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

薛舒霖剛開口，戚昀遲就再次抬起了手，那意思很明顯，不僅不讓薛舒霖繼續往前走，更是不想讓他說話。

那一刻逆反心理直衝薛舒霖的天靈蓋，張嘴就要說點什麼，一直默然跟在旁邊就像沒這麼個人似的馮數一步上前，恰到好處一手捂住了薛舒霖的嘴。

薛舒霖：！！！

雖然不能出聲，但他依然用眼神表達出一個意思：馮數你大逆不道！本侯爺的嘴你也敢捂！

馮數麵無表情，甚至連眼神都沒在薛舒霖身上。

薛舒霖：“……”就很氣。

馮數和薛舒霖的小動作，戚昀遲也沒在意，因為他很清楚，這些小事馮數自然會處理好，而他此刻正透著矮牆上的鏤空祥雲小窗，看著不遠處的幾個人影。

戚昀遲自然知道永安伯府那位剛歸家的嫡出小姐也來了這次的賞花宴，在來的路上還遇到過，隻是沒想到居然這麼快就能在秋菊苑看到她。

戚昀遲眯眼一笑，這地方說起來是他準備進入秋菊苑的入口，其實在對於秋菊苑來說，隻是很偏僻的角落，相比較其他正在花海曲水涼亭水榭中吟詩作對，撫琴賞花，交頭接耳，眉目傳情的其他人來說，這個位置就太偏僻，偏僻到不仔細看，都看不到這邊來。

溫凝菡卻獨自在此，甚至很不顧形象地找了一塊還算平整的假山石，居高臨下的坐在上麵，裙裾鋪散下來，隨著她小腿輕輕搖晃著，連帶著裙裾也蕩漾出一圈圈漣漪。

看著就自在。

而更自在的，莫過於都這樣了，她不僅坐得毫無大家閨秀的模樣，更是端著不知道從哪兒的瓜子，嗑得正起勁，還饒有興致地看著遠處的人來人往。

青衣丫鬟就站在假山前麵一點，眼觀鼻鼻觀心，安靜得就跟樹樁子一樣，不會影響溫凝菡居高臨下看風景，也能在有任何事情的時候，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比如要是溫凝菡一個不留神從假山上掉下來，她還能上手搭一把。

至於突然出現在矮牆後麵的戚昀遲一行人，青團在第一時間就察覺了，本來是打算提醒溫凝菡的，但是一抬眼就對上戚昀遲的眼神，從矮牆鏤空窗戶的雲紋中，對上戚昀遲明明帶笑，卻冰冷帶著刀鋒一樣的眼神，青團就僵在原地。

再回過神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最佳的時機。自家小姐那不拘小節的儀態已經落入對方眼中，至於其他的，好像也不重要了。

青團抬頭想要給自家小姐一個眼神的提醒，結果小姐正專注地看著遠方，眼睛裡滿是好奇和笑意。

於此同時，矮牆後的戚昀遲也沒想到，居然會聽到一個仿佛帶著空靈特效的聲音，突然響起在耳邊。

【咦惹，那就是白家二小姐和李家三小姐吧？這倆居然沒打起來？】

戚昀遲一愣。

白家二小姐，李家三小姐？

這是溫凝菡的聲音吧？戚昀遲並不陌生，可這語調，並不像是在跟下麵那個青衣丫鬟說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這兩家就差不死不休了，現在這兩位小姐居然關係還這麼好？是真相還沒爆發出來，或者這兩位心知肚明的小姐麵子情維護得這麼好？】

戚昀遲：“……”

等等，她到底在說什麼？

戚昀遲眼神不錯，雖然視線有限，但是順著溫凝菡張望的方向，他也能勉強從影影綽綽中看到兩位不知道誰家的小姐的身影，那緊緊握在一起的雙手，可親密湊在一起的腦袋，都足以說明這兩人的感情很好。

就這？打起來？

戚昀遲扭頭看著馮數，但馮數此刻平靜無波的表情似乎說明——他什麼也沒聽到？

戚昀遲是個敏銳又富有想象力的人，在這一瞬間就意識到自己聽到這個聲音不尋常，不僅馮數沒有反應，那個守在溫凝菡身邊的小丫鬟，也沒有反應。

哦，還是有反應的，但並不是因為聽到了這算不上客氣的吐槽。

“小姐……”青團已經低聲提醒，但是溫凝菡似乎走神得厲害，並沒有聽到青團刻意壓低的聲音。

而這邊，經過短暫停滯，戚昀遲的輪椅也被薛舒霖推著穿過了月亮門。

“小姐。”

溫凝菡猛然回神，然後一扭頭，就對上了戚昀遲那雙含笑的眼睛，腦子裡突然閃過什麼，還來不及細想，就聽到了陌生的笑聲。

抬眼一看，是站在輪椅後的另一位，眼尾上挑的狐狸眼間全是恣意飛揚的笑意，更是毫不客氣地打量著她，那眼神算不上客氣，甚至是帶著看熱鬨的興味。

溫凝菡神色未變，甚至坐在假山石上的姿勢都沒變一下，除了裙裾在湖邊微風中輕輕蕩出的漣漪，青褐色假山上的少女，仿佛一幅沁人心脾的畫卷，動人的靜謐，卻充滿了生機的色彩。

而溫凝菡心裡想的卻是：隻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

換做其他世家小姐，如此豪放的姿態要是被人看到，多少也會覺得赧然，即便沒有掩麵離去，那神色也不至於自然放鬆到就跟沒看到他們一樣吧？

薛舒霖就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事務，眼神亮晶晶地望著溫凝菡。

戚昀遲輕咳了一聲。

溫凝菡還有些猶豫眼前這兩，哦不，三位是誰，畢竟剛回京城，就算消息靈通，能將京城大部分時事政要和人物關係理得清楚透徹，可這時代的信息傳遞缺少精確的圖像，就算有那也隻是考驗人的想象力，真正的細節都在外表和習性的描述上，也不是一眼就能對上號的。

在認人方麵，青團就比溫凝菡更細致了。

縫隙裡的那一眼沒瞧仔細，可是當人穿過月亮門出現在眼前的時候，青團第一時間就認出了來人，再看到自家小姐巋然不動的樣子，青團雖然無奈，卻也側身一步，與兩位大爺見禮。

“奴婢見過薛侯爺，見過世子。”

溫凝菡：唔。

雖然沒有明確把封號或者職位都帶出來，但是青團這簡短的話語中透露出來的關鍵字已經足夠溫凝菡分析出眼前兩人的身份，更何況青團還刻意點出了對方的姓氏。

就這兩人的外貌氣質，在這京城，能有這品貌又被稱為侯爺的，必然是那位年紀輕輕就繼承了長寧侯府的小侯爺薛舒霖。而另外一位，如此美貌又病弱的世子，溫凝菡能想到的就隻有剛剛重傷返京的定國公府的世子爺，戚昀遲。

至於旁邊那一位，青團雖然沒有點出來，對將來劇情有一定了解的溫凝菡卻能猜出來，這位應該就是戚昀遲身邊實力強勁的副手，從小就跟在戚昀遲身邊，一起征戰沙場，同樣擁有不菲戰功，在幽北戰場同樣聲名赫赫的，馮數。

當然，這會兒誰也不認識誰，溫凝菡冷靜得不合常理，戚昀遲也淡定得有些出奇。

馮數心知肚明，但薛舒霖不知道呀，最初的驚訝之後，更多的好奇開始蒸騰，正想說些什麼，他們這邊因為人數變多，或者說是就算坐在輪椅上也自帶氣場的戚昀遲終究還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遠處的水榭上突然開始喧嘩，越來越多的目光落到這邊，人聲頓時鼎沸。

薛舒霖瞬間被轉移注意力，看到水榭那邊已經陸續有人走了出來，頓時幸災樂禍地笑道：“要溜嗎？現在跑還來得及。”

就算知道薛舒霖看不到，戚昀遲依然給他翻了個不華麗的白眼，要是怕這場麵，他從一開始就不回來。

帶著一群五顏六色花香四溢的漂亮姑娘們，惠靈郡主一馬當先衝到了戚昀遲麵前，紅衣似火的姑娘笑靨如花，那恣意張揚的模樣，仿佛奪去了這秋日驕陽所有的光芒。

“遲哥哥！你真的來了！”

當初送賞花帖給戚昀遲不過是順手的禮數，惠靈郡主都沒想過戚昀遲會是。要是往年，惠靈郡主也知道以她和戚昀遲之間的交情，這位世子爺怎麼都會給她這個麵子。但是這會兒不同，雖然幽北大捷，可戚昀遲身受重傷，勉強撿回一條命，回京之後閉門不出，惠靈郡主都以為他怎麼也要再養一段時間的傷。

賞花帖送過去，也隻是表示自己從沒忘記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漂亮哥哥。

可他不僅收下了賞花帖，這人還親自來了！

這讓惠靈郡主萬分開心的同時也是滿心的擔憂，特彆是在看到戚昀遲居然坐在輪椅上，那弱不禁風的樣子，惠靈郡主頓時眼眶都紅了。

“遲哥哥……”惠靈郡主的聲音都哽咽了，“你怎麼就……”

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她那個風華絕代橫刀立馬征戰沙場的世子哥哥，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惠靈郡主抹了抹眼角沁出的淚珠，轉眼就揚起燦爛的笑意：“不過遲哥哥來了就好，今日這秋菊宴，我是求了太後賜下禦膳房的劉廚子，最是擅長這些奇巧的點心，遲哥哥一定要多用些……”

說到這裡，惠靈郡主遲疑地看著，這次秋菊宴上的飲品和食材都取自園中的花卉，就是為了附庸風雅，但如今戚昀遲很明顯傷勢未愈，這些東西能吃嗎？

但不管如何，人來了，她總是要照顧妥當的。

“這湖邊風涼，我令人在望風樓另備了席麵，望風樓上能將這秋菊苑風景一覽無餘，也不會有人來擾了遲哥哥的興致。”

當然更重要的是，在望風樓四麵掛上簾子擋住風口，再放上暖盆，怎麼也不會讓戚昀遲受了風。

惠靈郡主忙不迭的安排上，對於她的好意，戚昀遲自然不會拒絕，隻是這麼一耽誤，再扭頭，就發現假山石上那個青蔥得仿佛跟整個苑中秋色化作一體的小姑娘已經不見了蹤影。

什麼時候溜走的，這速度還真快。

甚至，都沒有引起惠靈郡主一行人的注意。就算她們的注意力大部分都被戚昀遲的出現吸引，這麼大的活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還是挺不可思議的。

溫凝菡才不管戚昀遲這會兒在想什麼，雖然她來這賞花宴的目的就是找到機會跟這位病弱的世子爺接觸，可剛剛那場麵，就算是她臉皮厚，依然會覺得不是合適的時機，再加上惠靈郡主來得太快，她自然也是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和這是世子爺的接觸，暫時還沒必要放在明麵上。

帶著青團退到僻靜處，兩人相視一笑，溫凝菡更是發現自己手裡的瓜子好像灑了不少。

青團不是很理解：“小姐為什麼要離開？”

她隻是在看到溫凝菡要跑的時候，跟著就離開，並沒有想那麼多。雖然溫凝菡沒有明說，但青團也大概能猜到，自家小姐這次興衝衝跑來這賞花宴，所為目標除了賞花宴的主人惠靈郡主之外，就屬剛剛那位定國公世子了。當然，這滿園子的漂亮美人自然也是賞心悅目的。

溫凝菡把剩下的瓜子往青團手裡一放，這東西吃多了口乾，還上火，她這會兒就想找點水喝。

“不離開還能做什麼，這時候去跟郡主或者世子套近乎？那麼多人看著，一人一口都能把我撕了。”

青團還是不解：“可人多，湊過去才正常吧？”

溫凝菡怔住：是哦。

在大家都湊過去的時候，她突然自己跑了，好像才是很顯眼的行為。不過跑都跑了這會兒再回去也遲了，還不如還找個地方好好坐會兒，賞賞花賞賞景，彆說今天這點心還真是好吃。

“姐姐！”

這才剛找了個水榭坐下，桌上的點心都還是新鮮的，不過原本坐這裡的姑娘們應該都聽聞定國公世子的出現，前仆後繼去看熱鬨了，這水榭中空無一人。

手裡剛捏了個點心，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溫凝雙正巧笑倩兮地站在水榭入口，一身粉色衣裙在這秋色滿園中更顯嬌俏可人，而她的身邊——

“姐姐怎麼獨自一人在此？”

說著，溫凝雙就拎著裙擺走進水榭，腳步匆匆，而她身邊那位俊逸青年很是體貼想要伸手稍微扶持一把，卻被溫凝雙紅著臉避開了。

溫凝菡在心底“嘖”了一聲。

這樣的氣質，還有這與溫凝雙保持著某種距離卻是有眼睛就能看出兩人之間那微妙的親昵敢，對於這位青年的身份，溫凝菡就不做其他的猜想了。

五皇子，盛嘯澤。

雖然在溫凝菡的了解中，這個時間段確實是溫凝雙和五皇子盛嘯澤相識的日子，甚至這樣的相識給了永安伯溫從言一個錯覺，那就是永安伯府大概是要飛黃騰達，恨不得立刻就把溫凝雙送到五皇子府上，借此抱上五皇子的金大腿，說不準後麵還能混個從龍之功？

溫從言的心態，溫凝菡大概是了解的，就算以溫凝雙如今的庶女身份，想要成為五皇子的正妃或許是不夠的，但隻要有五皇子的寵愛，爭個側妃應該還是沒有問題。

上了皇家玉碟的側妃，若是有一天五皇子真有機會榮登大寶，怎麼也能混個貴妃當當？

隻是按照溫凝菡了解的劇情，也許現在還沒認識女主的五皇子或許對溫凝雙有那麼一絲情誼在，等到五皇子與女主相識，醍醐灌頂一般找到此生真愛，彆說還沒進門的“側妃”了，就算是正妃之位，也都隻為女主留著。

其他的人，都隻是兩人互相扶持相親相愛路上的障礙和墊腳石。

溫凝菡眯了眯眼，看五皇子那溫柔的眼神，不知道還真會以為他對溫凝雙已經動了真情。哦，也許是真有，但不多。

雖然人家五皇子現在還沒做那些事，溫凝菡也知道自己不該過早給人定罪名，可是吧，對於已經年過二十雖然還沒正妃，但是已經有一個側妃，三個侍妾以及不知道多少其他女人的五皇子，定罪名就定罪名吧。

反正好不了一點的。

“五公子，這位就是我姐姐，溫家大小姐，溫凝菡。姐姐，這位……”

溫凝雙還在遲疑，該怎麼跟溫凝菡介紹盛嘯澤。明麵上，盛嘯澤出行是隱藏身份的，但溫凝雙有著隱秘的念頭，很想讓溫凝菡知道這位跟自己在一起的公子，是皇家子嗣，當今聖上的五皇子，更甚至——

溫凝雙不覺得剛回京城的溫凝菡能一眼就認出這位是五皇子，可是話到了嘴邊還能想起來，五皇子並不喜歡誰借著他的名頭。

也就在此刻，盛嘯澤笑著開口：“盛五，溫二小姐的朋友，久仰溫大小姐的大名了。”

溫凝菡卻偏頭看著盛嘯澤，不是很給麵子的反問：“久仰？”

按理說她剛回京，整個永安伯府都恨不得假裝這個世界上沒有她存在的樣子，根本不可能在外提及她的存在，五皇子哪兒來的久仰。

當然，這不過是掛著溫潤儒雅外表的五皇子客氣的說法，結果遇上溫凝菡這似乎偏要較真的模樣，氣氛一時尷尬住了。

溫凝菡倒是無所謂，相信在這些人眼中，她也不過是一個從小就在商戶之家長大的“野孩子”，即便頂著永安伯府嫡小姐的身份，也沒接受過世家小姐的教養，有這樣粗鄙上不得台麵的行為也很正常？

盛嘯澤倒是很給溫凝菡麵子，隻笑道：“確實是久仰，凝雙對溫大小姐孺慕之情，經常將溫大小姐掛在嘴邊，盛某確實經常聽說。”

溫凝菡拖長語調“哦”了一聲，那上挑的尾音裡到底是什麼意思，也隻有她自己才清楚了。

溫凝雙：總覺得哪兒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