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玄伸手摟著馮允清的肩,以免馬車顛簸將她給摔了。他側著腦袋,垂眸看著馮允清。她皮膚白皙,由內而外透著紅,自脖頸到耳根,皆是嬌豔粉紅。
沈玄還是初次見她此番模樣,失了平日裡的清冷疏離,多了幾分嬌憨之態。似秋寒冷酒,入口時先是一陣冰涼,而後咽下去,沿從喉嚨燒到胸口,醉得人失了理智,莫名其妙地牽扯出一絲笑來。
正看著,馮允清突然仰麵睜眼,朱唇自沈玄的頸麵肌膚掃過,無意擦過他的喉結,冰涼的鼻尖掠過他的下顎,醉眼迷離地望著他。
沈玄驚了一下,旋即側臉,咽了一口唾沫。可她軟唇觸到他喉結那一瞬間的燙,還有鼻尖的涼,竟化作寒冰烈火,在沈玄心中糾纏起來。那一點滾燙,恰碰上乾渴身軀,迎著呼吸撲出的風,炸成火星,瞬間將隔閡燒作烏有。
馮允清費力地將手從沈玄懷中抽出,又一點恰到好處的無心之失,惹得沈玄身軀一震。他微微低喘著,正欲掀開車簾褪去潮熱,卻被馮允清抬手一擋,他又縮了回去。
馮允清將兩隻胳膊搭在沈玄肩上,又往他脖子上靠了靠,笑眯眯地叫他,“沈、晏、安!沈、晏、安......”
“怎麼了?”沈玄垂眸看著她,她未施粉黛卻恍如春華,雙瞳剪水,皓齒丹唇。沈玄微怔,咬了一下下唇,盯著她的唇出神。
馮允清看了他半刻又閉上眼睛,似是睡過去了。沈玄仍由她擱著胳膊,微微涼,很舒服。
“叫我名字,又不說彆的......馮允清,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沈晏安,這話倒應是我問你......”馮允清蹭著沈玄頸脖,閉眸嘟囔著。
沈玄不厭其煩,將馮允清漏下的一縷青絲撥到她的而後,溫聲說:“那好,你問。”
“你為何......又是......帶我去醫館,又是來接我......送我,總有意無意地......撩撥我?”
沈玄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輕輕地拍著馮允清的腰,沉默良久。
直到馮允清再次伸手去摸他的耳朵,被他一臂擋開,才轉移話題道:“可以了,賀依明早已走遠,你在我麵前裝什麼醉?”
馮允清不解地望著他,有些無辜。她眼眸濕漉漉的,像是受了好大的委屈,看得沈玄心軟幾分。
沈玄若是不解馮允清為人,定會被她騙去。可馮允清是何人?她從不漏出自己的弱點與破綻,否則便要以刀封喉。這樣的人,又怎會在一個覬覦自己的人麵前真的醉去?
“怎麼?”
馮允清搖搖頭,呆呆地望著沈玄,然後二話不說,扶著他的臉,再沈玄臉頰落下一吻。
沈玄霎時怔住,心中炸開一團煙火,四下散落,燙得他心臟迅疾跳動,就連呼出的熱息,也燙了幾分。他將身子挪開幾寸,強忍著呼之欲出的欲望不去看馮允清。一手搭在腿上,狠狠地揪了一把。
理性揮刃,私欲不輸,兩相交戈,是為情愛。
罪魁禍首卻兩眼一閉,睡了過去。
二人如此僵持多時,終於晃悠到馮府。
沈玄搖了搖馮允清,見她不醒,又捏了一把她的臉,就當複仇。
送馮允清回府後,沈玄才回去,剛踏入大門,便被沈懷攔在門口。
沈玄伸手推了沈懷一把,“哥,你怎麼像個鬼似的,一飄就出來了?你要嚇死我啊?”
說著,沈玄疾步往屋內去。沈懷快步跟在他身後,“你去哪兒了?又去找那個馮允清了?你和他什麼關係,你知不知道京中的流言蜚語怎麼說你和那宦官?”
聞言,沈玄腳步一頓,他的確挺想知道有何流言蜚語的。他雙手環抱胸前,轉頭回來看著沈懷,問道:“來,讓我聽聽怎麼說的?”
沈懷環顧四周,見四下無人才告知道:“他們說你不僅好女色,且還......嘖,好閹人之色!你說你丟不丟人?咱們沈家的名聲都要被你給敗光了!”
沈懷向來是溫文爾雅,書生模樣,難得見他這樣氣急敗壞,甚至於偷偷摸摸地說話。
沈玄白眼一翻,又問:“此事,不會傳到父親那兒去了吧?”
“你說呢?要不是我在前頭替你攔著消息,你就算十個腚都不夠父親打的!”
沈玄總算是放下心了,笑著安撫沈懷道:“謝謝我的好二哥!您的用心良苦,我心中明白。隻是,謠言止於智者,既是流言蜚語,又何須在乎?身直不怕影子歪,莫須有的事,我若是奉之為鬼神,豈非做賊心虛,更落實了我的罪名。”
沈懷正色道,“話雖如此,可又有誰會真正在乎你是否做了此事?就算你是無辜受冤,旁人隻會講其當作茶餘飯後談資,他們關心的從來不是真相,而是他們心中的導向。”
“清者立世,即便是衣冠私隱樣樣無缺,亦會為人詬病。衣著誤君子性耳?非也,隻是人之妒性不為所掌,四溢漫行人世耳。人性之惡,見不得清者,必以流言穢語、莫須有之事,行所謂正義,再高呼曰,此人性濁。或有覺自身處其外,亦茫然附和者。雖無關己事,但持言語之刃,蓄意戕害......”
沈玄聽罷沈懷之言,心中無奈。
君子持清骨,莫殉於蜚語,但求長潔於世。
為了不讓沈懷有所擔憂,沈玄將心中所想悉數告訴了沈懷。他將沈懷請進屋內,斟了杯茶,二人坐下細談。
“二哥,你也知道,我幼時在軍中五年。師父他老人家授我功夫,又教我為人處事之道,最終卻被閹黨所害。此仇,我定是要報的。”
沈懷點頭,忽又搖頭,疑惑道:“晏安,你不是......你不是生了一場大病,將你師父忘了嗎?”
沈玄一笑,“是啊,可就在我違背師父教誨,風流瀟灑幾年後,忽又記起來了。”
“那眼下你意欲何為?”
“自然是接近那閹人的養子,一步步,請君入甕......”
此事之後,沈玄再沒來找過馮允清,馮允清自然也不會主動去找他,又安穩地過了十來日,馮允清又受召往明淵殿去了。
是日大雨,秋意寒涼。明淵殿內未有寒氣,如春日臨幸,暖意橫流。
永靖帝為江南水患一事焦頭爛額,病歪歪地靠在榻上,將手中的奏折往書案上一扔,氣得說不出話來。
良久,永靖帝命馮允清將滁州水患一事一一道明,“近日事關滁州水患的文書皆由你過手,你來說。”
馮允清稱是,又詳儘地闡述了滁州水患一事的蹊蹺之處。其中賑災糧在月前便派人下發,且數額巨大,定足以使百姓果腹。可地方竟上疏,說滁州難民湧入各州,無可安頓,又請求戶部撥款。
奇怪的是,這些逃到其餘州府的難民,竟接連死去,死因乃餓死。可各州府皆募捐銀錢,餘出部分糧食,救濟了這些人。一日三餐,雖是粗茶淡飯,卻不至於餓死。
藺明軒聽後,已然明白皇帝的意思,便自請道:“此事古怪,若非背後有人惡意圖謀,定然不會死這麼多人。還請陛下允臣自薦,前往滁州查明此事!”
永靖帝神色略微緩和,點頭道:“好!藺明軒,你真乃朕之左膀右臂!可滁州之事,你恐怕不能全覽。馮允清,你便隨藺鎮撫一同往之。”
馮允清恭謹答是。
藺明軒與馮允清自嘉桐門出去,藺明軒的車馬候著外邊。馮允清辭彆藺明軒,撐著傘冒著雷雨往家去。
藺明軒看著馮允清的背影模糊在雨中,才掀起簾子跳上馬車。
“主子,現下是回府麼?”
藺明軒閉眸靜思,隻“嗯”了一聲。
馮允清走在雨中,秋雨卷霜寒,街巷上並無幾人,唯有簷間滴雨聲。忽而,耳後傳來車軲轆滾動之聲,馮允清卻並不回頭看,隻想著是京中哪位公子爺雨天巡街消遣呢。
少頃,馬車越過馮允清,軋過深坑濺了馮允清一身泥水,旋即堵在了馮允清身前。
馮允清抬傘一看,藺明軒從馬車簾中探出目光,對她冷聲道:“上來。”
馮允清鞋襪全然濕了,每一腳都像是踩在水坑裡。她幾步走到馬車旁,抱拳一揖道:“多謝大人好意,隻是今日逢大雨,大人又有要事,下官就不勞煩大人了。”
馮允清這般言語也不足為奇,畢竟藺府與馮府在皇宮兩側,並非同路,她自然以為藺明軒是為了辦事才走這條路的。
藺明軒沉著臉,看不出絲毫情緒,他沉吟片刻,對車夫道:“回府罷。”
車簾一放,馬車掉頭,漸行漸遠。
馮允清走到一處簷下,將傘擱在一旁,蹲下身子,拽著裙袍,將方才濺上的泥水擰乾。雨勢漸大,天色暗如新夜,卻無明燈。她抬首望著天上雲濘,不知何時才可散去。
是時,身後的門嘎吱一聲開了,屋內的明光瞬間將馮允清攬進晝中。馮允清驚得一屁股坐在地下。她正狼狽起身,卻聞身後人言:“幾日不見,馮大人怎落魄成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