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
天馬雖停了下來,可謝安淮並沒有動。
桑渡的咽喉顫了顫,她握著簪子的手緊了緊,另一隻手則是按在天馬的背上,翻身跳下了天馬。
全程,謝安淮並沒有什麼動作,他隻是坐在天馬馬背上,居高臨下地望著桑渡。
眸光幽涼如水,盯得桑渡心生寒意。
桑渡緩緩退了半步,又半步。她的背抵在了樹乾上,“謝師兄,我可以當今晚發生的……”
她話未說完,便看到謝安淮翻身而下。
桑渡心中一驚,她下意識轉身想要往回跑,可是肩上卻是驀然一痛。
謝安淮攔住了桑渡。
桑渡心中一橫,她手上猛然發力,朝著自己的咽喉處刺了過去,隻是手腕上傳來的力道,讓原本正對著咽喉的簪尖移了移。
脖子上,傳來細細密密的痛感。
桑渡眼尾微微發紅,她尚未來得及有下一步動作,整個人已經被謝安淮捏著手腕而後重重摔到了一旁合抱粗的樹乾上。
桑渡被震得胸腔發麻。
隻是比起這些疼痛,背脊上那絲絲縷縷的涼意,正緩緩編織成密不透風的蛛網,將桑渡完全包裹。
“桑桑,從前怎麼不知道,你這樣的不乖。”謝安淮垂著眼,他湊到了桑渡耳邊,聲音低沉。
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力氣,桑渡顧不上身上的疼痛,猛地撞向謝安淮。
猝不及防之下,謝安淮竟是被撞了個趔趄。
黑暗之中,桑渡略有些分辨不出方向,隻是這種時候,她也顧不上許多,拔腿朝著一個方向飛奔過去。
可是身後,一直有不急不緩的腳步聲。
桑渡眼眶發燙,夜風之中,她冷靜了下來。
若是這樣跑,哪裡跑得掉呢。
腳步也漸漸放緩。
謝安淮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帶著含混的笑意,“怎麼了?桑桑,你可不是這麼容易放棄的人。”
桑渡深吸了一口氣,她轉頭看向謝安淮,再開口時,已不似先前那般冷冰冰的,“謝師兄,如果我同你走,師父他們該怎麼辦?要如何同須彌宗的人交代?”
桑渡的脖子上,有一條方才被簪子割破的血線,鮮血染紅了脖子,看起來,可憐極了,她抬眸看著謝安淮,一字一頓,“謝師兄,我們做事總要有個交代,若是要走,也要在走之前,將我同盛逾的這場婚事退了——”
桑渡的眼眸發亮,在她背脊上躥爬的不祥之感越發濃厚,她怕,卻也隱隱有些期待。
先前那幾回,每當自己同盛逾這婚事成不了後,那不知是什麼的黑氣,便會想著殺死她。
每次,都是那股黑氣率先出現,想要直接殺死桑渡,後來兩次,被阻攔後,才用了旁的法子殺死了桑渡。
現在,月黑風高,正是殺人的好時候。
隻要那團黑氣出現,至少能夠牽絆住謝安淮,到那時,跑也好,想辦法通知沈慈昭也好,總好過自己這樣無望地逃跑。
謝安淮盯著桑渡,他有些疑惑,為什麼方才還十分抗拒的人忽然轉了念頭。
桑渡仰頭回望過來,一雙眼睛,亮若星子。
謝安淮的喉結輕輕顫了顫,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歎一聲道,“桑桑,我當然想過這些事情,你與盛逾的婚事……”
謝安淮修為不算低,所以,這林子中的風吹草動,他都了如指掌。
他的聲音猛然收住,抬眼看向林子的西麵。
這風,似乎陡然大了起來,吹得周身樹葉颯颯作響,仿若戰前的擂鼓,一聲聲,爭先恐後地往人的耳朵裡鑽。
謝安淮嗅到了一絲氣息,他眸光微凝,略帶審視的目光從桑渡身上掃過,隻一瞬,便又有幾分懊惱。
桑桑的確有幾分小心思,方才突然轉變了態度,可能隻是想要先穩住自己,之後再想旁的法子,可這林子裡的變故,又怎麼會同她有關呢。
謝安淮深吸了一口氣,他看向桑渡,聲音溫和了兩分,“莫怕,有我在,不會叫你有事的。”
風更大了些。
桑渡幾乎要被脊背上的不安感壓得跌坐在地上。
她知道,是先前要了她命的東西又來了。
“謝師兄,我有些怕。”桑渡道,她臉上的害怕驚恐真切極了,“我們通知阿昭姐姐過來吧。”
謝安淮眸光微黯,他一手攬上桑渡的腰,將人送到了頭頂的枝椏上,“桑桑,你在這兒躲著,我解決了那東西,再好好商量我們之間的事情。”
說話間,那東西已經到了身邊。
謝安淮提劍落在樹下,他抬眸去看,等待看清眼前的東西時,卻又有一絲驚訝。
那是一團黑霧,不大像魔氣,似是無根的。
抬劍去劈,那黑霧便順著劍氣被劈散,隻是下一刻,又重新收攏在一起,好似一朵巨大的雲,正躍躍欲試地,想要將人吞噬。
與那黑霧纏鬥之時,謝安淮察覺到身側有什麼正在快速接近。
趁著又一次將那黑霧劈散,謝安淮抬眸去看,他眸光微凝,那是……方朔?!
可是方朔分明被他砍斷了手筋腳筋,怎麼會沒事人一樣,突然出現!
沒等謝安淮想明白,方朔已經到了眼前,他整個人的麵容有幾分扭曲,身上的傷口處,絲絲縷縷的魔氣纏繞著,這讓他本該廢了的雙手雙腳,仍舊如常。
桑渡抿了抿唇,她在樹上看得分明,那個叫方朔的男子,已經不能算是一個人了。
短短的功夫裡,下麵那個人身上,已經半點沒有先前那位清雋男子的身影。
方朔的注意力全在謝安淮身上,那團黑霧也是。
桑渡注意著下方的動靜,見謝安淮,方朔還有那團不知來曆的黑霧纏鬥在一起,並沒有注意到她,這才小心翼翼地順著樹乾緩緩向下爬。
桑渡並不會爬樹,好在身下的這棵樹,樹皮粗糙,枝椏繁多,倒是給了桑渡下腳的地方。
細嫩的掌心握在粗糙的樹枝上,刺得生疼,桑渡咬牙將所有的聲音咽回了肚子裡,等她離地麵還剩半人高的時候,再顧不上彆的,鬆了手,直接跳了下去。
人在地上滾了兩圈,再爬起來的時候,腳腕疼得厲害。
桑渡的臉色幾乎全白了,她一瘸一拐地朝著天馬的方向走了過去,每走一步,都仿佛是踩在刀尖上,也不知是怎麼撐下來的,桑渡拖著崴了的腿,走到了天馬邊。
天馬上頭掛著謝安淮的行李。
桑渡顧不上彆的,伸手進裡頭翻找起來,謝天謝地,呈萊宗之間用來傳遞消息的小煙花還在。
桑渡摸出兩塊指甲大小的,石頭模樣的東西。
將那兩塊石頭輕輕一撞,而後向上拋去——
下一刻,紅色的煙花在桑渡頭頂炸了開來。
謝安淮手中的動作微頓,一時不察,右肩竟是叫方朔的右手貫穿。
他吸了一口涼氣,低喝了一聲,抬劍斬斷了方朔的右臂。
而後猛地翻身抬腳,踹在了方朔的胸口。
方朔被他踹得飛出去數米。
謝安淮想要給方朔心口一劍,可剛剛抬劍,那團陰魂不散的黑霧忽地膨脹數倍,攪得謝安淮脫不開身。
桑渡怔怔看向摔在地上的方朔。
地上的男人以一種怪異的姿式扭曲著,若是尋常人,脖子擰成那樣定是已經死了。
可是方朔,不過停了片刻,便聽到哢哢的聲音響起。
他緩緩站起了身。
桑渡打了個寒戰,她猛地想了起來,方朔這般,是想要吃了自己進補。
顧不上右腳腳踝那鑽心的疼痛,桑渡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站起身,朝著天馬的背上爬了過去。
可是方朔的速度變得很快,隻聽一聲嘶鳴,桑渡尚未在天馬背上坐好,身下的天馬便躥了出去。
巨大的顛簸之中,桑渡從馬背滑落,堪堪環著天馬的脖子。
驚呼聲淹沒在喉嚨裡,桑渡死死環抱著天馬的脖子,她吊掛著,倘若鬆手,便會直勾勾栽下去。
無論是被摔死,還是叫後麵的方朔追上殺死,都是桑渡不想體驗的死法。
也不知是不是倒吊得太久,氣血湧上腦袋,桑渡覺得自己眼前,有一圈一圈的光暈。
是……沈慈昭趕來了嗎?
她們離得不算遠,沈慈昭看見信號趕過來,用不上太多的時間。
桑渡環著天馬脖子的手發僵,她拚命眨了眨眼,似是想要讓自己保持清醒。
下一刻,桑渡聽到了略有些熟悉的聲音,滿是驚訝地大喊,“宗主,是桑姑娘!”
桑渡眼前模糊一片,她看不清那聲音的主人,隻覺得飛奔的天馬速度似乎漸漸慢了下來。
手臂上同時一緊,她被人撈上了馬背。
同雪蓮一般清苦的藥香味將桑渡包裹,這讓她發脹的腦袋略清醒了些。
抬眼,是黑衣,視線上移,穿過救下自己那人的肩膀往後看——
桑渡在一瞬間清醒過來。
因為天馬的速度變緩,方朔已經追了上來,他麵目猙獰,被砍斷的右臂處,魔氣猙獰,幻化成手臂,朝著桑渡的方向襲來。
“小心!”桑渡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尖叫出聲。
下一刻,眼前卻是一黑。
那是一雙寬大微涼的手,“莫怕。”
淡淡的血腥味在桑渡鼻翼前彌漫開來。
她緩緩眨了眨眼睛,睫毛掃過那雙遮擋在她眼前的手掌掌心。
桑渡認出了那聲音,那是盛逾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