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這都好些年了，護身符……我已經記牢了。”

夜漪端坐在桌旁，身板挺直，耳後長發編成一股，順著起餘散下的頭發在後背。

一身青白色的衣服，與莫輝雨身上製式相似。

如今十二歲的夜漪與在煜家的十二歲時相比，個子高了不少。

他抬著頭，看向半倚在桌旁的莫輝雨。

莫輝雨將黃符舉起，蓋住了嘴角。“最近有些事終於有了眉目。”

他又將符紙落下，依次平展開來。夜漪這才看清，那上麵並不是符文，而是段段文字。

「人口失蹤，煜家炎濁。」

「練靈陣失控。」

「煜述跟蹤。」

「蠱毒。」

夜漪大致掃了一眼，字裡行間都與煜家有關。

他下意識抬手附上胸口，那塊擺設一般的靈石。

“我身上的蠱。”

莫輝雨調查已久，倒是沒怎麼和夜漪提起過。

他緩緩看著夜漪，抬手勾起一縷發絲。

烏發在指尖纏繞，莫輝雨歎了口氣。“還沒有眉目。”

這些年，莫輝雨自覺是儘職儘責。教導夜漪，照顧夜漪。

可又何嘗沒有利用夜漪？

讓他用與仙相駁的運轉方式，讓他單獨實驗身上蠱毒對靈石的影響。

說到底，自己又與煜家有什麼區彆？

況且當年說的事，替夜漪查清身上蠱毒，也總是無從下手。

“他們藏的極深，這些年隻能捕風捉影，倒是借此抓到了彆的馬腳。”

莫輝雨還要說著什麼，卻見腰間玉墜浮空而起，發出陣陣嗡鳴。

夜漪也瞧見了，看向莫輝雨道：“是急令。”

“白沐衍在召集仙家眾人。”莫輝雨起身，拉過夜漪後頓了一下。

他抬手捏了傳音訣，用靈識溝通，夜漪聽不見說了什麼。

過了片刻，莫輝雨放下手，似乎有些焦急，看向夜漪時有些不安。

夜漪剛要開口詢問，莫輝雨便將自己腰間玉墜取下，放到夜漪手中。

“夜漪，你去找西許安，兩個人互相照應一下。”

西許安是西家西溫願之子，西溫願沒有被流言蜚語影響，與莫輝雨關係甚好。

而西許安和夜漪也是朋友，同在雲雁書院學習過一陣。

察言觀色間，夜漪知道莫輝雨不願多說，於是隻點了點頭，先一步離開。

夜漪轉身望去，見莫輝雨故作輕鬆的笑了笑。

肯定有什麼事，或許西溫願告訴西許安了，等下去問問許安。

“師父，多加小心。”

莫輝雨看著夜漪離開，笑容也跟著撤去。他抓起佩劍和那把被喚醒的泠寒。

“夜漪……再見。”

一路上，夜漪見到許多人往神主殿的方向趕去。

半路與西溫願一行人碰了麵。夜漪微微低身，道：“西叔叔。”

西溫願拍了拍夜漪肩膀，衝身後一女子道：“夫人彆去了，看好小夜漪和許安吧。”

夜漪被拉著到了西夫人身邊，他見西夫人先是衝自己笑了笑，隨後擰著眉點了點頭。

一行人繼續趕路，夜漪就跟著西夫人回了西家。

西許安正在院中，兩邊一左一右兩個侍衛看著他。

見夜漪和母親，西許安急得跳了跳，大聲道。

“娘！夜漪！”

“好了許安，我們等你爹回來。”西夫人拉著夜漪和西許安坐在院子裡，夜漪發現她手心全是汗。

想起莫輝雨突然支走他，又有那麼多人一齊趕往神主殿議事。

夜漪看了看西許安，壓低聲音問西夫人。

“您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夜漪平日裡本就表現的成熟穩重，西夫人聽他這樣問沒打算隱瞞。

“煜家出事了，聽說正關在神主殿，白神主召集眾家主判決此事。”

怪不得莫輝雨不叫夜漪一同去，煜旭這人做事風風火火，脾氣暴躁。

見了夜漪保不齊將事情捅出來大吐為快。

夜漪被神融束保住性命，而神融束是神器。莫輝雨帶夜漪進密室，本就不合規矩。

再加上夜漪直接被神融束認主，現在還在身上維係著性命。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而這位白神主，算是夜漪的師叔。

夜漪經常與他見麵的，隻要自己不出現在神主殿。

煜旭沒有辦法直接證明，再加上白沐衍偏袒，這就順理成章的事。

想明白這些，夜漪鬆了口氣。總歸不是什麼大事，自己老實呆著就好。

“你們放屁！”

神殿內，各位家主齊聚一堂，他們圍成一個圈，中間是厚重寬大的鐵籠。

鐵籠中關著一隻孽，被符咒限製，垂眸站立著。

而鐵籠外，貼身站著煜旭。

他雙手上有鐐銬，胸前貼了張符咒，靈氣功法已被限製。

可眾人還是充滿警惕，離的極遠。他們看向煜旭，煜旭則怒氣洶洶，目不轉睛的看著莫輝雨。

這架勢哪裡像是他有問題，煜旭梗著脖子，繞著那鐵籠踱了幾步。“這就是罪證？”

“退下。”一旁雲仙一劍挑起，直指煜旭。

他這才堪堪退了兩步，站在原地開始環顧周圍人。

看了一圈，煜旭嗤笑一聲，態度可謂毫不在意。

“煜旭，你可知練靈陣？”莫輝雨指了指籠子中央，這孽就是從練靈陣帶來的。

練靈陣是雲仙手下的陣法之一，裡麵圈了幾十隻孽，用來給雲雁書院的學子們磨煉自身。

練靈陣被設為書院畢業考核，在陣內獨立或聯手擊殺對應數量的孽就算完成。

而夜漪與西許安，前幾日就去過這練靈陣。

夜漪一行人進去的時候，陣內所有孽全部衝了過來，像是發瘋一般不可控製。

雲仙趕到的時候，這些失控的孽差不多被帶隊的遠似先生殺乾淨了，事後調查，發現與煜家有關。

“不知道，和我有什麼關係？”煜旭叉著腰，矢口不認。

莫輝雨忍不住了，一步步朝著鐵籠走去。

“那這東西你可認得？”莫輝雨將黃符隨手扯下，籠子裡的孽壓製不住開始掙紮亂動。

莫輝雨一手拽過，掌心靈力直接將孽的脖頸炸開。

手裡的孽卻沒有化成黑灰，掙紮的更加劇烈起來。

空氣變得滾燙熾熱，很快莫輝雨手裡握著的就變成一個火人，正掙紮著慢慢汽化。

火靈，用火焰凝聚的傀儡。仙界隻煜家一人使用。

煜旭看著籠中變化，他昂首挺胸的哼了一聲，竟是不打算理會莫輝雨。

“煜門主。”坐在神主位的白沐衍看不慣煜旭的態度，語氣略帶不滿。

雲仙看向眾人，道：“整個仙門，隻有煜家能幻化火靈。而我的練靈陣內，所有的孽都被火靈頂替了，他們假扮成孽，一直潛伏在練靈陣內。”

聽了這話，煜旭渾身上下都在抽搐，分不清是憤怒還是慌張。

他將嘴緊緊的抿成一條逢，拳頭在背後暗自發力。

一口銀牙咬的吱吱作響，煜旭用儘力氣擠出聲音：“你不要亂說，煜家對那破陣眼做什麼手腳？”

莫輝雨將手從鐵籠裡抽了出來，在空中列出名單。

這些與六年前仙宴所提到的失蹤人口一一對應。

“那就提另一事，這些人，都被你抓走不是嗎？”

查清煜家襲擊仙界眾人的事後，莫輝雨本來是打算直接上門去將煜旭抓來的，但他總是有私心的。

在眾人麵前將煜旭的真麵目捅破，也算是為夜漪打抱不平。

煜旭平日裡都披著“光明磊落”的皮，今日一言一語都是在打他的臉。

整個大殿內的所有人默契十足，步步緊逼，逼他就範。

煜旭鼻子裡低低的哼出了一口氣，頭頂青筋暴起，但還是想為自己開脫：

“那陣做了手腳，為的是幫我家女兒順利完成，至於這麼多人不見了，與我無關！”

這煜旭竟是避開了失蹤一事，選擇回答了前者。

大家又不是呆子傻子，自然知道其中問題。

雲仙見狀歎了歎氣：“煜家主，你做了什麼沒做什麼我與神主悉數儘知。

“煜家現在雖然在仙界有所地位，但遠不及從前的輝煌。

“你生性爭強好勝，又怎會安於現狀。神主三番五次將除孽重任交付於你，為的就是安你的心。

“本是將仙界有人失蹤的事交於你去查，沒想到就是你辦的好事。那些仙都去哪裡了？煜家對他們做了什麼？”

待煜旭還在氣的發抖的時候，雲仙就一個踏步上前，抬起手裡的劍就向煜旭刺去。

煜旭手中閃出大刀橫在身前，抬手擋了下來，他還藏了武器，身上的符文也被用法子衝開了。

莫輝雨躲開一道橫劈，煜旭是武癡，一把大刀耍的生猛威風。

但雲仙每一招都果斷利落，算是勢均力敵。

這下加上白沐衍和莫輝雨，煜旭再也不敵。

煜旭暗罵了一句，抬手凝出炎濁。炎濁迅速蔓延，將整個屋子裡照的火紅。

火焰順著牆柱攀到房梁，雲仙手上的劍也被染上火焰。

“小心，炎濁沾染上就不好滅了。”莫輝雨直接搶過雲仙的劍，將其扔到一邊。

莫輝雨自己的劍身上凝了層冰霜，炎濁沒那麼容易沾染。

從屬性上的壓製打的煜旭措手不及，煜旭很快就滿身傷痕。

一道白光一閃，莫輝雨正欲斷了煜旭一條手臂，但被不知什麼東西擋了下來。

扭頭看去，一名蒙麵人正勾在房梁上倒掛著，手上拿滿了鋒利的暗器。

“小心！”雲仙睜大了雙眼，但為時已晚，接應莫輝雨後，那人瞬間就鬆腳下落，匕首狠狠的刺進下麵家主的頭顱。

血濺了滿地，從屋頂上零零落落的下來的三十餘人。

這些人動作整齊，攔住門口的眾人開始廝殺。

這邊一時間被分散開，煜旭瞬間騰出身位，狠狠地朝著莫輝雨轟出火焰。

哢哧哢哧，莫輝雨正升起冰牆抵擋，卻不停的傳來聲響。

白沐衍站在身邊：“你擋不住嗎？怎麼有聲音。”原是以為是冰牆碎裂的聲音。

“不是，是彆的東西。”莫輝雨皺眉，麵對煜旭源源不斷的火焰，他暫時沒有好的辦法，隻好杵在原地。

“神主，是火靈。”雲仙在一旁喊到。

那火靈被莫輝雨弄死了，現在卻重新出現在籠子中，正瘋狂不停的啃咬鐵籠。

好巧不巧，剛剛那蒙麵人投出的匕首正死死的釘在鐵籠上，沿著匕首插入處密密麻麻的裂縫越來越多。

那火靈瞬間咬爛鐵籠，破籠而出直直衝向莫輝雨。

眼下莫輝雨是必須在承受炎濁和被這個鬼東西抓一下中做個選擇。

來不及多想，莫輝雨依舊舉著手不動，一旁的白沐衍也緊忙刺出一劍。

劍鋒順利的穿透火靈的胸膛，但莫輝雨的右臂上也應聲落下一道抓痕。

莫輝雨低低的笑了一聲：“看來不能隻鑽研理論了，還是要多打打架。”

他手裡一收，那冰牆直接失去靈力的注入，正被炎濁迅速蒸發掉。

莫輝雨身子一低，抬腳把那火靈踹出老遠，一個轉彎繞過了冰牆。

正準備甩出一劍，莫輝雨忽的停下了腳步。

煜旭不見了。

分明方才那炎濁沒有一絲的減弱，應當並沒有停止輸送靈力才對。

“師弟，去救人。”白沐衍也不明所以，但那群蒙麵人個個身影鬼魅，眾家主又不是個個能武。

眼下已經半數殞命，雲仙及時援助之下才令情形有所好轉。

白沐衍站在後方將述婪召出。

述婪是白沐衍持有的另一件神器，是一麵水晶透明的琉璃盾。

有小臂大小，整體大致算是是一個倒三角狀，隻是邊角都有好看的弧度，側麵看去才隻有一根手指的厚度。

但它的堅韌程度不容小覷，更是有著特殊用途。

白沐衍抬手將述婪向門口拋去，述婪滯空停頓了片刻，就微微發抖分離出了數片薄如蟬翼的晶片。

那些晶片一個個緊密相連，組成了一個圓形罩子將四五名蒙麵人困在其中，這就是述婪的特性之一。

它將人困在其中，裡麵的人出不去，外麵的攻擊卻能夠自如穿透。

沒過多久，被述婪籠罩其中的蒙麵人紛紛倒下。

“不對。”莫輝雨沉默了一會兒，隨後道：“越來越多了，怎麼這麼多人。”

那蒙麵人似乎殺不完一樣，就算眾人實力再強，靈力和體力也在不斷耗掉。

這是要打消耗戰，而白沐衍這邊連這突如其來的敵人是誰都不知道。

莫輝雨下意識說了一句：“哪裡來這麼多？”

這話正正好被一旁的雲仙聽到，“不應當的，有我的靈識在…”

瞬間的沉默並不是因為雲仙應付不來眼前的架勢，而且就在剛剛，他下意識去感受靈識分身，卻什麼也沒有。

這就隻有一種可能，有人在靈識沒有察覺到危險前，除掉了靈識。

雲仙靈識之多，如若一個消散，那麼那個靈識的靈力就會轉移到其他靈識上。

單一個靈識消散，不論如何雲仙都能輕易發現。

雲仙表情變得更加凝重，這隻有一種可能：

“有人同時將所有靈識損壞並攝走了他們的靈力。導致無聲無息間有大量人員進入仙界。”

這幾乎是不可能，但就是發生了。白沐衍斷然道：“煜旭有外應。”

是了，眼下簡單思索一番就會發現。入侵的時機太巧了，絕對有鬼。

不過好在還是有善武之人，再加上白沐衍的神器能夠很好的限製敵人，這邊馬上就能解決。

天空上開始陸陸續續出現靈束，莫輝雨三人翻身一齊出了大殿。

白沐衍掏出繁曉，這次繁曉散發的光芒更盛，比以往更璀璨的星光印出整個仙界。

煜家正門內，烏泱泱的人擠人。

大街上小路旁，開始三五成群的冒出孽來，莫輝雨細細看去：“這數量不對，雲仙，仙界哪來這麼多孽。”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練靈感應不到了，但裡麵所有孽翻個三倍，也不是這數量。”

雲仙挽起衣袖，手裡把法器晃來晃去。

三人都是默不作聲，他們都是明白人，什麼地方孽最多，人界。

“找您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