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市的冬天總是帶著尖錐刺骨般的風,夾雜著浮塵鋪蓋在空氣裡,呼口氣都感覺吃了口碎冰碴子,喇得人嗓子生疼。這裡不像南方,南方的潮濕和陰寒是一點點浸到皮肉裡的,卻都能吞噬掉人們並不堅強的神經。
已經是十一點半,江大已經到了閉寢時段,但程真時常晚歸,已經和門衛混熟了臉。他懷裡捧著個書包,裡麵鼓鼓囊囊地揣了不少東西,並不算輕。風實在吹得厲害,程真艱難地伸手搓了搓快要凍僵的臉,步伐邁得更快了些。
“哎凍死了快關門......”
宿舍裡隻有蔣立磊一個人,是程真的下鋪。周末宿舍遲半小時熄燈,他正盯著電腦屏幕爭分奪秒地打遊戲,炫酷的遊戲音效充斥著整個宿舍。感受到開門帶來的寒氣,蔣立磊抬頭看了眼進門的人,把聲音調小了些。
“程真,你怎麼現在才回來?”
“今天店裡忙......”,程真坐下來,把書包掛在椅背上。剛從外麵回來,他的嘴唇還有些哆嗦,說出來的話也無法連成一條直線。蔣立磊起身倒了杯熱水,遞給程真讓他捧在手裡先捂捂。程真接過水杯的時候眼神還有些發愣,似乎腦子也被凍住了,過了十幾秒才抬頭說了聲謝謝。
宿舍的空調時常罷工,就算是工作的時候效果也並不太明顯。宿管總說已經報修,但冬天已經過去了一半,大家連個維修工人的影子都沒見過。程真盯著水杯裡飄起來短暫停留的熱氣,並沒有喝。水冷得很快,他把冷水倒進水池裡,洗乾淨後放在蔣立磊的杯台上。
外麵開始下雪了,程真洗杯子的時候看見窗簷上有晶亮的白絮堆疊,他撚了些在手指上,很快隻剩下幾痕水漬,連同皮膚傳出的溫度也一同帶走了。
蔣立磊覺得今天晚上的程真比往常更沉默,反應也比平時遲鈍了些。他餘光裡看見程真從衛生間出來,從書包裡拿出了條圍巾,放在腿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Toyty。這個牌子的圍巾很貴,蔣立磊是個直男,並不會關注名牌圍巾的設計,但他女朋友前些天剛點讚了一條微博,是一個設計師分享的這個品牌最新係列產品,本著三好男友的心態,蔣立磊也認真研究了一番。程真手裡拿著的圍巾有著Toyty特有的logo,但蔣立磊清楚程真絕不會給自己買這麼貴的東西。
“女朋友送的?”
話是這麼說,可蔣立磊自己都不當真,他知道程真不可能、也不懂談戀愛。他抬頭看了眼坐在椅子上沉默的男孩,估計有段日子沒去理發了,劉海軟軟地垂在眼上,隻露出半張臉,一個手掌就能攏住,卻遮不住那半邊瑩潤的白,與後頸細削的脊椎骨同時展露出近乎透明的脆弱感。蔣立磊不止一次的想,程真和他們是不一樣的,起碼在外貌方麵就已經讓人覺得不可觸碰。
程真長長的睫毛垂下來,並不說話,看著早已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蔣立磊認為他有點凍傻了,將桌上充著電的暖手袋拔下來扔過去,“這我女朋友前幾天送的,我也不怎麼用,你先暖暖吧,將就著點,空調估計下周才修。”
暖手袋落在手上,程真這才像回了魂似的,腦中黑白默片被撞散,他露出一個笑,卻看不出什麼情緒,“謝謝你蔣哥,我真不冷,你拿回去吧。”他拍了拍圍巾上並不存在的灰,方方正正地疊了起來,裝進紙袋,放在櫃子的頂層,然後落了鎖。
“給你用你就拿著,跟女生似的還跟我不好意思。”
蔣立磊站了起來,隨手把暖手寶揣進程真懷裡,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澡堂還有三十分鐘關門。
“那謝謝你了,明天我充好電放你桌上。”程真心裡算著明天下班後帶點夜宵給蔣立磊,他不喜歡欠彆人什麼,哪怕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人情。
程真曾經承過彆人的情,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他明白還感情債是沒有邊界的,就像南方夏季的雨,下起來就不會停。
蔣立磊卻揮了揮手,“我用不著,你拿著吧。我去外麵抽根煙順便洗澡,你要是睡了不用留門,我帶鑰匙了。”
“好。”
整個宿舍隻剩下了程真。
另外兩個舍友在群裡說去網吧包夜了,現在蔣立磊一走,程真覺得宿舍更冷了。他很快換上睡衣鑽進被窩裡,這樣的天氣即使有了暖手袋也不會有太大的變化,但他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溫度。程真在黑暗裡閉上眼睛,好像又回到了高中的許多個夜晚,把頭埋在枕頭底下,感覺到世界與自己的聯結越來越微弱。他失眠很久了,即使後半夜裡睡著了也不安穩,總是做夢。
程真的夢一直都處在冬天,那是他第一次遇見林修延的季節。