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整整收拾了兩天的行李,才成功在禮拜天晚上搬了家。
秦霜的出租屋離南師附中很近,但離學校近的代價就是這普普通通的一室戶每個月都要像吸血鬼似的吸走她一半的薪水,還好她手腳勤快,把房子收拾的相當乾淨,才勉強住的安心舒適。
她站在門口,最後看看自己從大學畢業住到現在的這間小屋,發了一會兒呆,還是有些不敢相信短短幾天時間她就已經嫁為人婦,明明是嫁給最喜歡的人,卻怎麼都高興不起來,白雨的欲說還休,程岩的冷漠疏離,她隻覺得腦袋裡有千頭萬緒理不清楚。
秦霜搖搖頭決定不再去想,關了燈合上門,轉身離開。
秦霜來到程岩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她站在門口踟躇了一會兒,手舉起又放下,終於鼓起勇氣敲門卻發現怎麼敲都沒人開,她掏出鑰匙小心翼翼地開了門,發現房子裡漆黑一片。
她感覺鬆了一口氣,打開客廳的燈,拉著行李箱進了門。
和上次的匆忙相比,今天秦霜終於可以仔細打量程岩生活的這個空間:
房子很大,家具和家電都是高級貨,但款式和顏色都極為單調,除了必需品之外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完全看不出屋主的愛好,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愛好。
“還是和以前一樣無聊。”秦霜腹誹著繼續向裡走。
客廳的桌麵,牆麵和地板一塵不染,廚房裡除了一台巨大的咖啡機,其他餐具都被妥當地收在了櫥櫃裡,流理台是白色花崗玉材質的,秦霜甚至能在上麵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臉,要說這裡是手術台也不為過。
秦霜拖著行李箱來到程岩為自己空出來的房間,驚訝地發現大床上鋪著嶄新的床單被套,雖然依舊是直男最喜歡的深灰色四件套,但純棉的材質摸上去柔軟舒適,還帶著淡淡的洗衣液清香和陽光的味道。
床邊還多了一個化妝台,但買它的人顯然不太懂女性審美,繁複老土又笨重的設計在這裡顯得格外突兀。
疲憊不堪的秦霜打開行李箱拿出洗浴用品和睡衣,在洗手間裡簡單洗漱後就鑽進被窩進入了夢鄉。
接下來的一周可以說是地獄級彆的忙碌,臨近期末考試,連辦公室裡最愛八卦的中年婦女也沒什麼心思關注秦霜這個新娘子了,秦霜可算是鬆了一口氣,專心投入到自己班級的備考工作中。
班上幾個長了反骨的男孩子自從知道秦霜結婚以後就蔫頭耷腦的,也沒了平日裡造反的氣勢,開始老老實實地背書做題,秦霜難得能在晚自習的時候耳根清淨,偶爾翻看手機,卻再也沒收到程岩的信息。
禮拜五的晚上秦霜坐在講台上備課,偶爾抬頭看看自己的學生們,幾個男生隔著書桌你打我一下我捶你一下,還有幾個自作聰明的女生把手機藏在書裡偷偷摸摸地發著微信,所有的一切都和秦霜記憶裡的青春一模一樣,隻是她和程岩讀書那會兒都還沒有智能手機,兩個人明明同在一個屋簷下卻都沒有對方的聯係方式,她想儘一切辦法搞到程岩的□□號,卻盯著電腦屏幕上灰色的企鵝頭像遲遲不敢發出好友申請。
高中三年過得太快,程岩得知自己被警校錄取後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他們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家,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程岩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訴秦霜:
“隻要能不看見你,我情願離開這裡。”
警校畢業後程岩隻回了一次程家,這一次他是為了收拾行李,把他在程家最後的一點痕跡消磨殆儘。
程岩突然聯係她是在一個月之前,她看著微信聯係人裡
“我是程岩”的好友申請發了好一會兒呆,心臟突突突跳個不停。
程岩的頭像是他自己,卻也隻是一個模糊的背影,穿著警校黑色的訓練服,身姿挺拔如鬆。
女人敏感的心思讓秦霜好奇為他拍照的人是誰,或許程岩已經有了愛人,而愛一個人也讓他多了些人情味,這才想要跟她冰釋前嫌?秦霜感覺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她通過了好友申請,可對麵卻沒了動靜,一整天秦霜的視線都沒有離開過手機,但手機裡除了新聞推送和家長群的信息,幾乎沒有任何動靜。
直到下了晚自習,早已不抱希望的秦霜在夜色中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換鞋的時候隨意瞥了一眼手機屏幕,卻剛好看到微信的綠色標識亮著,她打開微信,看到程岩的頭像旁有一個醒目的紅點。
“我是程岩,禮拜五晚上有空嗎?一起吃頓飯吧,”
簡單的一句話,秦霜看了三四遍,所有字都看得懂,卻反應不過來是什麼意思。
“有什麼事嗎?”秦霜在對話框裡輸了刪,刪了又輸,終於憋出來一句話發了出去,可又覺得語氣太生硬,正想著要不要撤回,程岩的消息已經發過來了:
“見麵說。”
秦霜:“…”
禮拜五晚上我有空,但是晚飯來不及吃,有晚自習。”
“沒問題,晚上八點,晴天咖啡館不見不散。”程岩幾乎是秒回,連標點符號都準確無誤。
秦霜坐在黑暗裡看著亮得刺眼的屏幕上兩人簡短的對話,困意全無,她設想了所有可能性,卻還是沒想到程岩是來提婚的,確切的說,是來交易的。
晚自習結束了,學生們像出欄的野馬一樣衝出教室,試卷課本掉了一地,秦霜走下講台把掉在地上的書一本本撿起來歸置好,不知不覺就已經到了關校門的時間。
保安室的張師傅剛要關鐵門就看到有個人慌慌張張地拎著包跑出來,透過厚厚的老花鏡好不容易看清了來人是秦霜,他無奈地搖搖頭說道:“秦老師又這麼晚啊,辛苦辛苦啊!”
“不好意思啊耽誤你下班了。”秦霜告彆了老張,在街邊小吃攤上買了一個煎餅和一杯豆漿算是晚飯,站在路邊吃完,終於感覺人暖和了點,剛好要等的公交車也來了,
她拿出手機掃碼上車,結束了一周的工作。
程岩回家的時候秦霜根本沒聽到,她剛剛洗好澡,正對著鏡子刷牙。
鏡子裡的年輕女人頭發像黑色瀑布似的披散開來,肌膚潔白如雪,吊帶背心勾勒出纖細的腰身,兩隻黑眼圈讓細長的狐狸眼顯得有些陰鬱,連日的加班早已讓她疲憊不堪。
“回來了。”程岩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身後,秦霜嚇得差點跳起來,她猛地轉身,和程岩的視線撞了個正著,兩人都是一愣,隨即程岩不自然的轉過身去,秦霜想起她洗完澡隻穿著內褲就出來了,驀地感覺臉紅的發燙,然後衝到臥室裡套上睡褲。
“這次回來休息一個禮拜,家裡有什麼要我做的事情就告訴我。”程岩傻站了幾秒,然後走到客廳去收拾東西,他回家的時候拉了一個黑色行李箱,還背著一個黑色的雙肩包。
程岩動作利索的把衣物一件件拿出來,然後快速走到屬於他的臥室裡歸置好,再返身去客廳的行李箱裡拿出洗漱用品準備放到浴室,卻看到秦霜傻傻的站在浴室門口
“讓一下。”程岩麵無表情地端著牙缸和臉盆對秦霜說道。
“哦!”秦霜終於回過神來,快速閃到一邊,她在想是不是應該幫程岩收拾收拾東西,但是程岩雷厲風行的節奏讓她插不上手。
“家裡也沒什麼事兒,都挺好的。”秦霜站在旁邊囁嚅道,她是真不覺得家裡有什麼事情要做,水電煤和網絡都是自動代扣的,停車費和物業費年初就交好了,兩個人又沒孩子,秦霜隻要照顧好自己,再時常去陪陪白雨就行了。
“嗯,那就打掃衛生吧。”程岩看似無意地摸了一把浴室窗台,秦霜清清楚楚看到了他指尖上的土……
“我……”秦霜想說她加了一個禮拜的班實在沒時間打掃衛生,可剛要開口就被程岩打斷了。
“明天吧,今天太晚了。”程岩自顧自說著走出了浴室,又去客廳收拾他那一堆東西了。
秦霜:“……”
程岩忙忙碌碌的身影很快讓空蕩蕩的房子發生了變化:盥洗台上多出來一個玻璃牙缸,一隻白色電動牙刷和一把造型簡單的剃須刀,鞋架上孤零零的高跟鞋旁邊擺了一雙男士休閒鞋和一雙黑色皮鞋,衣櫥裡大紅色女士風衣旁邊則掛著一件深咖色皮夾克和一套警服。
原來這就是結婚後的樣子,秦霜第一次對已婚這件事有了實感。
“你還不睡?”程岩最後拉上行李箱的拉鏈,抬頭看見秦霜正倚著臥室門框若有所思。
“哦,現在就睡。”秦霜終於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好像一直在盯著程岩看,臉刷的一下又紅了,像被抓了現行的小偷似的快步走回臥室關上門。
第二天是禮拜六,秦霜一覺睡到十點半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整個人還處於神遊狀態的她完全忘記家裡多了個人,所以在打開門和程岩四目相對的時候她大腦宕機了最起碼有半分鐘。
程岩倒也不是來叫她起床的,純粹是拖地板剛好拖到了她門口,一抬眼就看到披頭散發宛如女鬼的秦霜。
程岩掃了她一眼,隨即冷冰冰地開口:“廚房有粥,自己去喝。”
“哦。”秦霜感覺自從程岩回來她就失去了正常的語言功能,除了哦就憋不出彆的話來。憋不出來就不說了,省得一句話說不好又惹到活閻王,索性訕訕地去廚房喝粥了。
“頭發紮起來,我剛拖了地。”程岩背對著秦霜繼續拖地,聲音又冷了幾度。
秦霜:“……哦。”
廚房被打掃的一乾二淨,流理台上放著一隻小小的白瓷碗,裡麵盛著半碗粥,旁邊還放著一小碟榨菜,秦霜拉開椅子坐下,大米的香氣撲鼻而來。
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粥,大米軟糯香甜,本來剛剛起床沒什麼胃口,現在頓時有了食欲。
程岩拖完地走進廚房,瞟了一眼秦霜,看到她正低著頭專心致誌喝粥,連他進來都沒發現,他清了清嗓,隔了一秒秦霜才有了反應,略帶驚訝地抬頭看著他。
“還沒睡醒?”程岩背靠流理台,居高臨下懶洋洋地看著秦霜。
他穿著純黑短袖T恤和灰色居家長褲,頭發又剃成了短短的圓寸,顯得麵部線條更為硬朗流暢,皮膚曬成小麥色,185 的身高加上寬闊的肩膀讓他看起來壓迫感十足,秦霜驚異地發現他早就不是學生時代那個沉默陰鬱的少年,隻有細長的眼型和挺拔的鼻梁讓他還帶著些讀書人的秀氣,讓書生氣和力量感在他身上達成了某種微妙的平衡,和煦的陽光傾灑進來,秦霜覺得他今天看起來比平時柔和一些。
“嗯,有點。”秦霜知道現在的自己一定頂著大大的黑眼圈,看起來一臉呆滯,所以也不狡辯,老老實實地承認了。
秦霜以為程岩會象征性地關心自己一下,可程岩完全沒這個意思,他麵無表情地問道:“下午有什麼安排嗎?”
“啊?沒有啊。”秦霜是資深宅女,周末除了睡覺就是看書,偶爾看看美劇,又沒什麼錢,所以更不會去商場這種花錢的地方。
“我下午要去看我媽,一起去吧。”程岩似乎早就知道秦霜不會有什麼事,剛才的詢問無非是出於禮節。
“好。”
“她送給你的?”程岩注意到秦霜手腕上的玉鐲,漫不經心地問道。
“嗯,上個禮拜六我去看過白老師了。”秦霜摩挲著玉鐲說道。
“這是我外婆的,送給你就好好保管,彆丟了。”程岩說著起身走到冰箱旁邊,打開冰箱門拿出一瓶冰水,擰開瓶蓋仰起脖子一飲而儘。
秦霜在旁邊看著他,猶豫再三還是鼓起勇氣開口說道:
“程岩哥哥,白老師的情況很不好,我去看她的時候她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她說…要把程叔叔和我媽葬在一起。”
程岩喝水的動作頓了一下,空氣安靜的好像時間都停滯了,秦霜可以清楚聽到自己的心跳。
“那你應該替你媽感到高興,活著的時候沒乾成的事,死了以後也算是如願以償了。”程岩轉過來冷冷地看著秦霜,唇邊噙著笑,可眼裡全是寒冰。
“白老師這麼做有她的理由,他們之間的事情沒那麼簡單,我…”秦霜急著辯解,卻被程岩用更高的音調打斷了:
“我媽願意成全程建國和秦依依那是她的事,她想認你當兒媳婦也是她的事,但在我這兒第三者永遠都是第三者,至於你,”程岩走到秦霜身邊,近到秦霜隻能看到他的T恤下擺,聞到他身上洗衣液的芳香,他彎下腰,雙手支在桌上,秦霜被這尷尬的距離壓迫地不敢抬頭,隻聽到頭頂上方傳來程岩低沉磁性的聲音:
“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我勸你彆抱著跟你媽一樣的非分之想賴在程家,程建國是程建國,我是我,美人計裝可憐那套在我這兒沒用,你最應該感謝的人是我媽,要不是她,你還真沒嫁進程家的資格。”
“所以你就一定要把對我母親的恨轉移到我的身上…”秦霜感覺渾身冰冷,心臟一下比一下跳的慢。
“不,我不恨她,我隻是看不起她而已,弱者的狡猾就是先可憐巴巴地依附他人,然後慢慢鳩占鵲巢,秦依依就是典範,”程岩直起身來向後退了幾步,重新倚在流理台上,繼續說道:
“對你就更談不上恨了,隻是覺得煩而已,我對沒有主見、沒有人生目標,滿腦子隻有男人的花癡不感興趣,我想你也被不喜歡的人追求過吧,應該能理解我的感受。”
秦霜傻傻的看著程岩,甚至連哭的力氣都沒了,在以往的每一次對峙中她似乎都是手無寸鐵的那一方,因為隻有不在乎的人才可以隨意出口傷人,而她做不到。
秦霜的臉越來越蒼白,直到連嘴唇都沒了血色,程岩忽然覺得很煩躁,他皺了皺眉轉身離開廚房,臨出門前他停下腳步,背對著秦霜說道:
你下午彆去了,我自己去,這個禮拜我不回來住了。”
秦霜沒有回答,她盯著麵前早就涼透了的粥,好像根本沒聽到程岩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