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昕站在寬大的席夢思床前,地毯厚得把鞋子都陷沒小了一圈,感覺一點也不真實。
浴室裡響著嘩嘩的流水聲。
她往門口走了兩步,又停住,正在這時水聲停了,羅軍兵裹著浴袍出現在眼前,“走?”
水濕的頭發垂在額前,顯得他眼眉黑深,似笑非笑的樣子也帶了幾分邪氣。
時昕下意識後退一步:“沒。”
羅軍兵笑了笑,越過她走向沙發,住上一靠坐了進去。
擦身而過濕潮氣味讓她有一刹那的慌亂,不自覺摒住呼吸。
羅軍兵感覺到了,勾唇微微一笑。
時昕很快調整呼吸,轉身麵對著他。
羅軍兵靠在沙發裡,隨意拔甩著頭發,顆顆水珠落下,隱沒入敞開的衣襟,下麵線條流暢利落,隱約可見鼓起的肌肉。
房間不算狹小,時昕卻覺得空氣有些憋悶。
羅軍兵邊甩頭發,邊對她揚揚下巴:“該你了。”
時昕咬住了下唇。
羅軍兵挑眉:“不洗?”
她搖搖頭。
羅軍兵蹺起雙腿靠進沙發深處,道:“那好,那就開始吧。”
時昕咬了咬牙,已橫下一條心,卻站著沒動。
羅軍兵指指對麵沙發:“坐那,我問,你答。”
握緊發白的指尖悄悄放鬆,泛起絲血色。
羅軍兵暗暗笑了。
臉上卻是一副可惡玩味:“多大了?”
時昕:“二十。”
羅軍兵:“不對,說謊扣分。”
時昕:“下個月。”
羅軍兵滿意道:“嗯,乖——”
時昕握起了拳。
羅軍兵:“交過男朋友嗎?”
時昕搖搖頭。
羅軍兵:“女朋友呢——閨蜜不算,你知道我說的哪種。”
時昕頓了一下,再搖。
羅軍兵:“男女朋友都沒有,就敢說自己是拉拉?”
時昕咬牙。
羅軍兵:“被人霸淩了就退學,跟家裡人賭氣就出走,就因為幾句無中生有的謠言?你還真是個小學生!”
他沒有提那些刺人的字眼,過去壓抑的一切卻猛地一下全部湧進腦海。
“是我霸淩她們。”她咬住下唇。
羅軍兵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時昕心緒翻騰。
曾經的她也是滿身陽光眼底柔亮,而今隻剩下一身利刺,兩頭都滴著血。
那一年她十六歲。
學校走廊後,兩個女生擁在一起親吻,她驚駭的程度一點也不亞於她們,這種場麵對任何一個青春懵懂的少年說都是顛覆認知的震撼,她當然選擇回避。
然而那天以後關於她的不堪傳言卻日漸囂起,她長得漂亮,又以不交男友,拒絕所有異性曖昧而聞名,而傳言的另一個主角自然而然也就落在她最好朋友嚴迪身上。
嚴迪是體育生,比她高也比她大半歲,那幾年時父帶著一個課組,經常幾個月幾個月的不回家,蘇容接管了姥爺家的生意,整年人在外地,更是忙的頭尾不見人。
她們剛搬到嚴迪家所在的那個小區,兩家近,又同班,大一點的那個自然就擔起了姐姐一樣的責任,那段時間她經常去嚴迪家蹭飯,雙方家長都在一所高校同事,平時就有來往,相互間照顧本很正常,但這種形影不離的親密在不太親密的其他同學眼裡就顯得格外特彆些,謠言一出,馬上就傳得沸沸揚揚甚囂塵上。
嚴迪是學體育的,穿著氣質都偏中性化,時昕又發育的早,意態柔美已初具風情,在一眾青澀學生中頗引人注目,不明真相人眼裡看來仿佛真是那麼回事,而她已是完全懵了,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那段時間麵對那些異樣的目光她恨不能把自己埋起來消失掉,但也隻是回避,從沒想過攻擊誰。
嚴迪不一樣,事情一出她立刻顯示出大姐大的氣勢和實力,從時昕嘴裡問不出什麼,便把幾個平時挑事話多動作活躍的女生約到操場上,頂著最近的攝像頭狠狠打了一架,並放話出去誰敢欺負時昕就見一次打一次,實力懸殊,女生們抱頭鼠竄,平日的囂張也再沒了氣焰。
從那以後,誰都知道了xx中學的時昕是道上人,不能惹。
事後因為沒人敢告狀,又是教師子弟,學校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批評教育完事。
風波平息,萬種委屈才湧上心頭,時昕不知道自己是笨還是反射弧太長,被人冤枉時沒有哭,事情過了眼淚反而象開了閘似的止不住,那天下午放學後她對著嚴迪哭訴了好些,說了什麼都不記得了,隻記得深冬傍晚的天特彆陰特彆冷,以至於在嚴迪看著她的眼睛說了那句話之後,她整個人都木掉了,失去思考,忘了是怎麼回到家的。
流言讓她難過但不至於崩潰,來自最好朋友的表白卻讓她十六歲的世界整個塌掉了。
現在想想,她爸媽長期不在家,她是把嚴迪當成了家人。
花季少女的情感世界單純又敏感,頹敗隻是一刹那。
學校聯係不上人,給家長打了電話,時勇趕回家,覺到女兒不對,放下工作陪了她半個多月,不得不說時勇雖然平時對家庭照顧的少,卻是個溫柔有耐心的父親,整整半天月隻是安安靜靜的陪伴,做飯,她不想說話時從不打擾,也不追問她什麼時候回去上學,更不責備她無緣無故任性逃課,甚至都不提學校兩個字,那段時間她狀態很亂很難受,隻要再受到一點點刺激就會馬上崩潰,脆弱的像像個破蛋殼,因此也對父親這種無聲的包容非常感激。
半個月後蘇容趕回家,她聽到消息第一個做出的反應就是指責學校,繼而指責丈夫。
她在他們翻天覆地的爭吵中又被狠狠捅了一刀,原來他們早在一年前就已經協議離婚,她現在不但是個問題少女,還是個父母離異的單親子女。
很快,蘇容動用人脈把她轉到了新的學校,而她由於極度疲倦和自卑不願住校,搬到了她們原來位於土城北裡的老房子,獨自居住。當初他們買這套大新居的時候時勇曾開玩笑說要和妻子過二人世界,把這套北邊的小二居過戶給了她,沒想到新房子三人都沒住上幾天,家卻沒了。
再後來聽說嚴迪去了體校,封閉式管理,很少回家。
隻是誰都沒想到時昕搬走的決定後來又會成為另一個摧毀她和家人的災難源頭。
再再後來的某一天,偶爾聽到大學長跑隊的同學說起,有個叫嚴迪的國家隊運動員公開出櫃,受了嚴厲處份,她當時一愣,下意識問了句:“和誰?”
“沒誰。”同學說:“就單身宣布,這種事現在挺多的吧。”
往事消散,如今她已成年,既將步入職場行列,xx中學的老師同學們,可能早就不記得當年那個因同性戀風波被逼轉學的漂亮女生,如果心腸變硬是一個人成熟的標誌,那她變硬的標誌就是冷漠,刻意回避這個變了味的世界,在經曆了那麼多之後,也再沒有什麼東西能輕易打破那層外殼。
除了和蘇容吵架時瞬間暴起的激燥,除了爭吵過後有時候偶爾覺得有點累。
羅軍兵還坐在沙發裡看她,眼底深處有什麼東西一閃一閃,好像在等她吐露情緒。
煩燥刹那間爆發,被俯視研究的感覺讓她壓抑不住屈辱,
這個自以為是狂妄自大的猥瑣油膩男人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高高在上的成功人士,就他們那些豪門紈絝的狗血劇情她聽著都嫌幼稚。
她猛地抬頭迎視過去:“你不是嗎?”
羅軍兵一愣:“我怎麼啦?”
時昕:“你知道我是誰,還故意糾纏騷擾,難道是好人癮犯了,準備做點正經事和家裡幸福和睦去的?”
羅軍兵哭笑不得:“哎,哎,我是在幫你好吧,還有現在是在說你的事,不許轉移話題。”
時昕又不說話了,保持著一個倔強的姿勢,後背挺直。
羅軍兵:“為什麼實習?”
時昕警惕地看他一眼:“不為什麼。”
羅軍兵好脾氣地:“好,那換一個話題,我準備留下負責這邊了,缺個貼身助理,你願意跟著我還是繼續留組。”
時昕:……
羅軍兵:“跟著我補貼加倍。”
時昕:“我下個月實習到期。”
出乎意料地,對方沒有開口刁難,而是很嚴肅地嗯了一聲,故作深沉的樣子頗有點大尾巴狼的風姿:“也好,什麼年紀就該乾什麼事,讀書才是正事。”
這幾天反複考慮,時昕已經下了最後的決心,但她隻動了動唇角,跟這人說不著。
雖然他很有可能能幫到她,而且用付瑞的話說,賭氣辦事兩不耽擱,可無端就覺得討厭,當藥膳也嫌油大,不管他賣相多麼體麵。
羅軍兵:“那就這麼定了,明天一早我約高律師過來,儘量晚上,給你多留點準備時間,然後事情辦完你就專心回去上學。”
時昕愣住,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讓人有點措手不及,晚上當然最好,時間最充裕,也最難約,她嘴角動了動,想質疑或求證一句自己有沒有聽錯,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羅軍兵:“你還是跟著周導吧,實習也很重要,學分,履曆,就算周教授給留了研究生名額,成績也得過得去,老師的麵子也是麵子,哪怕之前你想gap下,都沒啥所謂是不是。”
這番話和周教授之前對她苦口婆心的勸誨如出一轍,一瞬間時昕不禁產生了幻覺,一個胡子邋遢的皺巴小老頭和校教導主任那張溝壑縱橫的外婆臉在眼前交替重疊。
羅教導的播放已接近尾聲,直起身拉拉衣帶:“好了,正事說完,開始吧。”
“開……什麼始……”時昕還沒從複讀機裡清醒過來,張著嘴眼神懵懵的。
“開始學習啊!”羅軍兵暗暗好笑,差點想伸手照她腦門敲一下,板著臉指指桌上,勾勾手指:“拿過來。”
時昕閉上嘴,頭也低下了,乖乖拿起資料送上。
羅軍兵翻的嘩嘩響:“我一好好廢材富二代,放著花天酒地不享受,還得熬眼領導你們這幫人才,自動化呢,閉環式呢,有錢人欠誰嗎!”
時昕從文件上麵偷偷看他。
羅軍兵:“看什麼,看字!”
兩人麵對麵埋頭看字。
過了一會兒。
時昕:“我……該怎麼做。”
羅軍兵頭也不抬:“事辦成再說,怎麼做,就看你怎麼覺悟了。”
時昕低下頭不再吭聲。
十分鐘後,鼾聲響起,羅軍兵姿勢不雅地仰在沙發上,長腿伸敞,露出裡的深色睡褲,線條是勁氣的,更還張著嘴,喉節處鼓鼓凸起。
時昕抬起頭看了一會兒,挪開眼睛,悄悄移到了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