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1 / 1)

天色漸暗,時有清風,江南嘉站在傷兵營中,有風透過簾幕吹進來,她纖細的身子微微顫抖,臉色略微蒼白。

她看了一眼倒地呻吟的傷兵,仰頭看向公子厲嬰,他二十歲,發育良好,個頭極高,卻實在是個不折不扣的混球。

她躬身行禮,仿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公子今日光彩照人。”

公子厲嬰挺直身子,“大度”地沒計較她沒回答他問題的事,然後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番。

“你是本公子的妾,本公子不時便會見你,你為何沒有精心打扮?”

看來對於南嘉沒有費儘心思討好他這件事,公子厲嬰很不高興。

南嘉:“照顧傷兵,自然不能著華服。”

“照顧傷兵,比本公子還重要??”

“當然是公子最為重要。”聽著傷兵越來越微弱的呻口今,南嘉麵無血色,“小女久聞公子愛兵如子,想到若傷兵斃命,公子定然悲戚不已,小女不忍見公子傷懷,這才儘心救治傷員。”

公子厲嬰緊縮雙眉,南嘉看得出來,他知道不信自己的話。

“蘆女說得沒錯。”

營帳忽然掀開,出現一個比公子厲嬰還要頎長的身影,公子胤昂昂走進,行了一個禮。

“哥哥是國君最疼愛的兒子之一,定然也想學習國君的愛民如子。”

聽完公子胤的話,醫者便派人輕手輕腳將傷員重新抬上草席,又給他擦汗,他的呻吟終於變小了。

公子厲嬰怏怏不樂地抿了抿唇,對南嘉道:“你趕緊梳妝打……”

“扮”字還未說出,南嘉仿佛不經意間露出腰間大麵積的血跡。

照顧傷員這事她還不熟,自然會不小心蹭到血。

厲嬰瞬間幸欲大減,想著還是薊陵宮中的豐碩女子得他歡心。

這個半路被蘆國送來的蘆女,又瘦又臟,也就是他沒有稱心的嬖人(受寵的妾室)在身邊才會對她有欲望。

春秋時期的審美,以頎長碩大為主,表明此女生活在富饒之地,瘦小是吃不飽飯,貧窮落後的表現——雖然蘆國隻是略次於錦國,並非不毛之地。

這個時代大部分人都吃不飽飯,所以人們的審美才偏向碩大。

“趕緊換衣裳!”

南嘉:“諾。”

她行完禮後抬頭,便與公子胤暗淡的目光相遇了。

她熟悉這種目光,目光的主人不想讓人一眼看透他們的想法,於是把自己的雙目變成了沒有光澤的玻璃球。

她幾步走近這道目光的主人,再次語調平靜,聲音清亮地行禮:“多謝公子胤。”

與公子胤的表情相比,南嘉漸漸回了血色,麵若桃花的臉龐顯得光彩照人。

她平靜而開朗地看著他,眼神單純清澈,說話時大方又誠懇,這是內心溫暖光明的自然流露,表明她心態積極樂觀,甚至對一個冷冰冰的人也這麼溫和親切。

儘管公子胤對她的態度還是刻板冷淡,眼中卻浮現微微的波紋,漾起了極其細微的笑意。

她是個聰明伶俐的小女子,公子胤心想。

側身對南嘉行了一個簡單的君子之禮。

見他以禮相待,南嘉的臉變得更加開朗。

公子胤可真是盤亮條順,如果他是愛豆,她的下一任“老公”就是他了。

離開時,她聽見公子胤說:“若是哥哥想念薊陵宮中的父親母親,何不提前帶兵離去,胤自會為哥哥料理傷員……”

公子厲嬰這才有了笑聲:“好……”

……

一回到自己的營帳,南嘉便一改剛才開朗的臉色,快速地換好輕便的衣裳。

醫者那邊派人來告訴江南嘉,那個叫阿三的傷員去世了。

南嘉眼中一暖,馬上便道,我速速就來,然後挖出埋在地下的玉璧,去了放屍體的地方。

死亡的人被抬到了另外的營帳,裡麵隻有一個處理屍體的人,手裡拿著一個麻袋,正要將瘦弱的阿三屍體裝起來。

江南嘉吩咐處理屍體的人去打一桶水。那人雖不知一桶水有何用,但本著對南嘉的尊敬,他二話不說就去打水了。

南嘉對著阿三的屍體拜了一拜,擦去眼中流出的悲憫的眼淚,把阿三拖到另一堆屍體那邊。

這些屍體不乏有斷手斷腳的,南嘉忍著眼淚和恐懼,把阿三屍體藏在那些屍體的下麵,她早就挖好的坑裡,隨即脫下外衣也藏於其下。

這幾日,她一有空就會在這裡幫忙,支開其他士兵偷偷挖坑。

蓋好了土,她穿著一身輕便的內裳,鑽進了麻袋裡麵躺好。

她這兩日都打聽好了,士兵的屍體會抬到二裡地外的地方埋下,而像阿靜那樣的人算作流民,她的屍體會拋在不遠處的亂葬崗。

若是她僥幸逃生,若是方便,可以埋葬阿靜的屍體。

希望過了六日,她的屍體還未腐爛。

不多時,打水的人回來了。

腳步淩亂了一瞬,想是在找她。

南嘉心臟狂跳,她拚命按住胸口,白皙的額頭冒出細汗,咬牙死命遏製想要打顫的身體。

今日到現在為止南嘉沒吃沒喝,身處險境,她的身心高度緊張,沒有時間再去想其他的事。

若是打水的人發現死屍被掉了包,那一切都完了。

南嘉有些想打退堂鼓,若是她逃跑被人發現,公子厲嬰那麼殘忍的性子,不知會如何讓嚴辟懲罰她。

可是,回想起阿靜殘忍的死狀,阿三在病危之時被嚴辟毫無顧忌地推下塌……可知陪伴在的公子厲嬰身邊,是多麼痛苦而危險的一件事,南嘉絕不能用一時之安逸換長久之煎熬折磨。

時間一點點過去,沒有大的動靜,隻聽那人喃喃自語:“蘆江去了何處?我得去找找……”

他當然是找不到的,最後隻能作罷。

又一陣腳步聲傳來,是另一名負責處理屍體的士兵,他問道:“還是沒有找到蘆江嗎?”

“也許蘆江是換裳去了……”

“也罷,我已將此事報告嚴軍尉,他說會派人尋找,我們先給兄弟們收屍吧。”

“是。”

隨即一起將那堆屍體一個一個抬到安葬之處。

時間煎熬地過去,南嘉感覺仿佛有一隻手緊握著她的心臟似的。

嚴軍尉,南嘉腦中浮現出那個猙獰的麵孔,若是被他發現,他會不會像殺死阿靜一樣殺死她?

當一雙手碰到她的足部時,她緊緊屏住氣。

“慢著,”其中一個士兵說,“阿三死了,我看蘆江很傷心呢。”

“阿三無父無母,生前又時常將省下的食物給我們吃……我也很傷心。”另一名士兵說。

“蘆江說過,要將阿三溫柔地安葬。”

“咱們給阿三用擔架吧。”

“好!”其中一人忍著哭腔。

兩人將裝南嘉的麻袋抬到擔架上,南嘉儘量將自己裝成僵直的死屍,由著兩人將她抬走。

透過麻袋的縫隙,南嘉看到掩映在天際大朵雲塊中的月亮。

這裡的士兵們和車馬在慘淡的月光中漸漸離她遠去。

……

同一時刻,公子厲嬰發現她失蹤,派人搜尋。

公子胤的人率先找到了埋在土裡的南嘉的裳服,和阿三的屍體。

看著那件女子的衣裳,公子胤漸漸皺起了眉頭,對下屬說道:“隨我去埋屍之處。”

……

江南嘉被抬到埋葬士兵屍體的地方。

有風吹過,像是鬼魂的嗚咽,南嘉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來,腦子裡全是那些屍體的樣子,想到自己要被扔在死人堆裡,哪怕是恐怖片也沒拍過這樣的場景,就像是噩夢變成了現實。

士兵們正要將麻袋扔到坑裡,忽聞不遠處傳來一聲:“且慢!”

黑夜中,點點火光從遠處傳來,隻聽一道年輕低沉的聲音:“放下屍體。”

“這是誰的屍體?”公子胤問。

“公子,這是阿三的屍體。”士兵恭敬回答。

年輕的公子發出淡淡的一聲冷笑。

南嘉發現自己被放下,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嘴唇被她咬破,流出鮮血。

她聽到一道腳步聲傳來,在她毫無防備,又驚惶到了極點的時候,“嘩”的一下子將麻袋扯下來。

夜晚淩洌的新鮮空氣陡然湧入鼻尖。

看到那張麵無表情的英俊臉龐,南嘉心慌得沒辦法,心恐懼地直發涼,呼吸不暢。

忽然,隻聽見“叮”的一聲,係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歡迎宿主綁定梟雄係統!請向公子胤投誠並得到他的招攬!從此以後他就是你的主公!主公被你引起的情緒波動越大!宿主得到的獎勵點越多,越有利於在亂世生存!”

南嘉一口氣沒喘過來,差點氣死。

前幾天那麼需要金手指你不來,光挑我快要嗝屁的時候來,你是不是存心不想讓我活?!

下一秒,她暈了過去。

公子胤:“……”

他將麻袋往下扯,女子僅著一件輕薄的衣裳,領口大開,微微一動就能看見裡麵,月光的照耀下,肌膚如素白的雪,吹彈可破。

公子胤頓時心跳一窒,不自覺閉上了眼睛。

他像是無奈,輕歎一聲,命手下的人背過身子。

公子胤為女子褪去麻袋,脫下自己身上的青色外袍,生疏而僵硬地蓋在她身上。

剛蓋好,隻聽好幾道腳步聲傳來,不遠處公子厲嬰笑道:“我本以為蘆女失蹤了,原來是被你帶走了。”

公子胤想要起身,可手臂托著女子不方便。

見她腿上綁著的幅帶散開,又下意識去用外裳蓋住他白皙纖致的小腿。

“為兄早說過,要將蘆女送給你,你若有意要她,向哥哥說一聲便是,何必到這麼個晦氣的地方野。合?”

公子胤:“?”

不等公子胤說話,厲嬰便道:“蘆女是你的了,哥哥帶人走了。”

他詫異道:“為兄竟不知你有這種愛好。”

說完,大笑離去。

公子胤眼中閃現無奈,忽而手中摸到女子後腰有一硬物,拿出來一看,竟是那塊熟悉的玉璧,頓時眼瞳微微睜大,不知要說什麼好……

公子胤將江南嘉抱到了自己的營帳中,寺人(太監)低眉順眼走進營帳,手上盤中奉著一個酒壺。

寺人:“公子,公子厲嬰特命小人給公子奉上暖情酒,賀公子喜得蘆女。”

公子胤無語。

寺人帶著奇怪的笑意離去,公子胤卻覺頭疼得厲害。

他生而有疾,少時常心慌無措,便自小強身健體以抵抗疾病,待到十五歲後,心疾發作的間隔時間越來越長,到現在十八歲,很久才發作一次。

但今日,他卻覺得心疾又欲發作了,氣的。

他知道蘆女有些伶俐,卻不知她膽子更大,偷梁換柱想要潛逃。

他從袖中拿出那塊玉璧,荒唐地笑了一下。

沒想到他也有看走眼的一日。

真是好魄力!比丈夫的魄力還大!

闖出這麼大的禍,爛攤子卻是由他來收。

這麼想著,可是看向榻上昏迷著的女子,他原本冰冷的眼中,卻好像出現了一些溫暖與熾熱。

小小女子,柔弱如斯,竟敢如此。

這計劃,想必在她主動要求去照顧傷員那日就算好了,軍中每日都有人死去,借著這樣的機會偷梁換柱,可真是妙計。

然她沒有料到自己膽子不夠大,沒有見慣屍體,從未有過做刺客的經驗,亦無丈夫之蠻力。

但她若真是個男人……拚死一博,或許真能讓她成事。

他沒動那壺暖情酒,喝下自己平常吃的藥,以手支頤閉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榻上的女子醒過來。

來不及思考自己在哪裡,南嘉第一感覺就是渴。

方才的心慌讓她口乾舌燥。

見不遠處有一個類似茶壺的東西,南嘉用杯子倒了一杯,一口喝下去。

但不解渴。

於是她一口接一口,全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