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周導師為自己上職業規劃課的時候，一道淩厲的拳風忽至，直擊他麵門。

“——小心！”

章廷冶的提醒剛出口，還沒來得及落地，就急忙刹住了車，匆匆地吞回了一溜尾氣。

因為他發現，他的提醒似乎有些多餘。

那一瞬，幾乎已經勵誌當一名保鏢的周程忽然想起自己的正業，身體先於大腦作出了反應，猛地抬起手，接住了來勢洶洶的一拳。

周程正業是個小混混來著。

墨鏡頭子愣住了。明明他這一拳來得出人意料，再加上他對自己有著十二分的自信，無論是速度還是力度都不是常人能接住的。

而且這個男人，明明他剛剛還在發呆。

墨鏡頭子冷汗涔涔——

該死的章庭沃！是他信誓旦旦地說平時章庭冶身邊就不帶保鏢，在這條船上更不可能有人跟著。而現在他麵前的這個輕鬆就接住自己一拳的男人，明顯是個棘手的麻煩。

還有章庭冶！圈裡皆知他章庭冶是個不可多得的深情種，還不是個敗絮其內的白眼狼！

倒是可惜了葉家二少爺。

思及此，墨鏡頭子掙脫周程，回頭向其他幾個墨鏡比了個手勢，匆匆撤離。

溜之大吉前還不忘給章庭冶扔了一個複雜的眼神。

周程從業近二十年沒見過這麼曇花一現的鬥毆，還沒回過神來，愣愣地轉頭向章庭冶：“這就完了？”

章庭冶也沒見過打架上癮的，頓了一下點頭道：“章庭沃手下的人都很惜命，估計打不過你就跑了。”他又頓了頓，補充道：“你——”

周程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音。想摸支煙卻摸了個空，隻好咂嘴。

“叫我雷同誌就好，表揚信錦旗什麼的通通不要了……誒你這……”

章庭冶遞給他一支煙。周程象征性地推辭了一下就伸手接過，眯起眼細細地在月光下打量。

是支好煙。隻有大哥會抽，要是大哥高興了，也會賞他一支。

周程在心裡嗤笑一聲。所以剛剛也算是讓眼前的這位大哥高興了。

沒有火，他就這麼叼著煙乾吸了一口。

明明隨身帶著這麼好的煙，卻不知道帶火機。周程沒火，他也不知道問一句。他懶懶地一掀眼皮，打量起眼前的人。

就算是有些狼狽也難掩他的貴氣。儘管有幾綹發絲落了下來，但能看出他的頭發是精心打理過的。他眉目深邃，薄唇緊抿。裁剪合身的風衣蓋到膝蓋上一些。隻露出被黑色西褲包裹的長直小腿。自看著就不便宜的布料下麵延出一段精瘦的腳踝。再下麵踩著一雙反光的皮鞋。

顏值協會混混分部部長周程同誌立馬把這個賞心悅目的人劃入了“同誌”範圍。

看著章庭冶一臉想說話又說不出的表情，周程總覺得他就快憋死，性命垂危。於是他十分人道主義地開了口。

“你想問我為什麼大半夜在這看風景是吧？你能看出來吧，我想自殺。反正我救了你，聽救命恩人說幾句，不過分吧？”

章庭冶隻是抬眼看了看他，就垂下眼去，不再說話。

周程實在是不會講故事，於是他平鋪直敘，沒有過多的修飾，說起了往事。

周伏海和莫玲夫妻倆散步時在橋洞下發現了他的時候，他不多不少正好還剩最後一口氣。

“那時候你才這麼大，像隻小貓。老周說你活不長，要把你送到福利院。當時你才多大啊，出生沒幾個天吧……這麼小的孩子，送到福利院裡也不好活的……”

“什麼叫他當時出生沒幾天？我們不是說好了，小程來家裡的那天就是他的生日嗎？”周渠張嘴嚷嚷打斷莫玲，漏出缺了的門牙。

周伏海和莫玲不說話，笑眯眯地看著周渠。他意識到自己發的“再也不張嘴”的誓破功了，連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狠狠地瞪著桌子另一邊笑得東倒西歪的夫妻倆。

沒過多久，周渠的誓言很不幸地再次破功了，因為周程的生日蛋糕終於搬上了桌。

暖黃的珠光映著每一個人的臉，周程閉上眼，許下和往年一樣的願望。

“我想要爸爸、媽媽、哥哥和我永遠在一起。”

周家人沒有隱瞞他的身世。莫玲在世的時候，每年在他的生日時，總要再說一遍當時的故事。

周程當時年紀太小，記不得橋洞有多冷，也記不得他當時有多餓。

或許是因為不記得了，他不曾悲傷。

又或許是莫玲替他嘗儘了。

於是那麼多無助、那麼多黑暗不曾分到過一絲到他的身上去。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周程總是想，要修煉多少年，才能成為一家人。

周程其實記不太清她的樣子了，隻記得她用那像琥珀一樣的淺棕色的眼睛注視自己，做家務的手帶著薄薄的繭子，輕輕撫著他的臉。

“我們小程呀，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怎麼會有人不要呢……”

冰涼的液體輕輕滴落，重重地壓在他的臉上。

他閉眼，任由它們順著他的臉滑落。

如果她的眼淚不那麼涼就好了。也許她就不那麼難過。

她的手上總是帶著淺淡的梔子花香。

小程啊，以後就不是沒人要的孩子啦。

我有一個家，在東苑名城36棟2單元306。家裡有爸爸媽媽和哥哥。

我爸爸叫周伏海，媽媽叫莫玲，哥哥叫周渠。

周伏海說，如果有一天找不到家了，要找人幫忙。跟人家說這兩句，會有人幫你找到家的。

後來，他迷路了。於是他四處奔走，逢人便重複這個兩句話。如此無數次。

可是沒人幫他找到他的家。

再後來，看著墓碑上周伏海和莫玲微笑的臉，他突然就明白了。

他的家在這，這一方小小的石碑下。

他的家，和他的爸爸媽媽一起，被埋到地下去了。

周渠摸著他的頭說，小程啊，爸爸媽媽和我們還在一起。這是你的願望，怎麼會實現不了呢。

周程沒辦法不怪自己。或許是因為他沒忍住，偷偷和哥哥說了自己每年的生日願望，才導致那個願望永遠都實現不了。

小程啊，小程。

以後是不是又成了沒人要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