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青衣一邊幫我研磨春山墨汁……(1 / 1)

神弦歌 千峰暮雪 3714 字 2024-05-01

青衣一邊幫我研磨春山墨汁,這種墨汁隻有部族之人兌以銀月之輝,方能顯示字跡,一邊道。

“用腳底板也猜得出來,這個大王子蘇洛比蘇濂那臭狗屎更難對付,讓你參加‘神煉’,擺明了要趁機乾掉王子你”。

他瞅我一眼,接著道:“王子不會真的想去吧?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可不好向木魚祭司交差。”

我哼哼一聲,“把你的心放在肚子裡。若果真可以去,我不會帶你,也不會帶你們之中任何一個人。”

其實我還想說一句,帶你這烏鴉嘴去,本王子或許死得更快。

青衣手一頓,臉上就差樂開了花,“真的?哦,哦,不去自然最好。”

我繼續斟酌言辭,想著怎麼與祭司木魚請教蘇洛的目的究竟何在。

蘇洛意欲借機乾掉我,這個想法太一般,不止我會這麼想,星嵐也會這麼想來著?

——星嵐為什麼當他麵提出“神煉”一事呢?

其實,我的想法和青衣差不離,想不到更多東西——算了,這麼頭疼的問題交給老木魚去琢磨吧。

青衣這時反應過來,不滿道:“不管王子帶不帶我去,我們都難逃罪責。”

我“嗬”一聲,“總算沒笨到家。你我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我出事了,你想跑得掉?”

“陰險。”青衣咧嘴道。

“我準備修煉了!”我一語將他打發離去。

陣陣青霧升起,漸籠罩涼亭,月色之下更顯朦朧。

霧氣中,嘶嘶囈語若蚊吟,霧氣緩緩朝兩邊散去,中心處一道幽深漩渦漸而成型,我脖子一伸,脖頸延伸數尺將腦袋探入其中。

漩渦之後,仿若鴻蒙,一條纖細蛇形通道通向不知何處,一道弓形幽影驀然自我左眼跳出,風馳電掣般鑽入通道,迅疾遠去。

我如雕塑安坐,麵色泛起一股不正常的白。

幽影已至通道儘頭,卻沒有跳出,一隻梭眼自額間驀然睜開,冷漠望向四方。

殿宇空闊,中央一座百丈雕像巍巍聳立,身披蟠龍黑甲,頭著帝王琉璃冠,左手托星辰,右掌提龍形巨劍。

琉璃冠下卻不見五官眉目。

百級青石階漫延雕像而下,一座四方祭壇拱中而立,祭壇全以青銅鑄造,一團幽幽黃焰燃於青銅盆內,毫無聲息。

一聲蒼老之音毫無征兆響起。

“遠方的客人,您已第二次至此,意欲為何呢?”

隨音而落,一隻枯瘦大掌閃電撲向幽影所在虛空。

幽影不躲不閃,梭眼驀然一眨,身形已出現在另一個方位。

“受死!”

另一聲雷霆暴喝陡起,一柄青銅巨劍自殿宇陰暗處刺來,迅如蛇信。

幽影又一眨眼,這一次居然失敗了,眼見劍鋒臨身,它尾處翹起,一張密布細齒小口乍現伴隨一聲驚天尖嘯波紋。

巨劍落於空處,幽影已完全消失,一道丈高魁梧身影自陰暗中踏出。

“又讓它跑了!”

“它不會再來了!”

雕像後方,雲寒大部的大祭司五葉拄杖緩步走出來。

“大祭司勘破它的來曆了?”

五葉一邊朝下方祭壇走去,一邊道:“老夫也糊塗了。依從形貌判斷,對方似是獨目族,亦似陰靈族,藏身之術來自蒼山洱海,脫身術又似陰靈族。”

魁梧身影從空中落下身形,二人一同立在祭壇前方。

“這些遠古百族不是消亡了嗎?”

五葉盯著幽幽黃焰,“是啊,他們消亡了,連同他們侍奉的神靈,但也許印記還殘留著吧。”

“印記?”蘇戰蹙起兩道濃眉,“大祭司的意思是,有人鬥膽融合三族印記,創造了那一道幽影。”

“大致如此。”五葉應道,心裡默想著一句古老之語“神靈需要被記憶,若被人忘卻,則無祭祀,神靈當沉入永恒之淵”。

“能做到這一步,至少也是天巫,天巫之中恐怕也少有人可以。”

蘇戰默想著可能之人,話題回到先前。

“大祭司何以確定它不會再次出現?”

五葉從袖中取出一個黑石瓶,揭開瓶蓋,一滴如熔岩般金黃液體落在黃焰上,火焰一沉,仿佛不能承受其重,不過眨眼間又恢複如常。

“想看的,業已見到。”

蘇戰眉頭皺得更深,隻聽老祭司繼續慢騰騰一字一句說道:“五百年了,我想雲夢湖的楚阿亦會感同身受,戰神已經太久沒有回應我的禱告了!”

楚阿是雲夢大湖南蠻一族臧丘部落的大祭司。

五百年前,東皇太一與臧丘部侍奉的湘君大戰一場,結果是兩位神靈均杳杳無蹤。

“大祭司,天神他會否已經轉世,”蘇戰不自覺壓低嗓音,“這好像是第、第三次了?”

五葉目中精光一閃一斂,語氣嚴肅而深重。

“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記住,永遠不要覬覦神靈的秘密,既是對天神的不敬,也是神靈的禁忌!”

“我要去見一個人。”五葉道。

臨出殿門,他回首過來,望過雕像,又望向了蘇戰。

“戰,你是雲寒大部的首領,謹記過於依賴某一樣東西,便失去了自己。”

大殿沉寂。

涼亭內,青霧散去,我低頭看著殘局,左眼仍然隱隱作痛,若被人細細察看,便會發現瞳仁內隱現一道裂痕。

雲寒大部首領蘇戰號稱戰神之劍,絕非浪得虛名。

心中警示乍起,我依舊無所動作。

耳畔一道聲音徐徐傳來。

“這是木魚留給你的最後考題?唔,多半是了。”

來人自問自答,猶在自家庭院。

我抬眼一望,趕緊起身,恭敬施禮道:“弟子拜見五葉師伯。”

五葉上下打量一遍,安然坐下,“十年之前,你登門拜訪,我拒而不見。今日以同門身份相見,正合時宜。苦茶可有否?”

初入戰神城,我投去拜帖,五葉以私不妨公拒絕相見,一份禮盒苦茶倒被收下了。

誰叫他是師伯呢,怎麼說怎麼有理。

我讓青衣奉上一杯苦茶,又一揮手連他兩眼眶疑問一同驅趕走。

五葉慢慢品茗,半杯茶下肚,施然放下茶杯。

“唔,依然是熟悉的味道。兩次窺視戰神殿之人,是你吧?”

我悚然一驚,沒料到話鋒轉變如此之快之直接。

“弟子不曾去過戰神殿,不知師伯何意?”

五葉以一雙渾濁老眼望向涼亭外的一池碧荷,三麵綠竹環繞,太息一聲。

“木魚收了個好弟子啊。”

“他千辛萬苦將你送至戰神城,無非希冀我對你有所指點。”

我再次啞然,這位師伯的思路跳轉比女人心思猶快,何況何來“千辛萬苦”一說。

我靜待下文。

“修煉一事好像已無需多言。你已掌握幾種神術幾種逆術?”

“六種。”我自然有所保留。

“還不承認?窺視戰神殿的人就是你,我掌握之術也不過八種而已。”五葉看向我,那對死魚眼珠子裡難得露出一絲欣賞。

話題再次翻轉。

“印記,也稱神之印記,不同於神格,印記是神靈留在世間的坐標,讓他們能夠從迷失中或在沉睡蘇醒後,找到回歸之路。”

“印記既稱之為神之印記,自然留有神靈的氣息或某些隱秘信息,煉化多了並非好事,自身某一天可能成為某個遠古神靈的回歸坐標。”

“我這位師弟永遠不缺奇想,居然讓你在戰神城煉化神靈印記,借助戰神城壓製異象,可謂膽大包天,卻恰得好處。”

五葉開始咳起嗽來,我略顯心虛,剛要張嘴,被他手勢止住。

“神靈生而孤獨!”

“神靈因被記憶而存在!”

“神靈轉世——”

五葉臉色劇然慘白起來,像翻了肚皮的魚,第三句話無論如何也說出口來,一口鮮血仰天噴出。

我剛要出手相扶,再次被他眼神製止。

良久,五葉平複喘息,緩緩抹淨嘴角血跡,將半杯茶水一口飲儘。

“這是我的因,果自然由我自己承擔,泄露神靈的秘密豈可不付出一點代價——木魚師弟的茶向來不是那麼好喝的,以後的事,要靠你自己慢慢摸索了!”

我自然明白他話裡的含義,深深一拜。

五葉已朝門外走去,轉身扔過來一枚黑玉簡。

“裡麵有兩種適合你的術,師侄好自為之。”

“多謝師伯教誨!” 我再次拜謝。

然後問了一個問題。

“真有人神存在嗎?”

五葉背影微微一頓,頭也未回,丟下來最後一句話。

“成了神,還是人嗎?”

青衣踅足走了進來,一臉驚奇。

“木魚大祭司的師兄,大祭司也有師兄,真稀奇。”

我並沒有瞞他,直接道破五葉的身份,然後換來這麼兩句蠢話。

望著池中碧荷,我突然問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打算怎麼辦?”

青衣一愕,然後道:“當然將王子送回部落安葬。”

隨即他撓撓腦袋,“當然不死最好囉。”

我笑了笑,比預期的答案要好。

青衣又道:“王子該不會有什麼行險之事瞞著我們呢?”

我隻笑道:“有一天我們都要死的,神靈也有歿日。”

笑著笑著,眼淚滑落眼角,流至唇邊,被我吞了下去,隻因心中想起了一首逸歌。

——我離吾部,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霽霧其濛。我東曰歸,吾心西悲。巷無居人,哀鳴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