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守備看著她緩緩走近,全身不自覺繃緊,手攥緊了腰中佩刀的刀柄。
葉黎衣落在後麵,見這陣仗,以為倆人要乾架,不由著急地往前。但是她還沒來得及喊住人,就見喬嶼不聲不響地對著周守備俯下腰,拱手行了一禮。
“周守備,先前是喬嶼不懂事,還望周守備,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放在心上。”
葉黎衣看著喬嶼彎下去的背,微微瞪大了眼睛。
周守備也是一愣,他垂眼看著在自己麵前低下頭顱,拱手彎腰的女人,臉色似乎有所鬆動。
“沒想到武林第一大派玄玉宗的弟子,遇到了事也會低頭啊。”他訝異地上下打量喬嶼,語調卻沒有起伏。
喬嶼還是維持著垂首賠禮的動作。
唐榮默不作聲地看著,見他還不依不饒,不禁皺眉冷下臉:“周守備,凡事還是留一線的好。她們倆現在出城是中丞大人的意思。你要是怕擔責,儘管報我的名字。”
“唐兄啊,真不是我膽小怕事,不敢擔這個責任。”
周守備輕輕歎了口氣,滿臉為難:“是朝廷定死了規定,無論是誰,過了宵禁都不得出城。我放一個出去,已經是看在中丞大人的麵上,頂著掉腦袋的風險了。再放一個,恐怕——”
他的話音未落,便感覺脖頸處一涼。
那是劍刃貼在肌膚上的觸覺,周守備僵硬地保持動作,眼角瞄到喬嶼平舉著劍,微側著頭,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恐怕什麼?”喬嶼的嘴巴一張一合,抿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原本若有所悟,反思前些日子行事確實乖張,想著給人賠罪,能將這事就此揭過。
誰想這廝心胸實在狹隘,拖延磨蹭,就是不肯放自己出城。
真是軟的不行,非要來硬的,喬嶼冷著臉,用劍背輕輕拍打他的脖子,隻要她微傾劍身,鋒利的劍刃就會割破劍下人脆弱的脖子。
周守備感受到她動作間的威脅,心裡恨得咬牙,卻識相地閉緊嘴巴。
喬嶼掃了一眼他身後看呆的士兵,“把城門打開,否則我就砍下他一隻手。”
士兵眼睛瞄向周守備,見他沉著臉,沒下令,便轉了一圈眼珠,裝傻充愣地站在原地沒動。
喬嶼冷冷一笑,湊到周守備耳邊:“你以為我不敢嗎?彆忘了,趙八成的手就是我砍的。”
周守備胸膛劇烈地起伏幾下,重重地吐出一口氣,發狠道:“開門,放她們走!”
夜幕下,城門被緩緩打開。緊接著兩匹白色的駿馬在靜謐之中,嘶鳴著揚起前蹄,踏著疾步,衝出了城門。
噠噠的馬蹄聲,響徹長夜。
風吹在身上,涼得身上爬滿雞皮疙瘩。顧啟章緊緊抓著韁繩,分神望了一眼天空,發現已經是皓月當空,星鬥滿天。
自傍晚出了揚州城,他們就一路不停地趕路,期間路過幾家客棧,錢進都沒有叫停留宿的意思,似乎要把白天耽誤的時間一氣兒不回來。
顧啟章自知理虧,又聽說過這位提督太監肚量極小,未免回了朝堂,這位給自己穿小鞋,隻好忍著磨得有些灼痛的大腿根硬抗。
他這邊咬著牙繼續向前,那邊突然聽到“嘭”一聲悶響。
顧啟章一驚,轉頭發現何詠整個人摔倒在地,他□□那匹馬停在他旁邊,焦急地甩著馬尾,踏著馬步,繞著何詠轉圈。
“何詠!”顧啟章慌忙下馬,跑去將人扶起來。
錢進和兩個錦衣衛聽到動靜,也勒住了韁繩。
錢進高坐在馬上,眼神落在地上,沉著臉開口:“就近找個客棧,休息一晚。”
“是。”兩個錦衣衛低頭應了。
錦衣衛們找的客棧,叫“同贏客棧”。不知道是因為位置太偏,還是時間太晚,整間客棧靜悄悄的,隻能聽到夜風穿過窗戶,摩擦發出的嗚嗚聲。
他們到客棧的時候,掌櫃打扮的男人正倚在櫃台前,手支著台麵上撐著下巴,偶爾還砸吧砸吧嘴巴,發出平穩的鼾聲。
錢進大步進了客棧,半天不見掌櫃醒過來招呼,不禁冷著臉,猛踹了一腳旁邊的椅子。
“砰——”一聲,在寂靜的客棧裡宛如炸雷,掌櫃的渾身一抖,手腳撲棱著驚醒過來。
錢進將一錠銀子拋過去,給了身後錦衣衛一個眼神。
那錦衣衛會意,知道他是怕開口的嗓音暴露身份,忙道:“四間上房,你們店裡的好酒好菜都端上來。”
“是,是。”掌櫃的喜不自禁地將錢收下。
他一邊悄摸打量著他們,一邊往後廂房的位置高聲呼喚:“阿芙,貴客來了,趕緊出來招呼!”
話落,便聽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而後一個頭上戴著藍色頭巾,一身灰色襦裙裝扮的婦人匆匆走來。她右邊臉上有一塊紅色的傷疤,向顧啟章等人詢問吃食忌口時,就一直側站著,隻露出完好無損的半邊臉。
話問完,顧啟章見靠在錦衣衛懷裡的何詠還是沒有醒來的痕跡,跟錢進說了一聲,在掌櫃的帶領下,攙著何詠往樓上去。
進了房間,掌櫃的殷勤地將房間的油燈都點亮,他胖胖的臉在油燈的映照下,仿佛笑成了一尊彌勒佛。
“客官,您看還有什麼吩咐嗎?”點好油燈,他微躬著腰站到顧啟章身後。
顧啟章正忙著將何詠的鞋子接下來,聞言溫聲回道:“要一盆熱水,麻煩掌櫃的了。”
“不麻煩,不麻煩。”掌櫃的連聲應著,輕關上房門,下去倒水了。
顧啟章聽著他的腳步聲走遠,注意力重新回到何詠身上。
何詠呼吸的節奏平穩,臉色卻十分蒼白。因為跌了一跤,手背上落了一些擦傷,頭上鼓起了一個三指寬的腫包。
顧啟章垂眼,伸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頭發。父母去世那年,他隻有十歲。底下人欺負他死讀書,不通俗物,合著夥偷拿了東西跑掉,隻有何詠哭紅了雙眼留下來,一直陪著他。
陪他考功名,陪他在京城裡被人戳著脊梁骨罵,陪他來揚州城蹚渾水,陪他悶不吭聲地騎馬看人臉色,累到昏厥,也不敢說一聲……
顧啟章想得難受,忽然聽到了篤篤的叩門聲。他抹了一把臉,收斂情緒,走過去開門。
門打開,看到門外雙手托著熱水盆的人,顧啟章臉上露出了一抹詫異。
“錢、錢大哥怎麼是你?”
住店之前,錢進再三叮囑任何人不準暴露身份,讓顧啟章喊他錢大哥。
錢進舉著熱水盆,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十分平靜:“我不能給你送熱水嗎?”
顧啟章一時弄不懂他葫蘆裡賣什麼藥,但也不敢真讓他這麼端著,便伸出手來要將熱水盆接住:“我來,我來。”
沒想到他手搭上去,錢進卻不鬆手,還手指微微使勁扣住了盆的邊緣。
顧啟章一頓,抬眼看他,發現他緩慢地轉動了一下眼珠子,無聲地動了一下嘴巴。
這下,顧啟章終於品出哪裡不對勁了。
隻是還沒等他想好下一步該乾什麼,就聽得耳邊“噗”一聲悶響。
一把刀從背後捅進了錢進身體裡,錢進整個人痛得一個哆嗦,雙眼驟然瞪大,手裡的熱水盆“哐當”跟著打翻,人直直地往地上栽。
“砰——”砸倒在顧啟章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