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一中午,夏聽瀾身心俱疲,他捏了捏眉心,對林觀說:“下午請假吧,在家好好休息。”
林觀點了點頭,沒作聲。
事實上從於芮問夏聽瀾什麼時候打錢開始,林觀就一句話也不肯說了。
他靜靜的站在旁邊,像個局外人,看著於芮跟夏聽瀾談條件,最後又在於芮的示意下跟著夏聽瀾回了家。
夏淑珍心細,在電視下邊的抽屜裡翻出來一管藥膏,貼心的說:“小觀先上點藥吧,臉還腫著,彆再給發炎了。”
林觀接過來,扯出一個牽強的笑容,對夏淑珍說了聲謝謝。
他此刻甚至比第一次過來時還要局促,接過藥膏也不抹,就呆呆地站在茶幾旁,垂著眉眼,像個沒什麼生氣的木頭人。
他站了片刻,似乎又意識到自己這樣有些突兀,便小聲道:“我、我去做飯。”
夏聽瀾暗道自己大意了,剛剛隻顧著要把於芮打發走,忘記安撫林觀了。
“彆走,”夏聽瀾說,他從沙發上站起來,先對夏淑珍道:“奶奶,您給我們下個麵條吧,就我小時候您常做的那個香菇麵,叫林觀也嘗嘗。”
“哎,好!”夏淑珍說:“那你們倆先上去歇會兒?等做好了奶奶叫你們。”
今日發生的事太過突然,兩個孩子也需要緩緩,夏淑珍去了廚房,貼心的給他倆留了一點個人空間。
夏聽瀾看了眼林觀,笑了笑,說:“林觀哥哥,跟我上樓吧。”
林觀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無論做什麼都不重要。
於芮已經將他賣給了夏聽瀾。
於是林觀說了聲好。
夏聽瀾便起身往樓上走,他上了幾個台階後又回頭看了一眼,林觀已經跟上來了。
“林觀哥哥,你介意先跟我睡一個房間嗎?”夏聽瀾問。
林觀上樓的腳步趔趄了一下。
他仰著臉看夏聽瀾,目光閃躲的問:“什、什麼?”
夏聽瀾便說:“樓上還沒收拾出來,目前隻有我那個房間能睡人,我明天叫人過來重新裝一下,等收拾好了你再搬進去,這兩天先跟我睡一個房間可以嗎?”
他說的誠懇,林觀也不知道真假,但現下的情景好像也不是他能拒絕的……
林觀抿了抿唇,小聲跟夏聽瀾商量,“我可以睡樓下的沙發。”
夏聽瀾想也沒想的拒絕了,“樓下的沙發太小了,你伸不開腿。”
林觀又低下了頭。
夏聽瀾以為自己話說重了,便放緩了語氣,哄他道:“最多三天,三天後旁邊的臥室就能收拾好,到時候你就可以搬進去了,這兩天先跟我湊合湊合,可以嗎林觀哥哥?”
林觀眨了眨眼睛,視線一直往樓下的沙發處瞄,似乎在思考那張沙發能不能睡人。
夏聽瀾很擅長誘哄人,他低聲勸道:“林觀哥哥,你要是真的睡在沙發上,奶奶也不會放心的,你也不想讓她晚上一直出來看你睡沒睡好吧。”
這話幾乎精準的拿捏住了林觀的七寸,他本來就是個麻煩,於芮又剛收了夏聽瀾兩萬塊錢,叫他怎麼好意思再為了一個睡的地方讓夏淑珍操心?
他自嘲的笑了笑,對夏聽瀾說了句好。
夏聽瀾覷著他的神色,想了想,暫時沒再說什麼。
兩人上樓後,夏聽瀾推開臥室門,讓林觀先進去。
“你……”林觀嘶了口氣,看了眼臥室,又回頭看向夏聽瀾,遲疑道:“這是你的房間?”
這間臥室挺大的,整體裝修風格呈粉紅公主風,牆壁是最尋常的白色,但牆上掛著的裝飾品卻都是粉嫩粉嫩的顏色,隻有窗邊靠牆放著的那個吉他還保持著原皮。
地毯上散亂的扔著各種衣服,幾乎將整個房間占滿了。
如果不是夏聽瀾親自給他推開的門,林觀都要以為是進了哪個小公主的房間。
夏聽瀾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忽然想起來自己早上出門前造的那一地雜亂,又不好意思的把林觀拽出來,臉色尷尬的解釋道:“我、我忘了收拾了,給我十分鐘!”
門啪的一聲又被關上了,夏聽瀾頭大的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來擱到桌上,又把衣服一股腦的都塞進裡麵的衣帽間,疊是來不及疊了,掛更是沒工夫,他累的幾乎出了汗,才大致把房間略略收拾出來個能下腳的地方。
林觀站在外麵消化著剛剛看到的情形,沒忍住笑了出來。
他沒想到夏聽瀾不但嬌氣,而且竟然還擁有一顆少女心……
二樓靜的連呼吸都能聽見,林觀靠在牆上吐出一口濁氣,腦中渾渾噩噩的想接下來的兩個月該怎麼過下去。
於芮收了錢,雙方談的清楚明白,林觀接下來這兩個月就隻能住在夏聽瀾家裡。
其實無論是當傭人還是做家政林觀都無所謂,他隻是有些傷心,傷心於芮真的能為了兩萬塊錢就把他給賣了。
於芮有沒有想過倘若夏聽瀾不叫他去上學,那他這兩個月該怎麼辦?
如果夏聽瀾有暴力傾向呢?那他挨打的時候於芮會過來看他一眼嗎?
林觀哀哀戚戚的想了很多,又想起小時候被於芮日常冷暴力時的日子。
那會兒林硯才出生不久,於芮生產時傷了元氣,整個人躺在床上病了好長時間,偏偏林懷那段時間染上了賭癮,日日在外麵不肯回來,林觀便隻能自己學著做飯給於芮和自己吃。
可那時候的於芮好像已經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裡,她把對林懷的怨氣和委屈都發泄到了林觀身上。
林觀做的飯她不想吃,生氣時不是摔碗就是罵人,找不到林懷時更是會將怒氣都發泄到林觀身上。
可這些林觀都可以忍,他唯一忍不了的就是被於芮冷暴力。
於芮真的是一個很擅長冷暴力的人。
林觀跟她說話,她心情好時搭上兩句,心情不好時連看都懶得看,隻抱著林硯在床上坐著,自顧自的跟林硯說林觀的壞話。
林觀記憶最深刻的一件事是十三歲那年,那天林懷難得回來的早,家裡的氛圍也好了許多,林觀從幼兒園把林硯接回家,進門時還聽見了林懷的笑聲。
可他剛進門喊了聲爸媽就見林懷黑了臉,於芮動作迅速的把林硯帶回了臥室,林觀一頭霧水的站在原地,客廳隻剩下電視裡熱鬨的聲音。
林觀喊了聲爸,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林懷卻突然過來朝他頭上摜了一巴掌,罵道:“我聽你媽說這幾天你天天不在家往外跑,連飯也不做了?你是要餓死你媽和你弟弟嗎?”
林觀被打蒙了,他頭嗡嗡的,眼睛也有些看不清,林懷下手太狠了,他哭著說了句沒有,又喊道:“我沒有不回來,我跟媽媽說了,晚上放學後我去超市幫忙搬東西賺點零花錢,媽媽同意了的。”
林觀委屈極了,他難過的看著林懷,又突然跑去敲於芮的門,說:“媽媽,你出來跟爸爸說啊,我沒有不聽話!”
然而無論他怎麼敲,於芮房間的門始終都沒有打開,林懷氣急了,覺得他撒謊,便又打了他幾巴掌,叫他去門口罰站。
那會兒已經接近十二月了,林觀連外套都沒穿就被丟出來,隻穿著件毛衣在樓道裡站著,凍得他瑟瑟發抖,沒半個小時就燒了起來,頭燙的嚇人。
他迷迷糊糊的聽見客廳裡林懷在跟於芮說話,於芮說:“幸虧還有小硯在,我也還有個指望,不然要是靠門口那個小混蛋非得把我氣死不成!”
然後就是林懷哄人的聲音。
後邊說了什麼林觀已經聽不清了,因為他最後還是沒能抗住寒冷,整個人暈倒在了地上。
再醒來時於芮的冷暴力就好像又升級了。
於芮會叫林觀邀請同學來家裡做客,然而當林觀把蔣嘉祺和張瑋瑋他們帶回家後,於芮又開始不理人,不僅不理林觀,甚至連林觀的同學也不理。
林觀隻能尷尬的又讓蔣嘉祺他們回去,自此再也沒敢帶人回家玩過。
有時難得晚上都在家,林觀做好了飯喊林懷和於芮吃飯,可於芮就隻跟林懷和林硯說話,林觀無論說什麼好像在自言自語,話說出來得不到一個回應,連林懷都問他是不是有病,沒看見彆人都不搭理他嗎?
這樣的事太多了,多到林觀現在已經十八歲,還依舊會在晚上做噩夢時夢到於芮不理人的樣子。
林觀想著想著又回過神,臉頰突突的疼,夏聽瀾的房門還關著,他想了想,老老實實的站在門口,等著夏聽瀾收拾好後給他開門。
反正無論在哪裡,他都是一個不招人喜歡的人罷了。
過了片刻,門終於開了,夏聽瀾不好意思的站在門口,說:“進來吧。”
他有些不好意思,神情不自在的嘴硬道:“我平常不這樣,今天、今天是出門時走的太急了忘記收拾。”
林觀已經收拾好了心情,對夏聽瀾說了聲沒關係,又主動道:“以後我可以替你收拾。”
夏聽瀾僵了片刻,說:“我沒那個意思。”
林觀卻笑了笑,說:“我知道,不過你付錢了,聽瀾,你給了我媽兩萬塊錢,這兩個月我就是你的傭人。”
夏聽瀾覺得他的笑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