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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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虛掩著,獵獵寒風從門縫鑽了進來。
桑渡睫毛顫了顫,她並不覺得寒冷,從她的手腕處,暖意彌漫,讓她整個人都變得暖和起來。
門外傳來略顯急促的腳步聲。
“桑桑……”是謝安淮找了過來。
桑渡有些驚慌地抽回了被盛逾握著的手,而原先蓋在她手腕上的帕子,也隨著她的動作緩緩落在了榻上。
盛逾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他仍舊保持著方才的姿勢。
隻是微微轉頭,看向門邊。
虛掩的門被急匆匆趕來的人大力推開,成片的風雪湧了進來,盛逾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
他緩緩站直了身子,抬眸看向了謝安淮。
謝安淮神色略顯得有些複雜,他盯著盛逾,進了屋子,開口時,卻是在同桑渡說話,“桑桑,你落湖受了驚嚇,我送你回去,給你煮點安神的湯藥。”
“先前宗堯送過去的方子——”盛逾忽然開口,他深深看了謝安淮一眼,而後轉頭看向桑渡,繼續道,“就有安神的功效。”
桑渡已經從長榻上站了起來,聽到盛逾的話,她想起了早些時候謝安淮送來的安神湯,“那安神藥的方子原來是盛公子送來的。”桑渡看向麵前的男人,服了服身,“多謝盛公子。”
盛逾看著桑渡,他抬手扶住了桑渡的手臂,“無須同我這般客氣。”
謝安淮走近了些,他抬手將桑渡拉到自己身後,“盛宗主,宴席就要開始了,您是座上賓,該去宴上了。”
盛逾收回了落在桑渡身上的眸光,他看了謝安淮一眼,而後抬腳,往外走去,隻是在從桑渡身側經過時,盛逾的腳步微頓,“桑……”他的聲音似乎也停了一瞬,進階石,含混的笑意隱沒在聲音裡。
“桑桑,明日我會同宗門長輩一同上山。”
桑渡微微一愣,等她明白過來盛逾方才說了什麼時,盛逾已經走了出去。
她抬眼看著風雪中盛逾的背影,臉上的神色稍顯複雜。
謝安淮沉默地看著桑渡,他的喉結上下顫了顫,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桑桑,我們先回山上去吧。”
桑渡抬眸看向身邊的人,她笑了起來,對著謝安淮擺了擺手,“謝師兄,我下山時方伯伯將他的金羽鶴給了我,你無須送我回山上去——”
謝安淮歎了一口氣,他打斷了桑渡的話,“桑桑,聽話。”
桑渡聞言,沒有再說什麼,算是默認了謝安淮送她回山上去的事兒。
回去的路上,兩人一路無言。
桑渡有些疲憊,她不大願意去思考謝安淮在想些什麼,而謝安淮看起來,也頗有幾分魂不守舍的模樣。
直到金羽鶴落在呈萊山上,謝安淮才長長吐出一口氣,他跳下鶴背,對著桑渡伸出手。
桑渡對著謝安淮笑了笑,卻是沒搭上謝安淮的手腕,而是兀自跳了下來。
從鶴背上跳下來這樣的事情,桑渡從來都是做得來的,隻不過在謝安淮一應人眼裡,她是個易碎的,應該被束之高閣的瓷器,稍有磕碰,仿佛就會碎裂一般。
謝安淮看著空落落的手,略有些失神。
隻是桑渡已經走出去了好幾步,她回頭看向謝安淮,“謝師兄忙自己的去吧,我去尋沈伯伯。”
謝安淮張了張唇,似是想說什麼,可是剛剛還近在咫尺的人,已經跑得遠了。
身上黑色的鬥篷,隨著桑渡跑動的動作翩躚,像是一隻蝴蝶,朝著遠處,朝著天際。
一路跑到鳶園,桑渡的氣息有些不穩。
她停在鳶園外,等情緒平複,才抬腳進了園子。
方尋青正坐在院子裡,手裡還拿著件繡品,聽到聲音,她看向鳶園外,見識桑渡,忙站起身。
方尋青停在了桑渡身側,她的視線落在桑渡披著的黑色鬥篷上,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怎麼急匆匆回來了?我聽元白說起你下山去了,還以為你會等後日同安淮一同回來呢。”
桑渡抿了抿唇,她抬眼看向方尋青,低聲道,“青姨,我有事要同沈伯伯講。”
方尋青眸光微頓,她示意桑渡先進屋。
“桑桑,你先坐片刻,我去尋元白。”
桑渡點了點頭,她垂眸坐在屋子裡,看起來安靜又乖巧。
她並沒有等多久,沈元白很快就大步走進了屋子,他進屋第一件事兒,便是去查看桑渡的情況。
打眼看起來,桑渡身上沒什麼不妥的,沈元白鬆了一口氣,他看向桑渡,“怎麼了?”
桑渡抿了抿唇,站起身,並未立刻開口。
沈元白同方尋青對視一眼,後者便關上了門,屋子裡,寂然無聲。
桑渡看向沈元白同方尋青,忽然跪了下去。
沈元白嚇了一跳,方尋青也是,第一反應便是想要上前扶起桑渡。
桑渡抬頭看向麵前的兩人,“沈伯伯,青姨,我在山下,得到了盛逾的一個承諾。”
方尋青已經彎腰扶住了桑渡,想要將人拉起來,可是跪在那裡的人卻是緩緩搖了搖頭,像是下定了決心。
沈元白看著桑渡,微微皺眉,“承諾?什麼承諾?”
桑渡眸光輕閃,她聲音微沉,“我在天恩鎮落水,盛逾在眾修士麵前救下了我……”
沈元白臉色一變,他快步往前,聲音略有些著急,“落水?如何會落水?可有哪裡不舒服?”
桑渡搖了搖頭,她輕咬舌尖,繼續道,“盛逾答應了娶我的事情,明日會同須彌宗的長老上山來同您商議婚期的事。”
沈元白哦哦兩聲,他略有些焦急地看著桑渡,還沒有反應過來桑渡在說些什麼,隻是迭聲詢問著,“這些天湖水那樣刺骨,可莫要叫寒氣入骨才……”他聲音微頓,話說到一半,才反應過來桑渡說了些什麼。
桑渡緩緩俯下身去,額頭貼地,“沈伯伯,青姨,您二位視我若己出,這些年,桑渡從未受過什麼委屈,在呈萊宗上,千嬌百寵著長大,呈萊宗於桑渡而言,就是我的家。”
“既然如此,桑渡本該處處維護呈萊宗的利益,如今卻為了一己私利,讓呈萊宗處於難言的境地。”桑渡垂著頭,她的聲音從下方傳上來,一字一頓,顯得有幾分沉重,“桑渡自知犯下大錯,請宗主責罰。”
沈元白眸光微凝,隻是動作卻是十分流暢。
隻見他彎腰,扶起了桑渡,“我隻是擔憂,這樣的天氣你落入水中,莫要留下什麼病根才好。”
桑渡抬眼,她看向沈元白,隻覺得咽喉發癢發緊,像是有什麼攥住了她的咽喉,連帶著眼前也彌漫起層層水霧。
方尋青也聽明白了,她走到桑渡身側,解下身上的帕子,在桑渡眼角按了按,“傻丫頭,你若是這樣說,反倒同我們生分了。”
方尋青捏了捏桑渡的指尖,她悠悠歎了一口氣,“傻姑娘,若是你當真想嫁盛逾,同我們說便是,你沈伯伯定時會替你籌謀,何須你用自己的安康去做謀劃。”
“青姨……”桑渡聲音也有些發緊,仿若下一刻眼前的水霧就要凝結成珠落下來一樣。
方尋青拍了拍她的手臂,抬眼看向沈元白。
沈元白看起來有些憤怒,也有些心疼,他看了桑渡一眼,重重歎了一口氣,“日後那樣生分的話,你不許再說,什麼叫犯下大錯,讓呈萊宗處於難言的境地?”
“桑桑,你與盛逾的婚約本就是父母之命,你嫁他,不是什麼會落人口舌的事,反倒是他們,倘若非要毀了這婚事,才會落人口舌。”
沈元白看桑渡,他神色略有些複雜,“桑桑,我先前遲疑,隻是有些擔憂,須彌宗山高路遠,倘若你受了委屈,我都不能第一時間知曉,更何況是護著你,替你主持公道呢?”
方尋青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屋子裡便隻剩沈元白同桑渡兩個人。
在桑渡的記憶中,在她年歲漸長後,便稍有這般同沈元白單獨說話的時候。
更多的時候,沈元白隻是寵溺又祥和地望著她。
現在,沈元白卻像是有說不完的話一樣。
他看著桑渡,看起來,並不大像宗門的宗主,反倒更像尋常人家的長輩。
“桑桑,須彌宗是第一大宗門……”隻是話剛剛起了一個頭,沈元白卻又有些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他看著麵前的人,眸光微凝,燭火悠悠中,他仿佛看到了一對年輕的夫妻,跪在自己的麵前。
那回憶裹挾著沈元白,讓他雙眼微微泛紅,過了許久,他才抬手拍了拍桑渡。
“桑桑,明日須彌宗的人過來之後,你去大殿尋我一趟,有些你父母的東西,我要交給你。”沈元白看著桑渡,卻又像是透過桑渡看著彆人,“桑桑,你記住,你嫁盛逾,絕非高攀,若是在須彌宗待得不開心了,隻管回來便是。”
“我們呈萊宗雖不似須彌宗那般,是世間第一大的宗門,可我們的人,卻也不會叫他們輕易欺負了去。”
“呈萊宗是你的根——”沈元白聲音微沉,似乎是在說什麼特彆重要的事情,他望著桑渡,一字一頓,說得認真,“整座呈萊山,都是你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