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一點五十，下課鈴如約而至。

學生像傾巢而出的黃蜂，紛紛趕回家覓食，林觀也拎著書包往外跑，卻被夏聽瀾拉住了胳膊。

“你跑這麼快做什麼？”夏聽瀾問，“兩點十分才上課。”

這會兒班裡已經沒人了，林觀無語的看著他，說：“回家做飯啊少爺。”他頓了下，補充道：“給你做飯，你有什麼想吃的嗎？”

“啊……”夏聽瀾這才想起他和林觀的關係。

不止是同桌，還是雇主與雇員。

林觀見他半天不說話，耐心告罄，扯了扯自己的胳膊，說：“我回去問奶奶吧，你慢慢想，想到了就打電話說。”

夏聽瀾可以慢慢走回去，他不行，他還得快點回到光明苑準備做飯。

夏聽瀾沒留神被林觀掙脫了，反應過來時教室裡就剩了他一個人。

“嘖！”夏聽瀾抽了抽嘴角，不怎麼高興的嘟囔道：“手機號都沒留一個，我給誰打過去？”

然而空蕩蕩的教室已經沒人能聽到他的吐槽，夏聽瀾看了眼手機，給夏淑珍打了個電話。

簡單叮囑了幾句後，夏聽瀾便也走出了教室。

此時陽光正曬著，他在樓道的儲物櫃裡把遮陽傘拿出來，才慢吞吞的走下樓。

他不太喜歡晉縣的天氣，已經九月了，還曬的要命，走在外麵熱的人幾乎發昏。

夏聽瀾站在路邊叫車，過了五六分鐘才有一輛出租車過來，停在了夏聽瀾身邊。

“去光明苑。”夏聽瀾說。

那司機操著一口晉縣口音，說了聲好的，等夏聽瀾在後座坐好，才啟動車子往前走。

三中離光明苑不遠，夏聽瀾抬頭看了眼後視鏡，忽然笑了出來，“師傅，您老看我做什麼？”

“嗨呀呀，”司機尷尬的笑了兩聲，搭話道：“小同學，你不是本地人吧？”

夏聽瀾點了點頭，就聽司機又說：“本地我還沒見過長得這麼好看的男孩兒呢。”

“好看等會兒下車的時候給您多看幾眼，”夏聽瀾笑道：“您這會兒還是仔細看路吧，不然待會兒有事兒了可就說不好這張臉會變成什麼樣了。”

司機忙答應，“一定，一定，”又說道：“你放心，我開車技術穩得很，不會出事兒的。”

出租車一路平穩的開到了光明苑門口，夏聽瀾拿起手機想要付錢，問道：“多少錢啊師傅？”

“害，看你這麼小我就不多要了，給個三十塊錢好了，”那司機上下打量了夏聽瀾一眼，笑道：“這也就是看你長得帥，要換了彆人，高低得三十五。”

夏聽瀾拿著手機的手頓了下，把付款碼退了出去，似笑非笑的看著司機，說：“您這不是看我長得帥，是打量著我是個外地人好坑吧。”

“你怎麼說話的？”司機嚷嚷起來，嗓門幾乎要衝破車窗蓋住外麵的蟬鳴聲。

“瞧你也不是個缺錢的孩子，怎麼連三十塊錢車費都要賴掉呢，同學，打不起車就彆打，他娘的在這兒裝什麼死大款？”

夏聽瀾哂笑了聲，說：“兩公裡的距離您收我三十塊錢，怎麼，物價局的通知沒發到出租車公司？還是說您這是另起爐灶個人運營？”

“嘿你這小兔崽子，”司機惱羞成怒，“長得一副人模狗樣兒，嘴上說不出一句好聽的是吧？”

夏聽瀾依舊笑吟吟，說：“要麼打表重新跑正常開票，要麼咱們物價局見。”

司機吐沫星子都快噴到夏聽瀾臉上了，他怒罵道：“你就缺這三十塊錢？打扮的跟個娘炮似的，不男不女的舉著個粉色的傘，還物價局見，物價局的大門朝哪兒開你知道嗎？你個外地小破龜！”

“……”

“師傅！”夏聽瀾指了指自己，說：“我就算缺錢，我也不缺心眼兒吧！！！你看我像冤大頭嗎？”

“你！”司機氣的要死，“行了行了，十塊錢，趕緊滾蛋！”

夏聽瀾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既然司機低了頭，他也沒再接著氣人，從兜裡摸出十塊錢放到了座椅上就下了車。

司機一刻沒停的立馬開走，車尾氣噴了夏聽瀾一臉。

夏聽瀾：“……”

古人說倉廩實而知禮節，夏聽瀾沒覺得這些人吃不飽飯，但生活習慣和周邊環境造就了一些人的性格與為人處世。

夏聽瀾不讚同，但也沒妄想著試圖改變彆人，隻能自己底線分明一點。

他不缺錢，心情好的時候甚至可以給司機幾百塊錢圖個樂子，但不能被人當成冤大頭來坑。

正午十二點多，太陽越發的曬了，夏聽瀾打著傘往家晃，路過物業門口時竟然遇到了自家的小金毛。

“小乖？”夏聽瀾試探的喊了一聲。

金毛正趴在物業門口的石台上往裡看，聽見夏聽瀾的聲音立馬搖起了尾巴，飛快的奔到了夏聽瀾身邊，激動的撲了上去。

夏聽瀾摸摸它的頭，問：“你怎麼出來了？奶奶呢？”

金毛不怎麼聰明，但它聽懂了夏聽瀾的問話，腦袋蹭了蹭夏聽瀾的褲腿，示意他跟上自己。

夏聽瀾隻好跟著它往前走，等到了物業門口，忽然聽見裡麵傳來爭吵聲。

夏聽瀾看了金毛一眼，小聲問他：“你來看熱鬨的？”

事實證明，連狗都喜歡湊熱鬨，夏聽瀾沒訓它，轉身想要走，小乖卻用爪子扒拉了一下他的褲腿，蹲在門口不肯挪窩。

夏聽瀾拍拍它的腦袋，“太熱了小乖！”

這時裡麵的爭吵聲驟然變大了，一道尖刻的女音傳了出來，“好啊林觀，你真是翅膀硬了想飛是吧，我叫你提前支點工資給家裡用你都不肯去，是非得等你爸死了才肯出錢嗎？”

林觀？

夏聽瀾跟金毛對視了一眼，頓住了腳步，跟著小乖一起趴在門縫湊熱鬨。

夏淑珍安撫的聲音也傳了出來，“林觀媽媽你先冷靜一點，孩子還小，你這樣打他會打出來毛病來的，這樣，你要多少錢你跟我說，我先給小觀墊上。”

打人了？

夏聽瀾皺了下眉頭，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吵架的聲音聽起來更真切了。

夏淑珍話音剛落，就被人抓住了雙手，於芮像是看見了肥羊，諂媚的對夏淑珍說道：“您就是林觀的雇主吧，我就說您是個好人，林觀還跟我說什麼剛上班不能提前支錢，這不是騙我嗎？您看著就不是計較這幾千一萬的人。”

夏淑珍尷尬的把手抽了出來。

林觀臉頰上還帶著指印，紅紅的，但他此刻羞愧的程度比被掌摑還要難受，他拉了下於芮的袖子，求道：“媽……您等我一天，我去想辦法籌錢，您彆這樣。”

於芮瞪了他一眼，把自己的手抽出來，罵道：“你去籌錢？我能等你爸能等嗎？那些催債的人能等嗎？到時候人都找到咱們家，我這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林觀幾乎要被逼出眼淚來，他強忍著不叫那些在眼眶中打轉的淚珠掉落，“媽，我現在就去借錢，我們先走行嗎？”

他拉住於芮的袖子，想要往外走，夏淑珍看這事不對勁，剛想再勸幾句，就見於芮一抬手朝林觀臉上又甩了一巴掌。

啪！

林觀被打的歪過頭去，於芮指著鼻子罵他，“我還沒死呢，輪得到你做主？”

夏聽瀾再也聽不下去，三兩步跨進物業辦公室，裡麵人很多，夏淑珍，林觀，還有在物業值班的三個人，拉拉扯扯的圍了一堆。

最中間一個女的，一頭稀稀落落的黑發紮在了一起，穿著個深藍色的裙子，臉色蠟黃，眼角幾道褶子襯得人更加尖銳，正指著林觀罵人。

夏聽瀾順著她的動作看過去，林觀的右臉已經腫了，鮮紅的指印掛在臉上，看著嚇人，他低著頭，夏聽瀾看不清他的神色。

夏淑珍先發現了夏聽瀾，“小瀾？”她訝異的問道：“你怎麼來了？”

夏聽瀾喊了聲奶奶，走到林觀身邊，沒什麼表情的說道：“我來接林觀回去做飯。”

於芮罵人的聲音戛然而止，她不善的看著盯著夏聽瀾，上下打量了半天，問道：“你誰？”

夏聽瀾沒理她，俯身看了眼林觀，果然瞧見這人斂著眉眼，眼眶也是紅的，似乎在強忍著。

“林觀？”夏聽瀾拍了拍他的後背，伸手捏住林觀的手腕，問：“還好嗎？”

林觀依舊低著頭，不肯抬頭，也不肯看夏聽瀾。

於芮見沒人理她，更生氣了，她似乎很難平靜下來，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極端狂暴的狀態中，說：“乾什麼？你從哪兒冒出來的？”

夏淑珍看不下去了，怕她激動的時候再給誤傷了夏聽瀾，連忙解釋道：“這是我孫子，夏聽瀾。”

於芮啊了一聲，腦筋轉了轉，問：“您孫子？”

夏淑珍警惕的站在了夏聽瀾前邊，點了點頭。

夏聽瀾察覺到夏淑珍的動作，又把自己奶奶拉到了身後，站在於芮跟前說：“您是林觀媽媽吧。”

於芮下意識的點點頭，猶豫該怎麼對夏聽瀾，理論上她不想跟這麼個小屁孩說話，可夏淑珍的錢還沒拿到手，她又不能像對林觀一樣罵人。

夏聽瀾嘴角勾起一絲笑容，說：“我剛剛聽見您說要林觀提前支錢是吧？”

林觀下意識抬頭看了夏聽瀾一眼，微微的搖了搖頭。

夏聽瀾捏了捏他的手腕，沒做聲。

於芮沒瞧見他倆的動作，滿腦子都是夏聽瀾要給她錢的想法，連忙點了點頭，說：“對，先支倆月的，反正林觀人就在這兒，他也跑不了，到時候讓他給你們多乾點活兒好了。”

林觀呼吸滯了滯，當著夏聽瀾的麵，他覺得羞恥極了，自尊在此刻掉落了一地，碎的不成樣子。

夏聽瀾察覺他的情緒，反手將林觀的手握在了自己手心裡，然後對於芮說：“可以。”

林觀猛的抬頭，說：“不行！”

於芮瞪了他一眼，又想要動手，被夏聽瀾攔住，於是隻得暫時放棄，誇張的笑道：“這有錢人家的小孩就是大方，瞧瞧這爽快的樣子，夏奶奶，您可真有福氣。”

夏淑珍第一次在聽到彆人誇夏聽瀾時感到無語，深吸了一口氣，忍住了沒吭聲，她今天出門可沒帶降壓藥，不能跟這女人吵起來。

夏聽瀾像是個冤大頭，對於芮說：“我給你兩萬，多的就算我送你了，但是有個條件，你看看能不能接受。”

於芮滿腦子都是‘兩萬！’，哪裡還管什麼條件，連忙問：“什麼條件？你說，我一定答應。”

夏聽瀾嘴角彎了彎，說：“這兩個月之內，林觀要全天在我們家，你不能再叫他回去，這兩萬，就當是買斷他兩個月，成不成？”

於芮沒怎麼聽懂，問：“什麼意思？全天在你家？做什麼？當傭人？”

夏聽瀾點了點頭，“算是吧，洗衣做飯，日常打掃，隨叫隨到，您能接受嗎？接受不了的話可以現在就把他領走。”

於芮猶豫了一瞬，林觀注視著她，眼中的期待幾乎能溢出來。

夏聽瀾殘忍的提醒道：“晉縣的工資水平您知道吧，我給的這個數不少了，就算擱在江市也不算低，”他說著又笑了笑，意有所指道：“不過都說母愛是偉大的，想必您也不會為了這幾個錢就把兒子賣了，您說是吧。”

於芮被架住了，她才意識到夏聽瀾是在給她挖坑，可錢必須得要到手，不然回去後再遇到那群討債的，後果她真的擔不起。

於芮閉了閉眼，說：“什麼時候轉錢？”

林觀眼中的期待徹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