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不可再有內亂了(1 / 1)

天才蒙蒙亮的時候,大將軍砍下自己右臂來請罪的消息就已經傳到了塗山醉影的殿前。

靠在病床上的人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她有些意外,卻又覺得此舉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事情再鬨下去,將軍府就真的難以收場了。

“叫他進來吧。”

吩咐完下人,她坐起身披上了一件軟緞的鬥篷,等著那位為父贖罪的胞弟進來。

“萬幸少主無事,否則我死十次也不夠贖罪的。”

那位年輕氣盛的將軍,此時像被抽走了所有的英武之氣。他跪在地上以頭貼地,肩膀上纏著厚厚的紗布,微微顫抖的聲音讓他的恐懼一覽無遺。

整個青丘都知道自己這位胞弟武藝超群,用右手舞劍之時更是出神入化。今日他自斷右臂,的確是極大的代價了。

“音塵,你告訴姐姐,你真的很想當少主麼?”

伏在地上的人滴下來的汗水,已經在他跟前彙聚成了一小灘凝結的水氣。

“不管少主信與不信,塗山音塵都可以性命起誓。我從前未有這樣的妄想,以後亦不會有。

家父一時糊塗,又因為之前的比武之事心生怨懟,才會氣急失智。少主仁德寬厚,還望看在我自斷右臂的份上,寬宥一二。”

這一番話,雖然為了父親開脫的成分很大,卻也帶了幾分真心。

“把門關上,你起來說話。”

等塗山醉影的房門再打開,已經是臨近中午的時候了。

年少的大將軍步伐緩慢地下山回了府,留在屋裡的人安安靜靜的喝完藥,又接著用送進來的晚飯。

塗山音塵斷了右臂,以後要重新練習左手持劍,怕是要費不少功夫。昨日的醫官統統下了獄,與他們沆瀣一氣的親族應該也是一夜未眠。

唯一的兒子如今因為自己成了獨臂將軍,身為父親的二舅以後的日子怕都是要活在悔恨和內疚裡了。

是以,此次的事情,就這樣過了罷。

老族長聽完女兒的提議,長歎了一口氣,沒有再反駁。塗山醉影知道自己最後的那句話說進了父君的心裡。

青丘——不可再有內亂離心,傳出去叫外族覺得有機可乘了。

隻要子民安樂,世道太平。她一人的委屈,便算不得什麼,既然坐了少主的位子,家族的榮辱,自當放在頭位。

見她想得這麼透徹又顧全大局,老族長叮囑了幾句好好休養便離開了寢殿,好讓她安心歇息。

”卓裡,誰教你用這樣的歪主意混進來的?”

塗山醉影看著躲在屏風後,魁梧健碩的一位侍女,有些哭笑不得。

不知道卓裡從哪兒尋的這身衣服,裹在身上繃得像下一秒就要裂開,頭頂兩側的發髻下那張英氣十足的臉上居然還塗了點胭脂。

“少主好沒良心,我還不是為了混進來看你。”

卓裡揮了揮手裡的帕子,又捂著嘴嗔怪的看了床上的人一眼。逗得床上的人錘床大笑起來。

方才躲在屏風後的人聽見了她和老族長的所有對話,終於熬到屋裡隻剩下彼此。忍不住有些憤憤不平起來,為了親族比武,就給少主下毒,這位老將軍居然輕輕鬆鬆爸罪責避過去了。

“當年大明王入侵,你可還記得是為何?”

塗山醉影的話,如醍醐灌頂一般讓卓裡愣在了原地。是啊,十幾年前,青丘之所以被外族入侵,就是因為親族失和,有人與外族裡應外合,才帶來了那場滅頂之災。

如今的青丘,自是要萬分小心,以免重蹈覆轍了。

感受到愛人的滿眼心疼,她也忍不住撒嬌地把頭靠上他的肩,侍女的外衫是棉紗所製,略有些粗糙的布料下,砰砰的心跳聲隔著溫熱的皮膚敲擊著她的耳膜。

“卓裡,你穿著這身衣裳,跳一段劍舞給我看看可好?”

床上的人撅著嘴,難得地嬌柔了一回。少年哪裡架得住這樣的媚惑,按住她好好地親了一通後,扭扭捏捏地起身抽出了長劍。

隻可惜還沒來得及舞上幾招,這身侍女的衣服便隨著他的動作四分五裂,露出上身銅色的肌肉來。

“你瞧!人家衣服都裂了,一會兒還怎麼下山嘛。”

望著臊得兩手捂住臉,從指縫裡觀察自己神情的卓裡。笑得前仰後合的塗山醉影,掏出腰間的令牌扔了過去:

“你大大方方地下山便是,一會兒披上我的鬥篷走吧。”

等到夜色爬上房簷,送走卓裡的塗山醉影徑直走進了大殿,她派出去的探子此刻已經在殿內侯著了。

在一旁坐著的,還有先她一步到了的老族長和夫人。

“都查到什麼了?”

少主纖長的手指輕輕地敲在玉石的桌麵上。

月亮在殿外升至高懸,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從屋裡傳了出來。

見父君額頭上青筋暴起,塗山醉意忍不住起身輕拍了他幾下,安撫著這位鬢邊花白的族長。

根據探子的消息,此次的毒藥,來自相鄰的一個小國。

由國君親自送往上次比武失敗失了軍銜的一位表兄手裡。塗山親族從了軍的一向依老將軍馬首是瞻,這藥是怎麼進的將軍府,自然無需多問。

而起手下藥之人,正是前些日子因為陷害江官,被自己灌了東安茶的舞姬李氏。

難為她在家休養數日,身子大好以後,又扮作下人重回了將軍府。隻是沒想到,這一次她再次淪為了替罪的羔羊。

在塗山醉影中毒的當晚就被私下處決了。

“偷雲鐵出去換錢!真是膽大包天!他們哪家的庫銀不夠花幾輩子的!”

父君的疑問塗山醉影卻不以為意,欲壑難填的人她這麼多年見得多了

隻是利用巡邏的軍隊,偷偷運送青丘的雲鐵出去賣錢這個勾當,她也是今日才知。

原來自己眼裡那場招賢納士的比武,動得並不僅僅是親族們的麵子和那份不多的軍賞。背後竟然牽動著如此巨大的利益——雲鐵是青丘礦山裡特有的一種金屬。

拿它用來鍛造兵器,可謂是削鐵如泥。因其采收實在困難,產量也稀少,所以除了青丘的兵器庫,每年隻有少量的雲鐵會進貢給仙界。

彆的地方,向來連見上一件雲鐵鍛造的兵器也難。

如今這樣的國寶,竟然被一條黑色的利益鏈輸送到各個國家去換取錢財,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

“雲鐵產量稀少,又被賣出去那麼多。

兵器庫每年鍛造的器具卻一樣不少,父君,看來現在咱們的國庫裡大有蹊蹺。”

想到青丘國庫裡的兵器極有可能被摻水造了假,真正的雲鐵被親族為了牟利散落在外。她就恨得牙癢。

“國庫裡的兵器,我已派人去查了。你如今還未大好,今晚還是先去歇息要緊。”

聽了父君的話,塗山醉影難得乖順地點點頭回了自己的寢殿。

她想知道的都已經了解了個大概,剩下的,她今晚要親自去一趟軍營。

大將軍的營房深夜還點著燈,負責包紮換藥的醫官見來人是少主,連忙知趣地退下。

“你把劍拿起來,咱們過幾招。”

不明就裡的塗山音塵,剛換好藥正準備歇下。聽見胞姐的請求,皺了皺眉隻能起身取出長劍,艱難地用左手舉了起來。

一個大病初愈,一個剛失了右臂,不過粗粗過了兩招,就都冷汗淋漓了。

雙方都有些吃力之時,塗山醉影見對方稍有遲疑,立刻舉起手裡的劍朝著麵門刺過去。劍當然來不及傷到對麵的大將軍,就被他眼疾手快地擋開來了。

隻是刺過去的這柄劍,在塗山音塵左手隻用了五分力的情況下,詭異地斷成了兩截。

“這柄劍,是我在末等小兵的武器架子上拿的。你看看有什麼不對勁的沒有?”

扔下半截斷劍的人,靠在柱子上低聲問道。

本就滿腹狐疑的斷臂將軍撿起地上的劍仔細看了半天,才猶猶豫豫地問道:

“從斷的橫麵看來,不像雲鐵的顏色,倒像是普通的鐵器。有人偷兵器去賣?”

坐在他對麵的人一聲冷笑,撿起了地上的劍,把劍柄上青丘鍛造局的印記遞過去給他看:

“偷兵器能賣幾個錢?這就是鍛造局出來的東西,不是兵器被偷梁換柱,而是雲鐵在鍛造局被調了包!”

營房裡的地爐燒得正旺,明明該是暖融融的冬夜,塗山音塵卻覺得剛烤乾的冷汗,此又密密麻麻地爬滿全身。他顫聲道:

“少主,雲鐵這事玩笑不得,鍋爐裡燒得是不是雲鐵,鍛造局會不知道嗎?”

盯著他看的人聞言也笑出了聲,她抽出腰間的短刀貼在這位新任大將軍的脖子上,輕聲問道:

“是啊,鍛造局不會認不出雲鐵,那雲鐵被軍隊偷出去賣,你這個大將軍會不知道?”

對麵的人卻沒了白天的內疚與慌亂,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

這個自小跟著自己一起習武練功的弟弟,從來都把劍看得比命還重。

這麼多年來,冬雪夏暑,一日也未偷過懶,況且上個月的比武,還是他親自上台挑釁老將軍,奪走了他父親手裡的九尾銅印。

一番思量後,她收回了手裡的短刀,把自己知道的情況撿了些部分說與他聽。

雲鐵之事牽連甚廣,鍛造局和一眾參與的親族都脫不了乾係。

更可怕的是,如果青丘國庫裡的兵器都是假的,那麼,任何買了雲鐵的國家,都知道青丘如今的國庫已經是外強中乾,裡麵擺的都是一堆廢鐵。

塗山音塵眼裡的震怒騙不了人,他劇烈地喘了幾口氣。緊緊握住了手中的劍柄,沉聲道:

“我必助少主追查此事到底,若我青丘三軍的兵器都被造假,哪怕那賊人是我的生身父親!我也絕不手軟!”

得到答複,起身離開的塗山醉影走到門口,突然回頭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大將軍:

“音塵,你小時候同我說,就算踏平九州也要報大明王之仇。

我那時候就知道,我的弟弟,是個有出息的。”

說完這句話,她轉身就走,把塗山音塵壓抑的嗚咽聲留在身後,也把自己眼底的濕意藏了起來。

那一年劍指八紘,壯氣衝天的少年郎,如今,竟讓她想起來,滿腹都是心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