所有人都必須要學的嗎?”
“芽生大人,這當然是需要照顧男人們的女眷所學的東西。”
倫子的吐字非常清晰,語速不緊不慢。聽起來分明該是位性格祥和、且講話有條有理的白發老太太,可說出來的東西卻無端地讓芽生渾身都激起了雞皮疙瘩。
芽生在腦袋裡打出個問號:?
芽生:讓誰照顧誰?
芽生:我*小孩子不可以講的粗口*!
真當她年紀小就什麼都不懂了啊?
快聽聽!這什麼極端男尊女卑的舊時代餘孽思想!就該讓你們禪院家後繼無人直接完蛋才對!芽生在心底捶胸頓足,悔不當初啊。
“emmmmm”含糊地應著話,但芽生臉上卻裝都不裝地翻了個白眼。
這下,小小的芽生算是真的看明白了——這個禪院家從外到內全是生鏽的古董、渣滓和敗類!!
難怪侑子小姐在她說出決定來到禪院後會笑得那麼揶揄,她那麼厲害,知曉發生在古今當下乃至未來的一切,肯定是早就知道自己會遇到這麼一出了,可偏偏隻是在那裡看笑話和熱鬨!啊啊啊那個壞魔女,下次再找她打雜她絕對不會鬆口答應了。
“……您的住所也是臨時安置出來的,因此離正屋有些許的遠,若是住著不習慣請您屆時跟我講。”
“隨便吧。”
倫子又說了什麼芽生根本沒仔細聽,她現在滿腦子都在思考——要怎麼把後麵將要麵臨的所謂的“教規矩”給偷懶再糊弄過去。
“那麼我身後的這條路您已經做好準備跟上了嗎?”
俯首的倫子斜側過身,亮出那通往無儘光影的狹長連廊。
芽生回過神,凝神緊盯著這條長廊。
過去的師走芽生,與此刻的禪院芽生,共同注視著那裡的極致一點,“她們”的聲音漸漸地融合在一塊,稚嫩又果決。
最後齊聲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