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軍兵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迷迷糊糊覺得有人進來過,還說了幾句話。
暈機,酒精,加上時差反應使感官遲鈍,頭沉的醒不過來,直到感覺對麵有雙眼睛,打了個激靈,猛地坐起。
“啊——!”他差點掉床,“你誰啊!”
眼睛的主人嫌棄的上下打量他:“哎喲!你鬼叫個啥,俺又不是偷東西的!”
羅軍兵看著這個穿大棉襖係花頭巾,上下一般粗長得像水缸一樣的黃眼珠中年婦女,下意識拉緊了被子。
女人更加不屑,撇嘴道:“有啥可捂的,太陽都曬腚高了,俺忙滴很,誰是多希罕看你睡覺呐!”
羅軍兵:“大……大……大……大,大媽……”
女人:“叫大姐!”
羅軍兵:“大——,姐,你是誰,怎麼進來的?”
女人:“俺是這院兒收廢品哩,7棟這一家閨女叫俺過來幫忙,忙盯住他們搬家,完了送俺點廢品一架床,這不是俺已經幫完事兒了。”
她轉向羅軍兵身下大床,還伸手敲了敲床腿。。
羅軍兵看看四周,屋裡櫃子家俱都空了,整間屋子除了這位廢品大姐,隻剩下他和這張床。
衣服和包就在枕邊。
收廢品的大姐也順著他目光看過去:“還忙幫你看住褲衩子彆叫人偷走嘍——可妹說,還管帶看陪床的,你可太能睡了大兄弟!”
羅軍兵沒再理她,迅速穿好衣服跳下床,頭也不回走了。
他徑直回了酒店。
包裡東西一樣沒少,還多了疊現金和一張名片。
錢是他昨晚扔在茶幾上的那疊,名片是一張民航訂票熱線。
手機顯示十幾個未接電話,他一概不理,翻出時昕的號碼拔了過去。
對方一直忙音。
“艸!碰見鬼了!”羅軍兵把手機扔了。
氣過一會兒才想起來他根本不應該有時昕電話,而且打通也沒什麼好說的,無非再互損幾句。
手機屏幕又亮,羅軍兵看了足有一分鐘才拿起來,點開免提,不太情願叫了聲大哥。
對方聲音平靜:“回酒店了?”
“嗯。”羅軍兵驀地不快,他討厭這種一言一行都被人監視的感覺,偏偏對方心平氣和,讓人找不出一點理由發作。
羅良,四十歲,他同父異母的哥哥。
羅良:“那邊打電話來說聯係不上你。”
羅軍兵:“倒時差,手機沒開。”
羅良:“他們中午有個接待,你去一下,晚上回家裡來,見見爸爸。”
羅軍兵:“好的。”
似是沒有寒喧的熟悉,卻有種說不出的疏離,羅軍兵掛斷電話,看著手機出了會兒神,打開衣櫃開始挑衣服。
他選了件深色外套,裡麵仍是襯衫長褲,不是他喜歡這種風格,而是對方為這次行程貼身準備的全是商務風,一整櫃子的黑白灰,剛開始覺得也還好,新鮮,在接到羅良那個帶有指令意味的電話後,卻油然而生出滿心的不耐,原本舒適合身的衣物也頓然束手束腳起來。
羅良今年四十,兩人整整相差十五歲,羅軍兵出生時他母親剛去世兩年,印像裡羅良不太愛笑,卻安靜漂亮,他對這位大十幾歲的哥哥有種天然的親近和崇拜,但是,這好像隻是他單方麵的感覺,經過許多年漫長而遲鈍的成長後他才慢慢想到,一個驟逢失母之痛的青春期少年,對自己家裡忽然冒出來的非婚生異母弟弟又能有多少好感。
他自失地牽牽嘴角,好像在嘲笑自己自做多情。
也許不該回來。
接待宴席直接安排在住的酒店,對方陣容齊整,從教授到助理,坐了大半張桌。時昕也在,見了他並沒有特彆反應,甚至都沒多看過來一眼,羅軍兵不願承認心底有一絲失望。
對方介紹到她時說是實習助理。
羅軍兵沒有多問。
一見她那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就來氣。
卻還又有一點點高興。
有教授在,氣氛也就學術起來,按部就班寒喧客套,直到菜上來還都拘謹著。
負責敬酒的是個研究生助理,叫陳豫,人很熱情,說話圓和周到,卻隻字不提去單位參觀的事。
羅軍兵明白大家都還在了解階段,第一次見,彼此表示下誠意就可以了,當下也謙虛道:“您彆客氣,投資的事兒我根本不懂,來就是替顧教授牽個線,你們都是大忙人,不用專門應酬,就當我不存在,彆嫌我是來添亂的就行。”
對方老練道:“羅總能來代表的就是誠意,先乾為敬!”
羅軍兵也乾了,放下酒杯看向時昕。
時昕一落座就低著頭,在桌子下玩手機。
陳豫忙招呼:“昕昕,你也敬羅總一杯!”
昕昕?羅軍兵眉心一挑。
時昕從手機上抬起頭:“不了謝謝。”
陳豫:“嘶——說什麼呢,叫你敬羅總一杯酒!”
時昕:“謝謝,不了,我開車!”
羅軍兵已拿起杯子,聞言停在半空。
陳豫瞪她道:“快點的!羅總都等著了,車子回頭叫代駕好了。”
時昕:“謝謝!不了,我晚上還有飯局,喝不了。”
“你——”陳豫大為尷尬。
周教授舉起酒杯:“來,來,我們喝,彆為難小姑娘了。”
時昕接著玩她手機,好像他們在說什麼跟她沒有關係,一側長發垂下來蓋住了半邊臉,頭埋得很是專心,
羅軍兵猛然想起昨天晚上,兩人抱在一起摔倒牆上,身上起伏有致的曲線,絕對不能算是小姑娘了,周教授卻說的她還未成年似的,關鍵是,也沒誰欺負呀。
他笑著附和:“對對,咱們喝,彆為難小孩。”
陳豫咧嘴乾笑。
羅軍兵又道:“我晚上也有個約會,咱們都少喝點。”
陳豫:“沒關係沒關係,正好一會兒讓時昕送您。”
時昕頭也沒抬,仿佛沒有聽見。
羅軍兵說話不多,大家可能覺得他不太好接觸,其實他隻是不習慣這種應酬,氣氛幾度冷場,還是陳豫各種找話題,漸漸聊起國內外不同飲食風俗,在座大部分人都出過國,有了談資,吃吃喝喝也不算很無聊。
臨走陳豫送他下去坐車,可能喝得有點多,電梯裡沒頭沒腦來了句:“你們倆衣服還挺搭的,這是不是就是那個——撞衫了呀?”
時昕愣了一下:“正裝不都這麼穿嗎?”
她身上是一套深色套裝,oversize上衣搭闊腿褲,更顯雙腿長直,羅軍兵注意到她今天畫了淡妝,明明長發飄飄,不知怎麼腦子裡卻閃出帥氣兩個字。
陳豫笑道:“咱們院可沒誰能穿出這麼好看的正裝。”
羅軍兵不想理他,認出時昕那台大切快步走去,徑直上了副駕,陳豫在車下麵又說了句什麼他也沒有聽清,含笑招手告彆。
車一轉彎笑容立刻消失。
“什麼時候知道的?”
時昕沒有回答,而是瞟了眼他手上拿的東西,那是陳豫剛剛席間發的項目資料,打開來,裡麵居然有他的一張照片。
那是張普通證件照,T恤,短寸,不像現在的他留一頭中長,照片上青年稍黑稍瘦,眉眼間帶著幾分不羈的張揚,和對方幾個毛發稀疏的代表放在一起有點格格不入,他都不記得什麼時候拍的了。
羅軍兵:“哦,早認出來了,那你這算不算是——欺騙投資方?”
時昕:“車費我上交了,改天你去組裡簽個字。”
羅軍兵意外:“車不是你的?”
時昕:“公用。”
“哦——”羅軍兵哦了一聲,旋即拉長聲調:“那不合適吧,據我所知,羅氏還沒有確定要投這個項目。”
羅良電話恰在這時候進來,羅軍兵接起叫了聲:“羅總。”
羅良:“見過麵了,感覺怎麼樣?”
羅軍兵:“剛出來,感覺不好,一幫書呆子,不靈光不實際,看起來也沒什麼誠意,創新能源哪有那麼簡單,從前期研發到投產民用中間多少環節,靠他們試驗室敲敲數據搞搞測試就能完成,把投資賺錢想得也未免太容易了,把地方政府也想得太高風亮節了。”
電話那邊沉默片刻。
羅良:“有點意思,看來做過功課了。”
羅軍兵瞟時昕:“如果是征求我的意見,老實說,我不太看好。”
羅良:“回來了?”
羅軍兵:“在路上。”
羅良:“見麵再說。”
掛斷電話,羅軍兵側身揚頭。
時昕手握方向盤安安靜靜,專心看路。
羅軍兵伸展下雙腿,靠在座椅裡找舒服姿勢:“車費另說,房錢還是應該給一份,讓你白忙也不合適。”
時昕:“我留了。”
羅軍兵想馬上還口,狠狠損她幾句,卻又挑不出她的話有什麼毛病,隻得憋了口悶氣暫時閉嘴。
車子加速駛上主路,開的很穩。
過了一會兒。
羅軍兵:“搬家了?”
時昕:“嗯。”
羅軍兵:“搬哪兒了?”
時昕終於回頭看了他一眼:“附近。”
羅軍兵哈了一聲,翻了個白眼。
不願聊偏要硬聊:“房子租出去了?”看來真的是急需錢,可惜就是脾氣太硬,要是說話稍微軟和點,就算不是朋友幫個忙也沒什麼大不了。
時昕:“賣了。”
“賣——”羅軍兵又被噎了一下,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出來。
真聊不下去了。
無語,大寫,服!
車子駛下高速,熟練的拐了幾個彎,進入私人園區,穩穩停下。
羅軍兵拿出手機:“車費轉你手機吧。”
時昕解開安全帶跳下車:“不用了。”
羅軍兵也忙下車,車門砰一聲同時帶上,人已並肩停在車前。
羅軍兵:“回頭有人送,你有事先走吧。”
時昕衝前方抬起下巴,微微眯眼道:“我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