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1 / 1)

打鬥聲戛然而止,一直不自覺屏住呼吸的顧啟章終於鬆了一口氣。

身前的喬嶼握著劍,默然不語。常善低著頭,他的兩個屬下也不說話。

顧啟章忍不住打破沉默:“還打嗎?”

不等喬嶼回答,常善由身後的一個白衣人動了。

他沒有衝上來對著喬嶼揮劍,而是轉過身,麵朝窗外,放了一個衝天而起的信號彈。

“嘭——”巨大的聲響在寂靜中炸開,震耳欲聾。金燦燦的焰火瞬間點燃了黑色的天空。

喬嶼握緊了手中的劍,嚴陣以待,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不禁看向常善由。

常善由在她的注視下,慢慢站直了身體。

喬嶼麵色變得有些凝重。常善由方才出招太凶,她用尋常的劍法應對不來,迫不得已用了玄玉劍法的第一重境界——碎玉。

碎玉,顧名思義,就是以耀眼如白玉的光為輔,再施以迅疾的招式,用快攻的手段擊敗敵人。

以往,隻要她,敵人會在她麵前倒下,再也站不起來。但現在常善由中了她一劍,居然沒事人一樣,站了起來。

常善由抬起頭,眼睛落在喬嶼沾了血的黑色麵具上,忽然將手中的短劍一扔,插入地麵。他慢條斯理地摸出一個白色小瓷瓶,倒了一把紅色藥粉撒在傷口上,撕扯下衣袍的一角,將傷口裹好。

鮮血往外流淌的速度慢了下來,剜心的疼痛也漸漸緩解。

常善由伸長手臂,重新將地上的短劍抓在手裡。他懶懶地撣著劍麵上的碎屑,突然神經質地發出幾聲怪笑,“玄玉劍法,果然名不虛傳。”

會被認出來,喬嶼毫不意外。讓她在意的是,心裡那股突兀地生出來的強烈的、不妙的預感。

就在她暗暗警惕時,屋頂上驀地傳來一陣飄忽的腳步聲。

而常善由也再一次開口,他看著喬嶼:“五十年前,橫掃武林的‘暴雨梨花針’,聽說過嗎?”他語調裡的不懷好意,幾乎要從麵具裡溢出來。

喬嶼猛地抬頭,驚疑不定地盯著眼前的常善由。

暴雨梨花針,喬嶼當然聽說過。那是傳聞中出必見血,號稱暗器之王的大殺器。

五十年前,一個叫梁平的無名小卒用暴雨梨花針屠儘了大半武林,遭到黑白兩道圍剿。她未曾見過麵的師祖就是在那次圍剿中與梁平同歸於儘而戰死的。

梁平死了,暴雨梨花針也隨之在武林中銷聲匿跡。白衣堂跟梁平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怎麼可能會這樣的殺招?

“砰——砰——砰——”

沒有給喬嶼更多思考的時間,屋頂上的瓦片突然發出一疊碎裂的爆炸聲。十五個白衣人飄然落地,無聲地站在常善由身後。

十五個人,加上原本就站在常善由身後的的兩個白衣人,一起學著常善由的動作,手腕翻轉,將一把巴掌長的短劍抓在手中,劍尖對準喬嶼。

為什麼常善由的劍是短劍,這一刻喬嶼懂了。因為他的劍,不是武器,是暗器。

“殺了她。”

寂靜之中,常善由輕聲下令。

十八枚短劍霎時齊發,以勢不可擋的氣勢,狂風暴雨一般射向喬嶼。短劍射出的速度太快,滯留空氣中時,甚至炸出了一陣尖銳的聲響。

站在喬嶼身後的顧啟章從沒見過這種陣仗,當即驚得大腦一片空白,隻瞪大雙眼,傻愣愣地看著。

等他回過神時,那十八枚短劍已經逼近喬嶼麵門。

“喬姑娘——”腦子還沒反應過來,顧啟章已經倉皇地往前了好幾步。

“彆過來!”喬嶼低喝一聲,握緊了手中的劍,“你想被紮成篩子嗎?”

白皮麵具下的常善抑製不住地興奮,他抬手摸了摸麵具上麵那道像刀疤一樣的裂口。

這是上一個讓他使出暴雨梨花針的對手,給他留下的痕跡。那之後,他砍下那個人的頭,做成了杯子來裝酒。

現在,他要有新杯子了。

十八支短劍像天羅地網一樣張開,置身其中,喬嶼不能後退。

她退了,身後的人都會死。

喬嶼微一閉眼,又立馬睜開——不能退,那就打!

澎湃的劍氣漸漸從四肢百骸遊走至劍尖,使得劍身在一瞬間有了生命一般,輕輕顫動起來,發出一聲短促的轟鳴。

耀眼的白光在房間裡像流星一樣綻放,接下來是幾道肉眼無法捕捉的殘影,躍至半空,舞劍對抗那十八枚短劍。

“當——當——當——”

劍與劍在以極快的速度相互觸碰,清脆的器械聲音在房內回蕩,撞進每個人耳朵裡。

顧啟章大氣不敢出,一顆心狂跳。哪怕根本看不清眼前的動靜,他也死死地睜大眼睛,不敢移開,緊張到快要不能呼吸。

終於,白光散開了。

半空中的喬嶼收了劍,雙腳落地。她在地上站穩後,半空中停滯的短劍也窣窣往下落,釘在她身前。

眼前的女人完好無損地站在那裡,常善由眼底露出一抹難以掩飾的驚愕。

自從複原了梁平的暴雨梨花針後,他從未失手。否則白衣堂也不會在短短幾年就超越一眾殺手門派,在江湖中聲名鵲起。

就在他暗自心驚時,一直安靜地喬嶼突然側頭“噗”地噴出一口鮮血。她手裡那把從不離身的劍,“咣當”一聲從她手中滑落。她自己也從垂直站立變得搖搖欲墜。

常善由笑了。暴雨梨花針,從不失手。

“喬姑娘!”視線一直落在喬嶼身上的顧啟章一驚,三兩步衝了過去,伸手接住了倒下來的喬嶼。

喬嶼靠上他胸膛後,很快閉上眼睛,失去了意識。

她身上的黑衣服,在胸口的位置裂開了一道一指大小的縫,猙獰的傷口清晰可見,鮮血源源不斷地從那裡流出來,濃濃的血腥味,爭先恐後地湧入顧啟章鼻子裡,幾乎要將他溺斃。

流到手臂上的血是燙的,喬嶼的身體卻有些冷。受傷的身體不斷地冒冷汗,痙攣般地發著抖。

在他麵前的喬嶼是驕傲的,厲害的,顧啟章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虛弱的喬嶼。

顧啟章垂下眼,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找個大夫,他沉默起身,準備轉身離開。

但是沒走兩步,常善由就擋在了麵前,陰測測地盯著他:“想走啊?”

顧啟章看他一眼,“你知道我是誰,盧首總有那個膽子下令殺我嗎?”

他一個小小的禮部員外郎在揚州這些二品三品、甚至一品的大官眼裡,像一隻可以隨意拿捏的螞蟻,但是他是欽差,是代天子辦案。盧首總等人再怎麼恨他,也不敢真的動他。

聽了他的話,常善由沒有回應,不過也沒有其他動作。

顧啟章暗暗鬆了一口氣,又不禁有點後悔。早搬出欽差的名頭,也許喬嶼不會傷得這麼重。

腦子裡這樣想著,顧啟章腳下繼續往外走。

當他就要跟麵前的常善由擦肩而過時,常善由突然伸出了手,重重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顧啟章驚愕地看過去。

常善由斜視著他,一字一頓道:“姓盧的確實沒叫我殺你,不過欽差是什麼了不起的大官嗎?有什麼規定,讓我不能殺欽差嗎?”

顧啟章怔住,瞳孔倏地放大。

而常善由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指在放完狠話後,猛地用力往下按。

尖銳的刺痛從肩膀傳向大腦,顧啟章臉色一下白了,他死死咬牙,不讓自己發出慘叫。

常善由睨著他,正要加重力度,就這樣折斷他的手臂時,一連串沉悶的鐵甲行進聲從四麵八方傳來。

常善由手中動作稍頓,側頭給右邊的一個白衣人手下使了個眼色。

那手下立即往窗外看了一眼,“官府的人來了,下麵全是騎馬的大頭兵。”

他的話音剛落,門外便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不時有火光閃動。

看樣子,陣仗不小。

“堂主,”手下人斟酌著開口,“走嗎?”

這些大頭兵不比衙門裡的衙役,都是刀口裡舔血拚殺出來的,身上的血氣不比他們少,真對上了,他們討不了多少好處。

常善由皺起眉毛,有些不甘心地看向顧啟章懷裡的喬嶼。

在他猶豫不定的時候,門外所有的細微動靜都停止了。常善由轉過頭去,隻見一個穿著紅色官袍的中年人麵無表情的看著他,不怒自威。

站在男人身後是一排搭著弓箭的士兵。他們張著弓,將箭尖對準了常善由站著的方向。

常善由收回目光,突然身影一晃,在眾目睽睽之下移到窗口,就要縱身跳下去。

“堂主!”他的一個手下連忙喊住他,指著縮在地上戴著白皮麵具的人,“那兒還有一個。”

常善由頭都不回:“虧錢的買賣不做,不用管他。走了。”

他說完,輕輕躍起,直接跳下窗台。

那一群白衣人也跟下餃子一樣,追著他的身影跳了下去。

等到這群人全部走光,抱著喬嶼的顧啟章才悶哼一聲,整個人搖搖晃晃就要跌倒,一個士兵見狀趕忙上前將人扶住。

“多謝。”顧啟章穩住身形後低聲道謝,又向那個中年人低頭行禮:“中丞大人。”

“嗯。”孫巡撫掃他一眼,將視線落在地上那個白皮麵具的男人身上:他臉上戴著麵具看不出表情,但是躺在地上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把這個人帶回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