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裡的遺孤(1 / 1)

含真殿裡的香霧日出月落從來不斷,下山給江琯送金創藥的侍女往返了數次後,才為少主帶回了病人已經大好的消息。

聞訊去探望的青丘少主,走到小院門口卻心生怯意慢了下來。若不是自己那一日護著胞弟得罪大將軍得罪狠了,江琯何須遭此一難呢?

“少主既來了,怎地不進去?”

背著藥筐剛從山下下來的江琯,見到她忙放下了背著的東西。

見鬢角還掛著露水的女子臉色雖還有些蒼白,精神倒好。躊躇不前的人終於放下心來,又忍不住責怪起江琯病還沒好就上山的事兒來。

這一日采藥回來的人卻對她的問話有些遮遮掩掩起來,避而不答地倒了茶後,又回到院裡拾掇起新采的草藥來。

“江琯,是不是鐘離來找你了?”

這藥鋪的藥材明明還充足,眼前的人臉上也沒幾分血色。還對自己的問話吞吞吐吐,實在是有些古怪。

聽見這句問話,院裡的身影頓了一頓,又低頭繼續忙活起來。直到藥草被捆好碼上架子,江琯才起身回屋坐到自己麵前。狠狠地咬了咬嘴唇,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抬起頭把自己趕著上山的緣由細細說了出來:

她之所以趕著上山,是想去看看自己喂的“野孩子”,青丘藥山上有野人的傳言由來已久,可官兵上山搜尋了幾次都無果。

加上這野人從未傷過人,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淡忘了此事。偶有藥女上山遇見披頭散發的東西一閃而過,也隻當是野獸不以為意。

可去年上山采山蕊的江琯,卻不小心窺見了野人背後的真相。那一日采了山蕊準備返回仙界的她,在後山一處廢棄的山洞邊,看見了一隻被蟒蛇纏住幾乎沒了氣息的幼獸。

等她出手趕跑了蟒蛇,撥開已經裂開的獸皮和淩亂的毛發,才發現那幼獸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他背上有一對折了骨頭的翅膀,瞳孔是一片澄淨的碧色。

孩子被人撥開毛發後有些慌亂,趕緊捂住臉爬起身搖搖晃晃地跑進了山洞。那一日後,江琯心裡便總是牽掛著這半人半妖的少年,先是帶了一些丹藥和食物放在山洞門口,遠遠的看著他拿進去再離開。

再後來,少年的戒心有些緩和,便能收到這個姐姐送去的草鞋,點心,被褥和新鮮的吃食。

此次江琯受傷在家躺了月餘,一直掛心這孩子在越來越冷的深秋裡沒有吃的用的會出事。直到前兩日,雞鳴未起之時,她的房門口就想起了幾聲微弱的敲門聲,等開門去看,卻空無一人,院子裡隻有兩隻已經斷了氣的野雞。

“他自己尚且是艱難求生,倒還知道獵兩隻野雞下山來探我。我實在是心裡感動,這兩日能走動了,便上山去送些炭火食物給他。

至於那負心之人,我此生必不會再回頭了。我要好好活著,才不負少主冒險上昆侖救我一場。”

望著對麵的女子堅毅的眼神,發問的人卻臉紅起來,是她小看了江琯,看低了自己的朋友。

既然知道了此事,自己便也不能袖手旁觀。青丘的山上常年陰冷,蛇鼠眾多,那少年想必活得艱難之極,不如接下山來,送去紫雲鎮上尋個地方給他安頓下來。

把卓裡叫來後,三人就馬不停蹄的趕到了後山。在江琯的帶領下,不一會兒後山的洞口就出現在了眼前。

許久不來後山的少主見這洞口雜草叢生,還有倒下的枯樹橫在洞口,不禁在心裡感歎,此處藏身的確是個好地方。身邊的女子撿起一個石塊,連著敲了洞口三下暗號後,就有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了出來。

隻是那聲音到了靠近洞口的地方,卻又停了下來。再三強調自己並無惡意後,那個裹著獸皮長發遮臉的少年才終於走了出來。

望著那張有些緊張怯懦的臉,洞口的兩人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按住了腰間的配劍。

那深碧的雙瞳和肩後隱約露出的藍綠羽翅,都透露出他的種族特征。此人分明是當年險些將青丘滅族的大明王孔雀族後裔。

見來人手扶配劍,像隨時要出手。少年轉頭就想跑,卻被卓裡一把按在了地上,他回過頭難以置信地看向一旁手足無措的江琯,認命的把頭貼在了地上。

“他是孔雀族後裔!隻是為何大明王撤軍之時,把他給落了下來?你先鬆開他罷,或許是個遺孤。”

有些狐疑的人掰開了卓裡的手,任由少年抱著雙臂縮回到石壁旁。聽見少年身份的江琯長大了嘴,一時間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孔雀族當年在青丘殺戮無數,險些滅了九尾一族,是整個狐族提起來都咬牙切齒的恨事,被自己救下的這個野孩子居然是他們的後裔。

既然是孔雀族,此人是斷然不能帶回鎮子上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騷亂。若是被親族長老知道,恐怕還要生出許多事端。

一角的少年,低聲嗚咽了幾句,一個清晰的字節也說不出來。應該是從小就在山上過活,沒與人打過交道,所以連基本的說話對他而言也費勁得很。

“我送他去致遠仙君那兒,先養傷,再看看接下來怎麼辦。”

思量了一會兒,青丘少主鬆開了緊皺的眉頭,朝著角落裡的人伸出了手。在江琯肯定的眼神中,少年終於鼓起勇氣反握住了那隻手。

“我讓你打仗忙不過來的時候叫我,可沒叫你撿了什麼都往我這兒送!大明王是出了名的妖獸,你送個孔雀來我這兒。。。可知仙妖殊途。。。我這宮裡已經養著不少人了。。。”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那個臭念經的,一見到這個臟兮兮的少年。就搓著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來。

光抱怨似乎還不解恨,致遠又湊到少年麵前。盯著他望了一眼,長歎了一口氣,接著在兩人麵前轉起圈來。被他繞得頭暈眼花的塗山醉影有些不耐煩地站起身來:

“你收不收?你不收我還要趕著去給他找彆地兒安身呢。要不是青丘不能留他,我犯得著來找你?”

被這句話戳中記憶的致遠立刻激動地臉都漲紅了起來,結結巴巴地半天也沒說出一句整話來。

看穿他心思的塗山醉影,不以為然地接話道:

“對!這孩子應該就是孔雀大明王攻占青丘時,大部隊落下的遺孤。你叫我怎麼留他在那山裡?

這些鳥族也夠惡心人的,打仗的時候還能騰出空來生孩子。可這孩子,那都是上一輩的事兒了,說到底他也沒多大錯兒不是。”

說著話的間隙,嘴硬的人還往少年的手裡塞了一塊點心,抬手示意叫他吃。

原地轉了好些圈的致遠此刻終於停下了腳步,他望向那個麵冷心熱的青丘少主。心裡一時間很有些震動,當年青丘那一仗打了半年之久,死傷無數,整個紫雲山都是天光彌散,哀鴻遍野。

難為這位少主,居然能在山上撿到仇家的孩子後,忍得住不下狠手。還往自己這兒送,雖然她說話狠毒又刻薄,平日裡半分麵子也不給自己留,卻是個心懷天下,滿腹慈悲的大義之士。

望著對麵嘴唇微微顫抖,眼睛開始泛紅的致遠,塗山醉影隻覺得雞皮疙瘩已經密密麻麻地爬上了胳膊。隻能皺緊眉頭把這位沉浸在思緒裡的仙君叫醒:

“你哭什麼的?這麼個半大小子還能把你一個仙君吃垮了?真是既沒用又窮酸。”

被這句嘲諷打斷思緒的致遠,隻能把滿腔的崇拜景仰咽進肚子裡。著人把少年帶下去,沐浴更衣再叫仙醫過來給他看看身體狀況。

塗山少主對這仙宮裡的茶葉點心都沒興趣,隻乾坐著等了好半天終於等到仙醫出來。得知少年的羽翅因為舊傷新傷疊了好幾層,恐怕以後也難以正常飛行,不禁有些惋惜,好在這孩子身上沒有彆的傷,好起來應該也快。

“你雖然嘴上總是不饒人,心卻是極好的。你既這樣信任我,這少年我定會好好照料的。這宮裡,無事的時候你也可常來。。。”

剩下的話,致遠依然沒機會說完。那個騎上坐騎穿雲而去的背影,甚至連一聲告辭也沒留給他。

這個臭念經的,看來真沒幾個錢。也是,一個末等仙君,能有多少份例呢?隻能自己明日再送些藥材和金玉來救濟他來。

趴在坐騎身上打盹的人,睡過去之前,眼前一閃而過的,是致遠那雙含淚發紅的眼。怎麼會有一個神仙窮得直哭呢?躺在床上的塗山少主忍不住笑出了聲。

次日一大早,致遠仙君就對富得流油得青丘有了更具象的認知。那位少主送來的金玉和仙藥有足足兩大箱,其中的不少珍玩他連見也不曾見過,就這樣被那隻狐狸輕飄飄地送了人。

隻是這位少主,東西一放下就匆匆離開了。急急忙忙趕往殿前的致遠並未來得及與她見上一麵。

一大早跑了趟仙宮又趕回雲奚林的塗山醉影,把卓裡給她帶來的一壺茉莉豆漿一仰脖喝了個乾乾淨淨。就帶著卓裡在林子裡認真的練起劍來,這段時間她每日都親自帶卓裡習武,看著他的拳法和劍術日漸精進,心裡高興得很。

“你出劍的時候,可以更利落些。。。像這樣。。。”

扶著卓裡的手給他演示到一半的時候,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了她。抬頭一看,一身白袍的文弱仙君正叉著腰站在樹林邊瞪著她。

“怎麼?一早被金錢所惑,樂極生悲得了癆病,上這兒咳個沒完求我救命來了?”

放下劍的人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你,你,你,你居然養了隻男狐狸在這兒偷腥!”

致遠聽見她對自己一貫的挖苦諷刺,不禁氣得結巴起來。

“胡說八道什麼呢?男未婚女未嫁怎麼就是偷腥了?書念得不好就少張嘴,沒得叫人笑話。”

收起劍的人自然忍不了這個臭念經的編排自己,又抱著手斜眼看起這個滿臉通紅的仙君來。致遠見嘴上占不著便宜,便開始尋彆的岔子,拍著手數落起昨日被送去的少年來,說起那孩子是既沒規矩,也沒禮貌。

今兒一早,把他養在玉罐裡的兩隻金角蛐蛐也給吃了。氣得他頭暈,這蛐蛐可是去年生辰宴上仙友送給他的賀禮,自己一向寶貝得很,今日卻被囫圇個的吃了。

“他是隻鳥兒!鳥不吃蟲吃什麼!你自己沒看好還要怪起人家來了。不就是兩隻蛐蛐嘛,我賠你便是!”

望著麵前小氣又囉嗦的仙君,被打擾了練劍的人更是不耐煩起來。就這麼點破事,值當他專程跑一趟,看來仙界近日清閒得很。

“你當什麼東西都是金銀能衡量的嗎!我的蛐蛐兒!你賠不起!”

扔下這句話扭頭就走的致遠仙君,沒注意到身後的人捂嘴笑了起來。

“卓裡,瞧見沒有?這就是收留孔雀遺孤的仙君,那孩子把他的蛐蛐兒吃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會挑點心吃,怎麼就偏偏吃了他的蛐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