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於裴雲之來說此事並非是一件壞事。
若是要說雍王所言的東西會在林家哪裡,裴雲之便隻能想到兩個地方。
一是林太守的私邸,二是林家主宅。
眼簾微落斂去思量,裴雲之點頭同徐清淩道彆:“嗯,你去罷。”
旋即他折身上了馬車,齊羽玉緊隨其後。
*
服了幾日藥後林落才終於退熱,傷寒初愈又得躺在榻上將養幾日,好生無趣。
好不容易終是好全了,林落方覺自己精氣神好些下榻來研墨練字,便見給他去取午膳的采綠慌慌張張跑進來。
將手中裝著飯菜的竹籃放置一旁,采綠道:“女郎,我、我哈……”
采綠喘著氣,瞧著急得很,話一時都說不完全。
連忙起身遞了杯冷茶過去,林落道:“彆著急,慢慢說,可是打聽到有關裴二郎的消息了?”
雖是纏綿病榻數日,但林落一日都未曾落下有關裴家庶子在東郡的動向。
“嗯嗯。”
吞咽著茶水從腔間悶出兩聲應承,采綠喝了茶水順了氣,這才吐字清晰了:
“女郎,不好了,方才我在膳堂候著取食的時候,聽著那打雜的小廝說明日林太守在瑤川山莊設了宴飲邀東郡的青年才俊前去,那裴二郎也會去。”
山莊宴飲?
總算是沒聽見那庶子又去花樓,有了旁的行蹤,林落眉眼微彎,覺著是個好機會。
他笑:“這如何不好了?是個好消息呢。”
說起此事,他想起了昨日林元燁來碧桐院探病,倒是和他說了林太守設宴一事。
隻可惜他那是還有些昏沉,沒怎麼仔細聽,隻聽見林元燁歎已幫他向堂曾祖父稟了他病一事,無用前去。
林元燁沒說會邀東郡不限門第的所有青年才俊前去,也沒說裴家那庶子也會去。
如今一聽,林落倒歎巧妙。
他恰好已是許久未著羅裙出現在那庶子麵前,此番也不用以林家女郎身份前去。
近來聽聞那庶子日日流連花樓見多了花紅柳綠,對他的樣貌想必也不會再記著介懷了。
如此宴飲,豈不正好是給他著男裝前去投身那庶子之機?
林落是如是想,采綠卻蹙了眉。
她道:“女郎,這是個好消息無錯,可、可太守設宴,為表尊重,前去之人都要著錦衣華服,女郎櫃子裡隻有那一件用早已不時新的料子裁的男裝,如何前去?”
這世道以衣瞧人的事並不算少,就算太守府設宴不看門第隻問學識,可林落若是隻著麻衣素衫,便是連入內都是不得的。
采綠如此一說,林落這才神色凝了凝。
明日就該赴宴了,這,也太快了。
隻是頓了下,旋即林落淺淺一笑:“這不妨事,昨兒個三哥哥前來不是給我送了些銀兩來麼,去取來吧,我今日就去裁衣,讓店家加緊些,應當來得及。”
總歸不過加些錢。
雖說林落此行前來東郡未帶分文,且掌中饋的主母也沒給他批銀子,要什麼都是采綠去管家跟前說。
但好在昨日林元燁前來探病之時,眼神飄忽著給他塞了三十兩銀子。
說什麼一點子見麵禮。
思及這個莫名其妙對他好的三哥哥,林落忍不住微微彎了彎眼。
林家長房三子一女,大的兩位郎君已去做了官,林落如今唯見這一位哥哥,心覺竟還挺好。
隻可惜,林家是個豺狼虎豹窩,就算出了個對他有幾分善意的,他終究對其難有情感。
林元燁對他好,許也是因為愧疚讓他去頂替這樁賜婚之事。
就算不是,這林元燁再如何好,也不能替他遮掩全了這樁姻緣。
他的命,如今隻能托付給那裴家庶子了。
*
斂下心緒,林落換好了男衫,囫圇吞咽了兩口飯菜,他便獨自揣著銀兩自小門出了林家。
隻是裁衣而已,采綠無用跟隨。
且,他因是男子扮男相可成,采綠可不成。
采綠走在街上若是被認出來是林家的侍女,那林落如此也會暴露。
於是囑咐著采綠守著碧桐院隻說他病未痊愈,不要人進屋之後,林落便就這麼走了。
東郡主街上熱鬨非凡,一邊是茶樓和鋪子,一邊是小攤,中央行人不斷,還有拉貨的牛車馬車往來。
自來東郡隻出來過幾回,林落對這兒不算熟。
避免浪費了時間,林落在繞出了街巷後,便就近進了家鋪子,詢問店家東郡最大的布莊在何處。
很快,林落便找到了地方。
先前在鄉下莊子上的時候,因著身份特殊,林落的衣裳都是李小娘做的。
他讀書練字,李小娘便在榻上與侍從一起裁布製適合他穿的羅裙。
如今林落還是第一回作男相自己來布莊裁衣。
方踏步進布莊,店家便迎上前來。
“這位郎君是要裁衣還是做衾被?”
“裁衣,要最好的料子。”
林落瞧著周圍木架上琳琅滿目的布料緞子,道:
“有些急著要,可以加錢,最快能何時拿到?”
見來客爽快,店家也不含糊:“最快嘛得是明日上午了,請問郎君姓甚?我記下來讓繡娘先做郎君的衣衫,加緊隻需銀兩乘二。”
店家說著,帶著林落到了店中放著最好料子的木架前,任林落挑選。
指尖在這些緞子上滑過思量著選哪一匹,林落隨口道:“我姓林。”
“林?”
店家聞言一頓:
“可是東郡林氏的林?”
店家有些謹慎小心。
雖說東郡不少高門貴族都常在他家布莊買布料,他將將也快把東郡的高門貴族都認了個全,而眼前少年著衣普通,瞧起來不像是什麼世家大族之子。
但一聽是林氏,他不禁對此態度更為恭敬起來。
世族門閥子,絕不可以衣著樣貌斷人。
畢竟隻要沾上大姓,再稍稍學識出眾點,未嘗不會是下一個大官。
忽見店家態度轉變,林落這才回神發覺自己不該如此說。
他忙找補:“不、不是,我稍後自來書寫。”
說著,林落隨手點了匹青白的緞子讓店家拿著,而後來至櫃台前,在冊子上落墨寫下。
——寧。
此字雖與‘林’字音色不同,但畢竟讀著有些相似。
店家見字,恍然悟了沒作另想:“原是此寧,寧公子見諒,既是選好了料子,那便隨我來內室量身吧。”
“嗯。”見是掩了過去,林落鬆了口氣。
而後他隨著店家進了內室。
*
量身一事很是簡單,很快,林落便出來了。
一邊在林落寫了姓的冊子上將身圍記下來,店家一邊道:“寧公子,明日食時布莊便會開門,屆時郎君可來取衣。”
“好。”
林落應了聲,在付了銀子又接過店家遞來一張用作取衣憑證的字據後,便準備折身離去。
隻是剛轉身,便忽見一道身影正在走近,恰恰堵在了離他最近出店的置物木架夾道間。
來人穿了件冰藍翠錦長袍,腰係著蘭紋帶,玉冠束著發絲,眉下是一雙溫潤眸子,體型挺秀,風流瀟灑。
隻是回眸無意瞧了一眼,林落忽是呼吸一滯。
這人林落認識。
正是那日在湘青堂同裴家那庶子一同前來聽學的河郡王世子,徐清淩。
他怎麼會在此?
就在林落看徐清淩的時候,徐清淩的目光也落在了這個擋著他路的人影上。
這一瞧,徐清淩也同林落一般怔了怔。
林落就這般在與徐清淩的對視中,瞧見了眼前人眸中的訝色。
似是也在因他容貌起了疑。
這一抹訝色讓林落回了神,他忙低下頭,讓開了身讓徐清淩先行去那櫃台邊。
而他自己縮在一旁當個鵪鶉,隻祈求這人快快過去千萬彆在意他。
可,徐清淩沒動。
空氣好像在這一瞬凝滯,便是見到有客上門的店家都極有眼力見的在一旁沒做聲。
覺察著徐清淩的目光還落在身上,林落咬唇,正當他想著是不是該從此人麵前走過去換另一條夾道出店的時候,便聽那徐清淩忽而開口。
“這位郎君好生麵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身前響起搖扇的聲音,扇麵溢出些許流風吹起林落鬢邊碎發。
人都主動搭了話,林落自是不能再裝空氣了。
他緩緩抬了抬臉麵,眸子飄忽:“是、是麼,在下低微,未曾見過郎君這般貴人,郎君莫不是認錯了?”
稍稍有些小的聲音並無太多情緒溢出,不敢直視的垂落眼眸似隻是在惶恐衝撞貴人。
“應是認錯了,許是郎君容貌驚人教人亂了心神,這才……唔。”
視線隨著林落抬首再次落在他麵上,林落隻聽徐清淩說著,忽而一頓,而後歉意開口。
“郎君見諒,是在下唐突了。”
隨著徐清淩話音落下,林落這才小心翼翼抬起了眼睫。
隻見徐清淩眼中已是沒了疑色。
這番話雖然風流,但林落卻因此舒了口氣。
徐清淩隻字未提林家女郎和相像之語。
林落即便並不太在意除開那庶子之外的旁人是否疑他容貌一事,卻也覺最好是不要給機會讓人疑他才好。
畢竟發覺的人多了,恐生異端。
許是前些日子湘青堂那一見隔得有點遠,縱使他女相容貌再驚人眼,也難留在這些自來東郡後就隨裴家庶子夜夜流連花樓的人眼裡。
徐清淩都如此淡忘他女相模樣,那想來裴家庶子也該是早已忘卻了。
雖說那庶子記或是不記得,於他而言都無影響。
隻要是沒將他是林家女郎身份認出來就成。
但思及若是已然忘卻,應是能更好助他投身其懷,他便忍不住雀躍幾分。
這般想著,林落同徐清淩微微頷首,露出一個淺笑。
“無妨。”
本以為就這般與徐清淩打了照麵之後,便不再交集。
林落便立著等徐清淩從身前離開。
卻不防,擋在夾道口的徐清淩未動,忽又道:“今日在此見郎君也是有緣,郎君可是來裁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